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刃
从某种意义上,似乎可以说我国新文学正处在高潮的前夜。在这躁动不安、跃跃欲试的酝酿时期,借鉴的历史课题又一次被推到了前台。在文学借鉴的领域里,拉美当代小说(以下称新小说以区别于传统小说)日益引起我国文坛的注意。百年孤独》式的神韵正在向《小鲍庄》(王安忆之作)、《红高粱》(莫言之作)、《商州世事》(贾平凹之作)之类的作品中渗透,魔幻现实主义、结构主义等新名词也正以更快的频率出现在评论家的字里行间。我认为,这种关注与其说是由于拉美新小说是当今世界上公认的一流文学,还不如说是因为较之西方文学,它更使我们产生贴近感。
文学与社会是不可分的,文学具有时代感。中国和拉美当代文学的相通也许主要来自两个大陆相似的历史命运和历史使命。当某些中国读者读萨特的《恶心》或乔伊斯的《尤里西斯》时,会为其新颖、宏伟的艺术构思深深折服,但对其中的内容却多少有一种若明若暗的隔世之感;然而在读到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或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的《总统先生》时,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对那种落后、愚昧造成的荒谬,对那种个人在专制重压下所产生的梦魇,我们深有同感。这就是时代差在起作用。简而言之,中国和拉美都是处在第二次浪潮中的发展中国家、“边缘国家”,都是“欧洲文明宴席上的迟到者,匆匆跨越了好几个阶段,来不及让每个阶段得到成熟的发展”(墨西哥学者阿方索·雷耶斯之语)。拉美资本主义是一个畸型儿。在短短的五个世纪中,拉美从氏族社会末期跨入了资本主义时代,但新殖民主义的幽灵和旧生产方式残余的阴魂不散。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巨大矛盾使伪进步、伪革命、伪民主成为司空见惯的现象。中国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经历了几场革命,但仍没有彻底甩掉封建主义尾巴。那些跑马灯式的历史演进、跃而不进的“跃进”、革了自己命的“革命”,都显示出这一重负的阴影。然而,拉美和中国又都先后接近了现代社会。资本主义城市经济的急速发展给拉美人带来了现代人的苦恼,中国的迅猛开放也在顷刻间使我们面临一个把握不住的主、客观世界。这使两者都产生了接受现代意识的基础。两个地域的新文学就在这新与旧的巨大矛盾中诞生、在这巨大矛盾中抗争的社会也随即成为两种文学中的主角,而西欧现代文学的主角则是在貌似公允、稳定的社会中抗争的个人。
相似的历史命运为两者带来了相似的历史使命。当代科技发展的中心仍在被称作“北方”的欧洲、北美,社会革命的中心则已移至被称为“南方”的发展中国家,而文学的大发展往往与社会危机、时代变迁相联。基于现代科学的现代文学“技术”与古老、神秘、动荡的土地相结合,必将产生生机勃勃的文学,而技术在今天正以比以往更快的速度成为人类共有的财富。另一方面,“欧洲文化中心论”的危机为后来者摆脱追随、实现超越创造了条件。一切取决于“后来者”的觉醒。在这场历史挑战面前,拉美作家是自觉的。他们意识到:“落伍的黑衣天使在拉美文化的上空盘旋,阴影之下,是令人兴奋而又扭曲变形的发展进程,是试图超越欧美缓缓走过的阶段的急切步伐,是忧伤与希望间紧张的联姻”(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拉美新小说》)。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有成效的。拉美文学过去一直默默无闻,但自五十年代以来,已有五位拉美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尽管这不是绝对的标志)。尤其是在六十年代形成高潮的所谓“爆炸文学”确使世界文坛刮目相看。所以一位中国青年作家意味深长地说要“向加西亚·马尔克斯致敬”。
