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海伦·凯勒 郑寿恺
在我们尚活在人世的最后时刻,首先想到的将是哪些往事和故人呢?在回顾走过的生活道路,有哪些是使人感到值得快慰,又有哪些令人忏悔呢?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最好把每天都看成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持这种态度对待生活才能深刻体会生命的价值。这样,我们在生活中就会变得温和、富有生气,将更能体会人0生的意义。要是我们只看到以后的岁月无穷,就往往会失去那些宝贵品质。把吃、喝、玩、乐当成座右铭的人肯定是有的。但就多数人来说,在死神的威胁面前将会受到磨炼。
很多人都把生活看得平淡无奇,对生活缺乏应有的责任感。我们都知道,人总有一天要去见上帝,不过一个健康人通常总是把死亡看得是极其遥远的并且他们在从事每一项平凡的琐事时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生活的态度是如此冷漠,几乎是麻木不仁。
我担心,对生活的意义毫无感觉的这种麻木不仁的人会白白葬送自己的聪明才智,从而不能很好地发挥各种感官的作用。只有两耳失聪的人才感到听觉的是难以想象的事,很少去考虑它。岁月在不断流逝,可贵。只有双目失明的人意识到了有视觉是何等幸福。人们在只有失去一样东西时才知它的可贵,只有在失去健康时才会感到健康的重要。
我无时无刻都在试验我的同伴们。了解他们所看到的东西。最近,一位好友来探访我,她刚从丛林中长途跋涉之后回来。我问她看到了什么没有。她的回答是:“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我自言自语地扪心自问:一个人在丛林中走一小时难道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吗?双目失明的我单凭触觉就能感受到数以百计的使我感兴趣的东西。我还两耳失聪,但却可以巧妙地辨识叶片精确的对称形状。春天,我满怀希望地抚摸着小树枝条,希望找到一颗幼芽——大自然冬眠之后醒来的第一个征兆。我闻到了那天鹅绒般的花瓣发出的扑鼻芳香。我甚至发现了在一朵朵重叠环绕的花瓣上有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花纹。大自然那一幅幅绚丽多姿、令人神往的景象不断展现在我的眼前。偶尔,如果幸运的话,当我把手轻轻地贴在小树干上时便能感觉到枝头小鸟在尽情地欢唱。当小溪的潺潺流水从我伸开的手指缝间通过时,我便会兴奋地陶醉在欢乐之中。我认为季节更换的盛观是一个个欣赏不完的露天剧中的精采镜头。从我手指缝间通过的潺潺流水便是那有声有色,动人心弦的表演。
我的心无时不在呐喊,渴望看见所有美好的东西。若是光凭触觉我就可以感觉到如此多的欢快,那么通过视野的力量,我一定会看到更多更美的景色。可是,那些视力完好的人却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对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五光十色和那些绘声绘色扣人心弦的表演却无动于衷。
设想一下,如果你只还剩三天的时间利用视力,那么该如何发挥其作用呢?如何随着即将降临的第三天的夜晚的到来,你已经意识到了太阳已不再为你升起时你该怎么办呢?你将最希望着眼于哪些事情呢?
诚然,已经多年双目失明的我是最希望看见一切对我已变得十分亲近了的东西。你们同样也最希望把你们的目光投向你们十分亲近了的东西。以便在那即将来临的茫茫长夜中,把它们永远铭记在心里。
我很想看见那些充满仁爱,温柔和友情的人们。正是他们的仁爱、温柔和友情武装了我,使我的生命变得有价值。首先,我要长时间地端详我亲爱的老师安娜·沙利文·玛塞的面容。在我的孩童时期她就来到了我身边。正是她向我打开了外部世界。我想不光是看见她的面容的轮廓,以便把它铭刻在心间。而且想研究那种面容,并从中找到同情心,温柔体谅和耐心的最好见证。也正是由于我的老师具备了这些美德才承担了教育我的困难任务。我很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到性格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她面对困难能坚定信心。我也很想看到她对于全人类的同情心。这是她每时每刻都表现在我面前的崇高品德。
我不知道什么叫透过人的‘灵魂窗户——眼睛来了解朋友们的心。我只能通过我的手指尖“看到”他们的外貌。我能“看到”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和其他一些明显的感情。我能“看到”朋友们的脸部表情。但是我无法通过触觉去了解他们的个性。我只能借助其他手段,如他们向我表达的思想和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行动。但是我却无法对此有更深的了解,但我相信若能亲眼观察到他们对听到的言论和所遇到的事情的反应,亲自看到他们的眼睛所表露的瞬息反应,是可以获得这种了解的。
我很了解和我接近的朋友们,那是通过成年累月的接触从他们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各个方面而得到的,但是对于不速之客了解就不深刻。只能从握手寒喧中获得一知半解的粗浅印象。
通过观察一个人的表情(很难用语言加以描述的表情),肌肉的轻微颤动和手的摆动去迅速抓住一个人的本质特征对你们这些视力完好的人是很容易办到的。但是你们是否利用了视力去了解朋友的内心世界或者去熟识他们呢?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对抓住一个人的脸部特征不是漫不经心吗?
人的眼睛就是用来观察周围事物的。可是很多人对其所观察到的事物很快就表现出习以为常。他们实际上只看到那么触目惊心的事物和不平常的观赏物。而在看待最值得注意的问题时他们的眼睛便显得无精打采,懒洋洋的。
啊!如果我有哪怕才三天的权力,让我的眼睛大放光明该有多好啊!那时,我能看到多少东西啊!
(摘自《青春岁月》)(插图: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