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跤王

1988-08-23 03:48陈玉胜
中国青年 1988年2期

陈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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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2月3日上午,广州体院的体育馆内,第六次全运会中国式摔跤决赛已经进入第三天。看台上,观众稀稀落落,灯火通明的比赛大厅显得空旷冷清,而离此不远的豪华的天河体育中心,仿佛故意嘲弄这里,沸沸扬扬,喧声震天。还没有加入“国际流”的中国式摔跤的竞赛场所,几乎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然而,就在这个角落里,一场空前精彩酣烈的角斗正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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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上场还不到30秒钟的内蒙古高手扎那,就被来自黑龙江的名将兰功波以干脆利落的过背摔狠狠地摔倒在垫上。这个连续8次获得全国冠军的扎那,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刚与对方交手,就象被万伏电流击中了一般,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摔了出去。他躺在垫上,听到裁判那曾使他经常引为得意的报分声,可这次得意的是对方,兰功波首先取得2分优胜。

扎那缓缓爬起身,不动声色地束了束被拉扯松了的搭裢(跤衣),仍以鹰架这个以守待攻的把势再次迎战对手。兰功波因第一跤的成功显得信心百倍。要知道自1985年扎那闯入100公斤级别的跤场以来,别人就再也没有成为跤王的机会了,他也每回因功亏一篑而败在扎那的手下。武林中人,只有佩服没有服输,为击败扎那,兰功波用两年时间苦练过背摔这个专克扎那拿手的“拖耙加外挂”的绝技。本次全运会几乎是他战胜扎那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豁出去拼了那短短的两局6分钟,他就可以毫无悔恨地从跤场引退。这样的目标使他士气大振。他并不理会扎那的蓄势待发的架式,以攻击力极强的大虎式熊架,三转两转便向扎那扑去。

扎那仍是敞开门户,任由兰功波抓把。这可是跤场的一大忌讳,连初学摔跤的人都知道“让跤不让把”的道理,就是说宁让对方摔一跤,也不让对方从容抢一个好把位。但这道理对一个进入化境的摔跤大师来讲,作用几乎微乎其微。在大师们眼里,到处都是把位,到处也都不是把位。他可以随意抓住对方,也可以随意让对方抓住。对方抢得一个好把位,他这里可以突然生出十个、百个甚至无穷个更绝妙的把位来化解对方,因势利导,借力打力。扎那就是这样一位高级跤手,他的绝活“拖耙加外挂”就是先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把位后,他才突施重手,将对方身体凌空拔起,再掼摔出去。他之所以能摔遍跤场无敌手,靠的就是这一手力量加技巧的绝技。就在昨天,他还曾以此技将辽宁高手凌空拎起连转八圈,用了不到4分钟,就以10分的绝对优势取胜。他不信,竟会有人不惧这一招术。他待兰功波近身抢把的同时,也以拿捏得入微入妙的手法,疾抓兰功波的右小袖,想借对方翻身变脸的过背摔之势,以拉揣加拖耙将对方顺势摔倒。可谁知他刚与对方搭上右架,突然感到兰功波那力拔山丘的过背摔之势顿时消失无有,一股相反的力道,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涌来。“不好!”扎那暗叫一声,他深知这过背摔与倒耙子连接技的厉害,如果他防范过背摔,势必重心后移,而就在这后倾的刹那,对方又可以就势将右脚插入他的裆间,勾其右小腿,变右手狠拽为右手狠推。这套连接技虚虚实实,变幻无常。那些跤场高手们则往往要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准确地判断出对方意图,就象高明的中医把脉,要凭着丰富的经验去感应那些细小入微、错综复杂的脉象变化来判断病情。扎那深明其理,并不上当,以抱腰外挂之技攀住对方腰带。可兰功波何等聪明,似乎就是专等扎那的这一招术,因此,当扎那全力下压之时,他倏忽变脸,那消失的外拽之力又呼啸而回,他大吼一声,再一次用过背摔将措手不及的扎那狠狠摔倒在垫上,又得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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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那翻身爬起来的时候,感到右腿膝关节一阵剧痛。体育馆内仿佛炸了锅,黑龙江选手的啦啦队放声喝彩,而内蒙选手的啦啦队则焦急得声嘶力竭。扎那又下意识地束了束跤衣,他慢慢地蹚着四六盖步,心里正紧张地分析着兰功波的各个技术动作的细微关节。兰功波的过背摔确实出神入化,他那腰、腿、步、眼确实完美无瑕,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么?按照武功规律,只要对方进招发招就会有破绽,那么兰功波的破绽在那里呢?他转着想着,突然一个奇想萌动心中,再让兰功波摔一跤,他倒要看看对方奥妙何在。前两跤,兰功波虽然脆生生将扎那摔出去,但他也差不多耗尽了自己的力气。他的过背摔需要有惊人的膂力,否则其功力就大打折扣。当他第三次仍用过背摔摔倒扎那时,已显得比较勉强,摔倒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扑倒在地,只得一分。此时,他并不知中计。5:0,第一局结束的锣声敲响了。整个比赛大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扎那这个雄踞跤坛多年无敌手的中华跤王,竟然在关键的六运会冠军争夺战中,一上场就被人摔得落花流水。扎那的跤不好摔了。