从根本上说,人类的命运、使命应该是一致的,因而人类的文学也是能够相通的。然而,拉美作家是如何将本民族、本地区的感受转化为全人类相通的感受,如何将时代主题上升为永恒主题,如何将民族文学语言汇入世界文学语言之洪流的,也就是说,我们这位同村的张老三是怎样成为万元户的呢?启示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深入细致地研究拉美新小说艺术手段之前,首先似乎应该注意的是拉美当代作家政治意识的深化、知识构成的更新以及对民族文化的发掘。
拉美新小说的主体不是象牙塔中的唯美主义文学,不是悲观厌世的遁世小说,而是一种以强大的政治意识为推动力的“介入”文学。在拉美,作家的命运与整个社会的命运息息相关,因而作家也都程度不同地通过作品和行为“介入”社会斗争。马尔克斯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大会上的慷慨陈述曾说出了一代拉美作家在这方面的倾向①。作家政治意识的深化是新小说诞生的重要因素。以本世纪初的墨西哥革命为重要代表的拉美民族民主运动潮流、六十年代的古巴社会主义革命以及来自欧洲先锋派文学的反资本主义倾向促使作家从更广阔深远的历史文化背景出发考虑拉美的命运,并将之与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作家们对历史的审视更加严厉,认为“不能满足于接受官方的、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富恩特斯:《拉美新小说》)。新小说试图从各个角度深刻地揭示真实的历史,开辟了传统小说无法比拟的广阔的题材领域。于是,《百年孤独》中出现了官方宣传从未触及过的杀害罢工工人事件以及官方舆论工具企图抹煞这类史实的情况;富恩特斯的《阿尔特米奥·克鲁斯》通过一个农村青年变成一个新资产阶级分子的经历揭示了墨西哥革命的蜕变过程。作家们对民族认同感的思考更加深刻。拉美民族的文化构成极其复杂,对国民性的思考从来就是一道“流着血的伤口”。新小说超越了历史上把欧洲文化与土著文化的冲突看成简单的“文明与野蛮”对抗的认识,也超越了印第安主义文学②的狭隘民族主义意识,走向更加广阔的辩证思维。在《消逝的足迹》中,来自加勒比这一文化杂居典型地区的古巴作家卡彭铁尔通过一个欧洲音乐家到拉美国家寻找原始乐器的经历,解析了欧洲、美国、土著等三种文化,表现了现代人难以决定三者间取舍的矛盾存在方式和心理状态。作家对文学传统中惰性因素的批判更加尖锐。他们认为殖民地时期的宗主国——西班牙以其反宗教改革运动的封建保守倾向扼杀了拉美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机遇,因此反对西班牙贵族的遗风——庄重、堂皇的语言传统就意味着反对封建保守的惰性传统。他们认为资产阶级需要貌似高雅的文学来掩盖自己的庸俗,传统小说的直线发展形式反映了资产阶级关于“进步”和“理性”的虚伪观点;因此,他们制造了语言的危机,用平民的、幽默的、开放性的语言予以反抗。
中国当代小说以“文革”的政治危机为转机,以现代化进程为背景,它的进一步提高也有待于我国作家政治意识的深化。“伤痕文学”初步揭露了现实,后来的作品将这种揭露引向纵深。贾平凹在《话说周武寨》中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绝对化放到人类社会的自然进程中来揭示它的悖谬;在《一个死了才走运的老头》(两篇均是《商州世事》的组成部分)中,通过对闭塞、短浅的小农意识的批评冲破了“群众”永远是英雄的形而上学观点的藩篱,从另一个侧面揭示了文化革命的成因。但是有待发掘的领域还广阔得很。如,象拉美作家那样将批评引向文学传统本身,进一步打破保守、僵化的语言模式,如陈旧的套语等缺少信息的表达方式、平庸的伤感情调或廉价的激情、虚伪的完整结构、单向的人物形象以及其他更加隐蔽的模式。
