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众望所归,荣获百花奖最佳影片桂冠,同时男主角、男配角获“金鸡”“百花”双奖,百花最佳女配角奖;并获金鸡最佳编剧、最佳剪接奖;又获文化部1984年优秀影片奖。
在这里,我们摘取了银幕外的一组镜头,从这组镜头中,我们会了解到《花环》的轰动,决非偶然。
谢晋搭班
亲自执导《花环》的消息一经传开,每天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信件,飞到谢晋手中。其中有介绍别人的,更多的则是毛遂自荐。
还有一件独出心裁的新鲜事。
1983年4月15日,上海《青年报》举办了一个专栏,叫做“请您为《花环》摄制组推荐演员人选”。短短一个月内,报社就接到了四千多封信件和电话。青年们认真地介绍推荐那些有气质、有内涵、有真实生活感受,在他们心目中比较合适的演员。还有不少亲身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士们,写来大量生动感人的自荐、推荐信,请报社向谢晋转达他们的愿望和要求。
这等于是一次形式新颖别致、具有八十年代的青年特点的“民意测验”。
社会上的一系列官方非官方的活动,出乎谢晋的预料,也增加了他的自信心,为他精选演员的顺利进行,铺平了一条良好的道路。
按照惯例,首先要挑选的是剧中的男女主角。
谢晋尽可能地看了全国各地上演的话剧《花环》,仔细研究了电视剧中及在他所掌握的演员“联络图”上的各色人选。然后,他及他的助手根据各方面来的信息,分析研究,筛选一番,旋即迅速地向各地伸出了他们的触角,派出了他们的耳目。
《花环》是表现部队基层连队生活的,因此大部分是“和尚”戏。谢晋要求在选择“和尚”们时,首要条件是“必须要有男子汉气质”,要硬派,最好有军人素质,能掌握一些军事动作——他建议多从“八一电影厂”和部队文工团中找演员。
他还要求演员要有鲜明的性格,有一定的生活积累,会表演;对外貌的要求摆在最后。这不是不重视,而是强调:《花环》的每个部队角色——包括大龙套、大群众,都要象当兵的,都要有所区别。
他特别指出,挑选演员也要破模式化,争取发现起用那些不为观众所熟悉的陌生面孔,坚决反对用那些脸蛋英俊,身材秀美,漂亮美艳却不会演戏的“小白脸”。
一句话,要寻找发现具有阳刚气质的硬派男子汉。
要做到这一点,还真有些困难。当今中国银幕舞台,整个感觉阴盛阳衰。女演员层出不穷,而且个个都出类拔萃,身手不凡。但是优秀的男演员却不多见。有许多人还不知从哪里染上一层脂粉气,男不象男,女不似女。第一届“金鸡奖”最佳男演员竟空缺,不能不说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在这期间,又有成百上千封信寄到谢晋处,其中有一些演过不少片子,在社会上已小有名气的演员。当然,也还大有托关系,找门子,请谢晋高抬贵手,多多关照的人。
对于上述种种,谢晋的答复和他的做法一样简单明了,不容置疑:“先看气质,再看表演,戏上见!”
不显山露水地,谢晋基本上把一些有名气的演员在头脑中过滤一遍——全国众剧团真是人材济济,藏龙卧虎——但是,却没有发现扮演梁三喜、靳开来、赵蒙生的合适人选。
女主角的选择较为顺利。
一天,在北京西直门某招待所,谢晋的住房里,一位颇有几分紧张的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女演员,规规矩矩地站在他和武珍年面前。她身材秀丽苗条,风姿绰约,瓜子脸上,一双明亮湿润的大眼睛,藏在翘起的长睫毛下边,娥眉弯弯,眉角略有些下垂,高而挺的鼻子,娇巧的小嘴,白晰的脸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点细小的雀斑。整个神态端庄恬静,大方纯朴,略带几分淡淡的哀惋惆怅。
她从气质上、外形上都比较符合女主角韩玉秀的要求。谢晋边看她做小品,边琢磨著名戏剧表演艺术家舒强对她的评价:“这是个典型的悲剧演员。”虽然因为紧张,小品做得并不理想,但谢晋的看法与舒强一致,决定由她来扮演韩玉秀。
她,就是中央实验话剧院的盖小玲。
好福气,盖小玲,竟然一下子就被谢晋选中,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城市里学生出身的“她”,与剧本中劳动妇女的“她”,有着相当大的距离。不下苦功,不经磨砺,是演不好的。从此她改名盖克,克者,大概是克服困难之意吧。
谢晋脑子里,还有一本老演员,特别是有名气的老演员的花名册。他一直惋惜感叹的是,十年浩劫,戏剧界破坏最大的是失掉了一批优秀的好演员,荒费了大批老演员的事业,埋没了他们的表演艺术才能。谢晋认为,现在应当抓住一切机会,尽量在电影上把他们宝贵的表演技巧、才能和经验记录下来。否则,将会悔之晚矣,遗恨终生!
