处方

（日）星新一　赵燕波

某夜。医生L博士从睡梦中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过来。

“见鬼，好不容易睡安稳……”

博士嘟囔着起了身。敲门声越发急了，随之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医生，对不起，打扰您休息。我看急诊。”

“检查病症的明天再来，要是交通事故，请到旁边的医院去。我不是外科医生，没法看外伤。”

“这我知道，是我妻子死了。”

“是吗?真不幸，可是你敲错门了，我的死亡诊断书没用，我是精神分析专科医生。”

“这我也知道。我是想您能否想想办法救救她。”

“你说什么!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

“您先不要这么说，试试看吧，我已经把她带来了。”

博士满腹疑惑，拉开了门。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走了进来。

博士不解地问道:

“到底是谁死了?”

“是她。就是我的妻子，刚才死掉了。”

博士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女人，然而无论怎么都看不出一丝死亡的迹象，眼睛张开着，时不时地眨巴一下，呼吸均匀，脉搏正常。

莫不是这个男的神经不正常吧。博士问那女的:

“你怎么了?”

可是，回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我死了。”

博士这才确定患病的确是这个女的，便转向那个男人问道:

“嗯，是不是患了一种妄想症，以为自己死了?”

“是这样。”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患上这种病的?请把经过讲述一下。”

“我妻子嗜好看书。一拿到书便神智无知起来，全心全意地进入到角色中了。”

“噢，不过这种倾向人人都有的，不光是看小说，看电影、看电视也是如此，只有与出场人物同一化，同喜共悲，才能获得美感。”

“可我的妻子太极端了。有一次，我半路打断了她看书，她竟咬住我不放。”

“为什么要咬你?”

“那次她看的是一本写狗的小说，幸亏不是写吸血鬼，否则，我可真要被折磨死呢。”

博士听了这话，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说:

“嗯，是有点不正常。不过，是什么导致了她一心以为自己死了?”

“她刚才看的那本书，主人公半途死了。”

“于是她就以为自己也死了，是吗?可是这种小说是相当多的，为什么以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您问得是，我妻子看书时会把自己完全当作其中人物，不过看完书，合上封底，她也就从书中走出来，回到现实中了，因此以前没出什么问题。”

“那么，为什么这回就走不出来了呢?”

“前几天几个淘气的孩子来家玩，把书的后半部分连同封底弄丢了。于是，她就出不来了，成了这副死人样。请您一定想想办法救活她。”

那男的说完，便低下了头。

“是这样，我明白了。这病症其实用不着那么咋咋呼呼的。你放心吧，很简单，马上就能治好的，噢，那本书叫……”

男的说了书名。博士站起来，说道:

“正好，那本书我虽没看过，倒是买了一本。给你吧，你拿回去让患者从刚才中断的地方开始接下去看，书看完，她的病就好了。”

博士从书架中抽出那本书递给男的。

“是了，是了，我真是糊涂了，慌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到底是医生。给您添麻烦了。走，咱们回去吧。”

男的催促着女的，出了门。

“多加小心。”

博士招呼了一声便关门上了锁，回到床上。

“果真，世界上还有如此迷心于书本不能自拔的人，一个不可思议的患者。好了，这下总能睡个安稳觉了。”

博士很快便发出了鼾声。

可是，没过一会儿，一阵电话铃声又打断了他的睡梦。

“烦死人了，连个囫囵觉都不让睡，好容易合上眼，又把人吵醒。”

博士勉强起身拿起电话，听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焦虑的声音:

“医生，劳您驾，能出诊吗?”

正是刚才回去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又怎么了?!我想有了那本书，病是该好的。”

“不行呀，医生。我妻子被关在书里出不来了。”

“你说什么?怎么好象连你也不正常起来了?我开的那个方子应该是有效的。”

“不，不，我很正常。医生，请您立即来，不管多少诊费我都照付。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关在书本里出不来，可真要死人了呢。”

“你的话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吧，我马上就来。治疗有误，毕竟还是我的责任。”

博士穿了衣服，无可奈何地出诊去了。

进门一看，那女的正伏在桌子痴痴地翻看着书，已看到接近尾声的地方了。

“快看完了。”

“可她就是看不完。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我真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博士悄悄地窥视了一会，终于发现了原因。原来，书的结尾部分装订错页，把开头部分的几页混订了进去，于是她一看到那儿，便又翻到了书的开头，这样，就永远也不会有合上书本结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