作家政治意识的深化只是新小说运动的一种动力,远不是它的全部内容。新小说不是传统的政治小说,而是一种新型的介入文学。当代拉美作家认为传统的承诺小说、社会小说“对世界和生活的看法十分狭窄……它不但不能加快提高觉悟的进程,反而会延迟这一进程”。(加·马尔克斯之语)新小说表现为一场形式革命,即“介入”方式的革命,导致这一革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作家们知识构成的更新。现代科学、尤其是现代哲学、人类学、语言学、心理学、结构主义和形式主义文艺理论对作家们开阔视野、更新视角起了重大作用。由于依附性经济文化与整个西方世界的联系,拉美知识分子处在与欧美文化的经常接触中,当代作家几乎都有欧美生活的经历。新大陆缺少传统,这一独特的历史、文化构成又使他们在精神上始终处于“对外开放”状态。这种外来的刺激常常是内部变革的重要因素。拉美两次文学革新高潮③都起始于与欧洲来往最密切的拉普拉塔河流域的重要口岸——阿根廷与乌拉圭。这一现象带有一定的必然性。当代作家如果没有首先取得知识构成的更新,用现代眼光重新审视民族文化,特别是如果没有受到先锋派文艺潮流的影响,绝对不可能超越印第安主义文学、“地区主义”文学④的局限性,创造出今天的成就。作家们自己充分肯定了这一点。对于卡彭铁尔来说,“超现实主义确实意义重大,它教会我观察我以前未加注意的拉丁美洲的网络结构,即拉丁美洲的全貌。”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说:“巴黎之行曾是我的大马士革之路。只有盲目的沙文主义者才无视欧洲的经验对我产生的重要影响。”加·马尔克斯同样也承认这一点。拉美小说家是在新的理论认识指导下实践的,所以许多作家同时也是文艺理论家,也是许多优秀文学评论专著和文章的作者。
我们可以从新小说的几个特征出发审视它在认识论方面的源头。
作为新小说主要代表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是基于现实的超现实主义文学,突出了虚构在小说创作中的地位。有些评论认为这种虚构的特点是出于政治环境所迫,这是不确切的。政治因素起了一点作用,但主要原因还是文学观念本身的变化,否则怎样解释许多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作家在干预社会生活时又是那样态度鲜明呢?“虚构”在文学中地位的上升主要有两个源头。一是现代文艺理论、尤其是形式主义关于纯文学的观点。作家们认为,随着心理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的充分发展、分工明确,文学的使命升华为通过特定的艺术语言满足人们在想象、在自我超越等更高层次上的精神活动的需要,满足人们的审美要求。同时他们认为托马斯·曼、陀思妥耶夫斯基分别把传统现实主义和心理小说推到了难以超越的高峰。拉美作家称新小说为“创造性小说”,实际上是突出了作品的美学因素。在写什么和如何写的问题上,他们更重视后者。在这些作品中,内容已融化在结构、语言和其他文学手段中。另一个源头是现代心理学。梦和其他心理活动价值的扩充扩大了现实主义的范畴,虚构也就有了新的现实基础。
诗是文学中文学性最强的形式,而隐喻又是诗最主要的因素。新小说强调小说的文学性,必然要突出隐喻的作用。阿根廷已故作家博尔赫斯旅欧回国后,做了大量关于诗学的宣传,并以自己的文学实践影响了一代拉美作家的艺术风格。马尔克斯就认为“小说是用密码写成的现实”。神话与诗同源。人类学解剖了神话的功能。许多拉美作家深受影响,其中阿斯图里亚斯就在巴黎进修过人类学。拉美作家通过古代神话与印第安神话的结合,建立了一种现代神话的开放体系。神话作为隐喻,加强了作品的艺术思维,扩大了作品的时空范围;神话作为文化积淀,使一定文化范围的读者产生文化认同感;神话的神秘感本身又与现代意识中的反理性成分、开放性思维接通。《百年孤独》这部作品的深刻内容是以一个故事的形式来实现的。一对堂兄妹通婚,违背了族规,被迫出走,在一片处女地上,为万物命名,建立了新村落,历尽磨难,终于从地球上神秘地消失。