紧张的空气,压得扎那的队友们喘不过气来。而此时的扎那心静如水,他终于在第三跤中窥破对手的奥妙,他的嘴角漾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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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前,扎那出生在内蒙锡盟乌珠穆沁旗一个普

通的牧民家里。锡盟是个摔跤人才辈出的地方。生得粗状虎实的扎那,从小就受到这氛围的浓烈熏陶和影响。每年那达慕节,他总要和小伙伴们摔个痛快。到十三四岁时,他已出落得高人一头,就是两三个男孩一起上,也未必能摔倒他。他被分配到成年组里,那里都是彪形大汉,小扎那就再也尝不到赢人的滋味了,每当看到人家得胜后牵着牛马羊一类的奖品回家时,他就难过得要掉泪。

查干·扎那在蒙古语中为白色大象之意。蒙古族人有个习惯,爱给他们的男孩起些诸如阿尔次楞(雄狮)、布尔格得(雄鹰)之类的名字。这并非他们好斗尚武,实在是因为草原严酷的自然环境和千百年战乱的历史,造就了他们粗犷勇猛的性格和崇尚。在草原,谁若在骑马、射箭、摔跤上有过人的技艺,就会被视为英雄,受到格外的敬重爱戴。小扎那渴望能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名扬草原的摔跤手。

蒙古式摔跤,以角力为主,技巧的花样并不多,在无重量级别的竞技中,谁的力气大,谁就往往会夺得冠军。扎那虽然少年英雄,但力气上毕竟与那些大哥哥们、叔伯们相差甚远。有一次,在听老人们讲述锡盟摔跤英雄都仁扎那的传奇故事时,他被都仁能掀翻九牛二虎的神力所迷住。那以后,他也象着了魔一样,只要见到长了角的公羊、小牛犊什么的,就会扑上去拼命地搏斗一番,甚至见到生骡烈马也敢冲上去,用力制服它。渐渐地小扎那增长了不少气力,当他再和大人们摔跤时,已经能连连摔倒几个强壮对手,到后来,能赢他的人寥寥无几。17岁那年,他被盟里体工队的教练看中,从此,他才开始了正规的中国式摔跤的训练。在教练的精心培养下,扎那的技艺飞速发展,仅仅一年半的时间,便轰动四方。从1983年开始,他就牢牢占据了中华跤王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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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决胜局开始了。扎那一改上半场以守待攻的战术,也以大虎式熊架主动向兰功波进攻。这次他并不侧重右架,而是以双手合围之势,直捣兰功波的腰部。这一招逼得兰功波无从施展拿手的过背摔。但兰功波似乎也料到扎那会来这一手,他忙以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封住扎那抓把的去路。两人一对阵,便各尽平生所学,施展出最上乘的抓把功夫,直看得旁人屏气凝神,忘却了大声呐喊。不一会儿的功夫,兰功波的头顶上已经冒出腾腾白气,一个闪失,扎那便以迅疾的鹰爪功,拽住兰功波的大肩领,脚下一别,将兰功波摔倒在地,得2分。

当俩人再度搭上跤架时,兰功波突然变招以攻为守,在扎那的手抓住他的腰带之时,他也迅速地死死抓住扎那的两边肩领,然后身体呈弓形下蹲,竟使两个身子形成三角形状。兰功波想拼命稳住这一阵式拖延时间,他只要再顶住1分多钟,中国第一跤王的桂冠就该戴到他的头上了。

扎那在这样的僵持中吃亏最大,他的受伤的右腿膝关节此时象锥扎锯锉一般疼痛,他猛提一口气,搂抱着兰功波熊一样的粗腰,左晃右拧居然纹丝不动。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周围的呐喊声在扎那青筋暴起的耳畔渐渐地消弱下去。僵持中扎那仿佛又回到家乡,回到和公羊、小牛犊角抵相搏的日子,回到那达慕的跤场……一股莫名的神力突然汹涌而生,扎那大吼一声将“拖耙”变为“抱腰折技法”,以泰山压顶之势,生生将兰功波压翻在地。得1分。“大象激怒了!”扎那的队友高声欢呼。通过这一跤,扎那对玄奥无穷的中华跤术体悟得更深了一层。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跤术最高妙境,其实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威力无边的神奇招术,而是一种说来非常简单的做人的道理,即要人们在困境绝境中,永不失去拼搏的斗志和信心,永不失去人的想像力和创造力这一基本灵性。体悟到这一层,扎那精神陡增。第三跤,扎那不等对方故技重演,再一次以抱腰折技法摔倒兰功波。场上比分4:5。意志刚强的兰功波虽然被连摔两个重跤,可他并不气馁,他还赢着扎那一分,只要坚持住最后的30秒钟,跤王的桂冠就会属于他。可扎那再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了,当第四跤开始时,他一个虎步上前,双手牢牢抓住兰功波的腰带,以自己成名的绝技“拖耙加外挂”,先将对方凌空提起,连转三圈,然后突然一个插腿大挑勾,几乎在终场锣声响起的同时,将兰功波腾空摔了出去,得3分。扎那终于以7:5的比分,赢得了这场艰苦异常的100公斤级全国最高水平的摔跤冠军,再次登上中华跤王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