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 凌
青年时期是人生选择的关键时期,一个人今后从事哪种职业,会走什么样的道路,其大势多半在这期间即已确定。当然,有些人可能例外。但无论如何,一个人在青年时期所作的选择,特别是他内心的选择,无疑将影响其终身。选择是自由的,也是痛苦的。对那些聪明能干,具有多种潜能的人来说,目标不明,举棋不定的痛苦尤为深刻、强烈;选择须是明确的、果敢有力的。心理上稍有怯懦就会给今后的人生道路留下难以扫除的障碍,而一旦克服了这种软弱,也许对将来的发展有意想不到的影响。这方面,率先打破音乐与绘画界限的德国表现主义画家克利,可算是个很有意思的典型。
克利(1879-1940)出生于欧洲的花园之国瑞士。他的父亲是音乐教授,母亲是歌唱家。克利从小就喜欢音乐、绘画和文学。他的天赋很好,具有多方面的艺术才能。十一岁时,克利就被特邀参加巴赫作品的演奏,成了颇有名气的小提琴手。克利在音乐上的发展,明显地比他在其它艺术领域要顺当的多,快得多。然而,不幸的是,他对绘画的爱好简直着了魔。克利认为,音乐的伟大时代已经过去了,绘画才刚刚开始,新的艺术语言将首先从现代绘画中产生。克利不肯放弃绘画。十八岁时,也就在他大学预科班学习的那段时间,克利在诗歌创作方面又显露了他与众不同的才华。对他来说,要成为一名领衔的诗人或作家是完全有可能的。才华、丰富的艺术才华,对克利可能太多了。在选择的时候,怎么办?选择什么作为毕生奋斗的事业?克利感到惶惑、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克利并不是缺乏主见和勇气的人。在学习音乐的同时,他一刻也不停地钻研绘画艺术。克利的船在两门艺术的合流处航行。他很早就感到可以把音乐与绘画沟通起来。在克利早年的笔记本上,曾出现过许多音乐符号、几何线条和漫画式的人物造型。他早就开始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探索,试图从音乐与绘画的形式上寻找它们的共同点。克利苦于没有门径,在他的几何簿上有两幅贝多芬的漫画像,他居然把贝多芬的眼睛画成了一个音乐的延长符号。克利太年轻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所面临的是一项极其困难的艺术课题。
预科班毕业后,克利不顾家人的反对进了慕尼黑皇家学院学习绘画。他怀着一腔热情探索沟通音乐与绘画的渠道。克利发现,音乐与绘画,前者诉诸于听觉,后者诉诸于视觉,差异太大了,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可能。而德国的古典音乐和惊人的德国现代绘画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一致的地方。克利感到困惑不解。他在音乐方面的才能这时似乎因为他作了如此荒诞的选择,开始来折磨他、谴责他、报复他了。克利陷入痛苦的自我嘲讽和绝望中。
大学生活刚结束,精神上无法解脱的克利就离开了德国,前往意大利旅游。他想逃避一下现实,好好思索一番。在意大利,他不断反省,觉得自己还和音乐有缘份。这个想法对他来说是个安慰。回国后,克利抛开了绘画,投身于音乐之中,他先后担任了波恩和苏黎世管弦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在音乐上获得了一系列成功。二十七岁那年,他娶了一位音乐家作妻子。在音乐这条路上,克利一切都很顺利,他的道路看来已经铸定了。不可能再改变了。然而,就在他的音乐生涯走向黄金时代的时刻,就在他要彻底告别画坛的时刻,就在他的音乐事务最繁忙的那些日子里,克利忽然看见了眼前的一点亮光,看到了音乐与绘画的连接点。克利首先发现:声音是音乐的基本元素,色彩是绘画的基本元素。声音与色彩,表面上是风马牛不相关,而本质却是一致的。
克利断然中止了他的音乐生涯,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音乐与绘画的理论研究中。他进一步发现,音乐与绘画在节奏上是相通的。绘画的色彩中有明显的音乐性,而音乐的声响中也有绘画的色彩感。绘画的音乐性表现在绘画色彩的节奏上,音乐的色彩感,也是通过音乐的节奏表现出来的。节奏是克利终于抓到的沟通两门艺术的第一个关节点。他开始深入研究塞尚和康定斯基的绘画理论,开始建构一种崭新的绘画语言。他看到了音乐与绘画融合的光明前景,重新拿起画笔,开始了极富诗意和音乐性的、纯净的绘画创作。经过十多年的徬徨、摸索,克利终于找到了一条独特的艺术创造道路,开拓了现代绘画的世界。成为表现主义绘画的经典。
克利的最后选择,结出了奇异的艺术花朵。这是极不容易的。只有那些目光远大、目标崇高、意志坚强、不屈不挠的人或许才能办得到。
(插图:崔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