这就是一个基督教神话模式:创世纪——人类因原罪所遭受的惩罚——启示录;与之相应的或是拉美历史:氏族社会末期及新大陆的发现——共和国年代——新殖民主义时期;或是拉美文化史:乌托邦时代——英雄史诗时代——神秘论时代;或是整个西方文化史:猜测(无文字)时代——科学(有文字)时代——神秘(反文字)时代。整个故事又用一个奇妙的猪尾巴形象贯穿。猪尾巴在故事中象征原始文化中的禁忌(血亲通婚的后代会生此物),放在宗教神话中象征原罪,放在拉美历史中可以解释为殖民史这一使拉美陷入恶性循环的祸根,放在西方文化史中,就是“人类是世界的主宰”这一西方近代哲学思想的源头。诗和神话的运用使作品中的美学因素、文化因素超过了政治、历史因素。因此,拉美作家自我评论说:“新小说日益接近诗和人类学。”
现代哲学中的新时空观,这些观念在西方现代文学作品(如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威夫人》、布鲁斯特的《追忆流水年华》、立体派绘画艺术等)中的表现也都影响了拉美当代作家的思维方式和表现手法。为了表现时间地点、局部空间所包含的丰富的历史内容和共时现象,《百年孤独》中出现了夸张性的长寿老人乌尔苏拉、出现了躺卧在密林深处的西班牙古老帆船的形象;墨西哥作家艾米利奥·帕切科在《你将死在远方》中,通过特定的语言手段将罗马军团摧毁耶路撒冷城、纳粹杀害犹太人的当代暴行与某人某日在墨西哥某地的活动同时表现出来。秘鲁作家略萨娴熟地运用这些手法创造了许多被称作结构现实主义的佳作。
这类现代意识的影响也反映在人物塑造上。许多作品中出现了原型人物、类型人物。类型人物的源头之一是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论。这类人物是建立在对人的深刻理解基础上的对人物的抽象,淡化了人物的具象,突出了人物的象征性、代表性。《百年孤独》中的人物既是当时当地的人物,又是些别的什么。族长布恩迪亚是生活中的唐·吉诃德,他的妻子乌尔苏拉则是桑丘;他的大儿子阿卡迪奥是冲动型的强者,二儿子奥雷利亚诺则是理智型的失败者。他们各自的特点反映了拉美国民性的构成,也具有人类不同典型的特征。此外,现代语言学对拉美新小说影响之大则是无法在此赘述的了。
总的来看,知识构成的更新使拉美作家获得了一种新的开放型的宏观哲学意识,他们力图通过形象思维这一开放型的文学语言去把握这种意识。宏观、开放正是现代意识的特点,也即拉美作家所言: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提问多于回答的时代。
比起拉美作家的创作来我国当代文学中的大部分作品不能不说仍不能超越时空的局限而基本停留在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阶段。我们如要加强作品的哲学意识和美学意识,就更要作家在更新知识构成方面有紧迫感,其中包括对马克思主义的重新认识。值得注意的是有些作品已获得了可喜的进展。在贾平凹的《话说周武寨》中,路是一个贯穿周武寨兴衰的符号。在人与自然界的相互关系中产生了路,路带来了经济、社会生活的发展。各种各样的社会斗争使生受到死的威胁,但路依旧存在。又是这条路带来了新生,生的需要和愿望战胜了偏见和死亡。故事意味着人类生存的自然法则必将为自己开辟“自然”的而不是“人为”的发展道路。
知识构成的更新是可以从外部获得的,但拉美新小说及其典型代表魔幻现实主义却是拉美的独创,是作家们用现代眼光重新认识民族现实、发掘民族文化传统的产物。卡彭铁尔说:“神奇现实的发现都是在一种精神状态到达‘极点和激奋的情况下被强烈地感觉到的。”这种精神状态就是我们所说的强大的政治热情和现代眼光,但关键在于这一现实不是生造的,而是在本土上被“发现”和“感觉”到的。为什么被发现的是这样一种带有魔幻色彩的神奇现实呢?回答就在这块浑浑沌沌、光怪陆离的土地上。
