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黑子

张克军

词典注：太阳黑子（Sunspot）是太阳光球层上出现的暗黑斑点，其温度比光球低1500℃左右，和光球相比就成为暗淡的黑斑。太阳黑子往往成群出现，成为黑子群，平均以11年左右为一个周期。大黑子群出现以后，地球上往往发生磁爆和电离层扰动现象。

经济学家曾推断，每每太阳黑子群的出现，人类社会总会随之动作，或者爆发经济危机、社会动荡，或者产生天灾人祸，自然灾变。

此话并非臆造。

中学生，金色的年华，早晨的太阳。然而，西安市1988年三好学生夏令营的一位领队，顾不上洗去千里辗转九寨沟的一路风尘，却匆匆撂给我一叠手札“看看吧，关于被我们称作太阳的中学生。”

于是，我莫名地打开手札……

夏令营。九寨沟。童话世界。仅此就够叫人着迷了，更何况参加者至少都是市级、省级三好学生，还有全市首次评出的三好学生标兵。规格高，质量也高，办这样的夏令营还有啥说的，我想。谁知，还没开营就撞上了两件事。先是报名日期已截止4天了，却还有两位姗姗来迟者报名。后是在开营的前3天，又有3名学生突然申明不参加了。当时，我们已把车票以及前方住宿的事情都料理好了。

问：你们迟到与弃权的原因是什么？

迟到者：我们一直在温习功课，搞忘了。

弃权者：学校假期要补课，我们明年得考大学。

问：难道你们没感到能参加夏令营是一件很高荣誉的事情？

迟到者与弃权者：无所谓。三好学生对我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都是重点中学的学生。

汽车在通往九寨沟的崎岖山路上盘旋。辅导员小Z手中的几片树叶标本引起四周学生的兴致。

“哎，拿过来，拿过来给我看看。”一位少女清脆的高频率声音在喊着。

“哎，哎，拿过来。”五六名男女学生混杂的频道在重复着同一词汇。

腔调是那样豪迈，索取是那样高傲，似乎小Z手中的树叶标本原本是学生自己的私有财产。

车停在平武县招待所。学生们一股脑地冲出汽车。解手。饮水。吃饭。一切方便以后回到车旁。

“哎，把东西拿过来。”许多人喊着。

车厢内一直没空动窝的辅导员默默地递出一件件学生的行李。

我禁不住问：你们在喊谁？

“老师呗。”回答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又问：“哎，拿过来”这句话少了什么？

无言以对。

“哎，拿过来”究竟少了什么？难道少的仅仅是主语吗？

在夏令营里，我这个三等烟鬼意外地结识了少年烟民。

西安火车站候车大厅，夏令营整装待发。我掏出“金丝猴”，欲抽，没火。

“来，我给你点上。”一位三好学生掏出火柴熟练地为我点烟。我看得清楚，在他白涤良上衣口袋里装着一包未拆封的过滤嘴大重九。档次挺高哟。我一怔。

“这帮学生都会抽烟。这次外出，我也就不多管了。”我身旁的一位老师打了个圆场，看来，那位为我点烟是她的学生。

我记得，就是那位学生，在短短10天夏令营的生活中，一共为我提供3盒火柴。

九寨沟宿营地。晚上我去查铺走进男生房间。十一二点了，七八位男生赤裸着上身围在一块打扑克。室内烟雾弥漫，遍地烟头，还有几瓶喝空了的听装和瓶装饮料。

也有反对抽烟的学生，但都是女生。“老师，三好学生，甚至三好学生标兵都抽烟，像话吗？”

男生们的态度则不以为然。“中学生抽烟早就不是新鲜事了，三好学生也是人嘛。”

这话听来似乎蛮有道理。然而，真的有道理吗？

汽车停在了九寨沟著名风景点——长海。临下车，导游小姐反复交待了注意事项：不要动九寨沟的一草一木，违者罚款。学生们并不在意，还有人嘲讽地哼起“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歌曲。

啊！九寨沟，你真是名不虚传，那山那水那一草一木都令人心醉。

少女小C和小D情不自禁地采摘着小路两旁奇异的花草，导游小姐的嘱咐早被她们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她们遭了报应。两位藏民打扮的管理人员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罚款。

少女用求助的目光盯着我。我上前斡旋。

“大城市来的女孩子，什么都新鲜。下不为例。”

“游览须知导游有没有交待过？”两位藏民操着一口流利的四川话反问。

我不再吱声。还能说些什么？“认罚吧！”我懊恼地说。

小C和小D不情愿地各掏出5元钱递过去。

事后，我找小C聊天。她递给我她的日记，挺感委屈。她写道：“哪个少女不爱美？少女对花有格外的眷恋。为什么周围的人，包括老师都那样看待我？我错在什么地方？……我要有自己的个性。”

我原以为，花5元钱受罚，小C能够买个明白。但我错了。小C把此看作是对少女天性的一种扼杀。

谁是谁非呢？

我们在汽车上进行营地日记评选。平武至成都，车行了9小时，我们的评选进行了6小时。

评选营地日记大家是知道的，人手一册的活动安排写得清楚。即使如此，仍然出了笑话。

有人念的是游记，文笔却不流畅。

有人诌了一句顺口溜，名曰：以诗代记。

有人干脆没动笔，放了一通感慨完事。

有人则把九寨沟导游图的说明照本宣科一番。

……

我粗略统计一下，35名学生中仅有3人的日记符合日记的格式，写得较好。其余人呢？

7位充当评委的辅导员老师见此状，14只眼睛聚成了一个“光圈”。随营的晚报记者看不过去，起身说了句：“想不到我们市一级三好学生的文笔竟是这般笨拙。”

此话倒引起了学生的注意，车厢里沉默了。蓦地，车厢中传来嘶哑的叫声：成都快到了。同学们记住：吃！喝！

于是，片刻的沉默便被嘈杂的笑声所替代了。辅导员小Z痛苦地闭上双眼，喃喃地自语道：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

——一位辅导员的座椅由于钢管断裂无法再坐了。他起身站到了车门旁。几位工作人员连忙起身相让，一张窄小的座椅上挤着他们4只硕大的身躯。

学生们无丝毫反应，他们心安理得地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舒服地靠在高背椅上，任凭汽车爬完了6小时崎岖的山路。

——学生们似乎都带了充足的零花钱。吃好的，高级点心、法式面包。喝时髦的，听装可乐、大瓶高橙。连价值20元的藏刀也有人敢买。“我家给了我120元钱，够花了。”吃进肚里毕竟是有益的。吃不完的呢？随手抛出窗外。一位学生边扔边发感慨：像我们这样乱扔一气，用不了几年，九寨沟沿路将会垃圾成片。

17世纪初，伟大的天文学家伽利略第一次用自制的望远镜指向星空，他发现太阳上有黑子，这就暴露出天和地一样不是完美无缺的，不是神秘不可理解的。

太阳有黑子是客观的天体现象。

中学生有缺陷是正常的社会现象。对此我们不能给予简单的逻辑论证，毕竟中学生担负我们民族的重任。积沙成堆，集腋成裘。被捧作太阳的中学生，尤其是在由西安市三好学生聚集起来的精锐之师中产生的种种令人不安的“黑子现象”，难道不该引起社会的反思吗？

请全社会都来补上这一课吧：

关于人品。关于人格。关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