卡彭铁尔说:“由于下述种种原因,美洲还远远未开发尽它的神话资源:鲜为人知的自然风貌、大陆成因之谜、这个实体的实质所在、印第安人和黑人丰富多彩的生活,并不久远的新大陆发现史所揭示的一切,以及这一历史带来的蓬勃旺盛的人种混杂等等。”美洲土地上这种与宇宙起源说接近的原始状态正是为现代意识提供神秘色彩的一个源泉,这是其一。古巴作家何塞·莱萨马·利马说:“新大陆自从进入了西方历史,就把古代神话与新乌托邦紧密地联系起来。”客观上,美洲的发现是社会、经济、科学发展的产物,主观上却是西方人寻求潜意识中“昔日欧洲”美好时光的产物。美洲被发现多年后,还一直被西方人当作神话或宗教教义中的“黄金时代”、“理想之疆”,并促成了文艺复兴时期乌托邦学说的诞生。许多年中,人们一直没有放弃在美洲大陆建立形形色色理想国的尝试。但是当年西班牙帝国的集权主义、专制主义断送了这种前途。现代人在思考拉美命运时经常追溯到这一带有神秘色彩的拉美现代史的起源,这是其二。拉美土著文化并没有因为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而消失殆尽。尤其是在印第安文明发达的地区,原始宗教中的二元论世界观仍在人们的潜意识中起作用,认为主观和客观、生与死之间并无绝对的界限。这种意识倾向无疑是魔幻色彩的群众基础,这是其三。拉美资本主义在城市的急速膨胀更加突出了农村的落后、愚昧。带有迷信心理的农民意识具有神秘色彩。正如拉美文学评论家本维努托所指出:“对非人生活的神话解释正是农民、村民意识中最现实主义的看法。”这是其四。最后,前文所说的各种尖锐的社会矛盾的存在也为作家提供了大量神奇现实的素材。
由此可见,魔幻现实主义是拉美文化背景的产物。实际上,一切有生命力的文学都只能是一定文化体系自身矛盾运动的产物。生命本身是有机运动,而不是杂乱拼凑。器官移植的关键在于解决自体对异物的排他性。我们的前途是在自己丰腴的文化土壤中培育我们自己的新品种,象马尔克斯苦苦“寻找一种适合表现拉美人的语言”那样寻找我们自己的文学语言。我们的作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在创造我们自己的文学模式方面,阿城的文学实践引人注目。作为一种绝妙的隐喻,《棋王》中的棋局高可以上升到结构主义现代哲学意识(棋局恰好也是结构主义常用的形象比喻之一),广可以涉及各民族均能理解的人生价值论,近又可以收缩到东方人、中国人静思、凝练的生活形态、审美意识,乃至人们在特定的极左专制高压下所采取的独特的生存方式。《棋王》中东方式的平静的叙述方式、含而不露的情绪、文白相间的语言表现了历史的厚度、文化的稳定因素。这是一种与魔幻现实主义差异很大但同样卓有成效的文学模式。
我们发现,拉美当代小说最值得我们借鉴的恰是作家们处理借鉴问题的经验。借鉴从纵向来说是弥补历时线上的差距,从横向来说是借比较的眼光发现深藏的永恒。西方人曾借我们的古代发明、推动了整整一个文艺复兴时代(今天我们的中医学、古典文艺理论又面临着类似的命运)。这是发达国家向不发达国家借鉴。它说明先进的思维方法是善于博采众长、触类旁通的。拉美人借了西方的现代意识,刷新了世界文学纪录,这是不发达国家向发达国家借鉴。它给我们的启示是:文化传统浅薄的弱小民族一旦建立起民族自尊心,就会发扬它善于反思的特点,出奇制胜;而文明古国如果一味夜郎自大,却会使传统成为负担。
①参阅南开大学张国培编辑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资料》。
②指四、五十年代兴起的揭露印第安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社会,小说以及描写土著文化的风俗小说。
③第一次指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在拉美兴起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这一运动在欧洲高蹈派和象征派文学的影响下,对西班牙语文学语言进行了重大改革,具有唯美主义、崇尚异国情调的倾向。第二次即本文介绍的新小说。
④指二、三十年代形成高潮的描写本土自然风貌和社会状况的“寻根”小说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