这次,他特邀四十年代与白杨、舒绣文、张瑞芳齐名,冠有话剧界四大名旦之一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路曦同志来扮演梁大娘一角。路曦同志年近古稀,身体亦不好。但她被《花环》感动,也被谢晋几次三番诚恳的邀请所感动。她想:美国女演员凯瑟琳·赫本七十一岁出演《金色池塘》,第三次获奥斯卡最佳女演员金像奖。自己不一定要去得奖,但还能以最后演一个喜爱的角色,来结束自己的表演生涯的。她抱病参加了这个摄制组。
同样令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党委和全院上下大为吃惊的是,谢晋邀请童超同志出任雷军长一角。
童超是五、六十年代中国话剧界的名演员。他在舞台上出色地塑造了众多的各种人物形象。特别是在近年来恢复演出的《茶馆》中扮演的庞太监,更是技艺超群、令人叹服。
谢晋一直想与他合作。拍《春苗》的时候,谢晋请他演水昌伯,可由于他不慎跌断了腿骨而未能如愿。拍《啊,摇篮》时,谢晋请他演老炊事班长,他又因为突发的脑血栓后遗症而无法如愿。算上这次,谢晋可真是“三顾茅庐”了。童超因身体欠佳,这两年一直没有演戏,最后他还是同意了谢晋的邀请。
谢晋如愿以偿。他对老演员的敬重和钦佩,在此略见一斑。
早在刚刚筹建摄制组时,谢晋就收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演员唐国强的自荐信。这位来自海滨城市青岛的年轻人,由于1974年参加《南海风云》的拍摄,引起了影坛人士和各界观众的兴趣。接着,他在《小花》中的表演也不错,因而被列入当时红极一时的“影星”之列。后来,他又拍了几部影片,因表现平平,有负众望,而遭到了来自各处的善意批评,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些不符合实际的攻击和非难。此时的唐国强,心情和处境都很不好。
在信中,他诚恳坦率地谈到了自己由于没有合适的角色饰演和被社会上某些人要么盲目吹捧,要么恣意贬低,总是得不到观众的承认,而不知所措的困惑和苦闷。同时,他也客观地分析了自己在表演上的弱点。最后他慨然提出,要谢晋起用他去扮演赵蒙生。他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不知是正确对待自己的真诚态度使谢晋动心,还是唐国强本身的素质、气度与剧中赵蒙生较接近。总之,面对大多数文艺界同仁以及摄制组同志们的坚决反对,谢晋深思熟虑之后,决心帮助唐国强摘掉“奶油小生”的帽子。
唐国强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他抓住了被谢晋起用的绝好机会,就等于有了成功的基本条件。
可时机,代表不了成功;运气,也仅是客观存在。起关键作用的,还要靠主观的奋斗和努力。
他之所以成名,是因为他曾有过较为辉煌的过去,可这些,也正是使他险些沉沦的因素。他承认,他要从走过的弯路上走回来,花费的劲儿,肯定会比
盖克饰韩玉秀第一次走直路的人痛苦和艰难得多。
把一根已经烤弯了的竹子再掰直过来,谈何容易。但唐国强已经把自己看透了,把功绩和成功看得很轻,很淡,这就使他获得成倍的勇气和力量。
此时,已是九月底了。正是北京一年中最美最好的季节。那碧蓝的天、轻柔的云,满目皆是的橙色阳光,融在温馨香甜的空气里,还有那金瓜绿果,枫叶流丹,苍柏滴翠,衬托着人们容光焕发的笑脸,点缀着色彩斑澜、绚丽多姿的首都人民的新生活,更显得秋光无限好。可谢晋却感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焦虑万分,忧心忡忡,与黄金般的北京秋天成反比。全剧中最主要最有特色的梁三喜、靳开来还没有着落,难道偌大的一个中国,就找不出两个他认为合适的演员吗?谢晋真是火透了。
“国庆”第二天,谢晋就迫不及待地将武珍年赶往他们仅存一线希望的长春,凭着几分侥幸心理,希望这位能力极强的中年女导演能够了却谢晋乃至全组的心愿。
忐忑不安的武珍年飞到了长春,悄悄地住进长春电影制片厂招待所里。在这里,她毫无半点头绪不说,还举目无亲。在招待所,她巧遇在《喜盈门》中扮演大嫂的女演员,由于她在上影厂拍过戏,武珍年就象找到亲人一样,请她帮忙。这位大嫂真是个热心人,她尽可能地带着武珍年暗查私访。
第二天,一位未被选中的演员又提出了一个人选:沈阳市话剧团的吕晓禾,并由他带武珍年去“相面”。
吕晓禾正在摄影棚里认真地扮演《归乡》中的铁宝。武珍年那双藏在近视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发出了惊喜万分的光彩,“总算找到了!”她一眼就相中了他.三十九岁的吕晓禾,1960年就参加文艺工作了。二十几年来,他在舞台上、银幕上塑造了各种角色。他身材挺拔,肌肉健美,黧黑的方脸盘上,鼻子和嘴部显得稍大一些,要不是剑眉下他那双具有特殊魅力、象衬着一块黑天鹅绒般又黑又亮的大眼,他还真算不上什么英俊。他的声音雄浑、深沉,有很强的表现力。浑身上下透露出不可遏止的、硬朗朗的男子气息,给人一种憨厚、淳朴,老实巴脚的印象。更为凑巧的是,他在沈阳话剧团的《花环》中,也扮演梁三喜。就因为谢晋他们恰恰没有看过沈阳的《花环》,才把他给漏掉了,否则,梁三喜早就非他莫属了。
一试戏,武珍年心中更加有数,就是他了。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武珍年又缠住还沉浸在幸福漩涡里的吕晓禾,问他要一个靳开来。
吕晓禾可没有乐懵了头,他眼都没眨地推荐了一个人:长春市话剧院的何伟。
此时的何伟,远没有现在银幕上那骠悍勇武的帅劲。因事故,他的右腿骨折,正打着石膏,躺在家里,搂着一岁多的儿子,共享天伦之乐呢!
谢晋要拍《花环》的消息,曾使这个年轻的关东大汉闪过想演靳开来的念头,可偏偏脚伤了,愿望变成了泡影。
吕晓禾带着武珍年闯进了他家,请他去谢晋那里试演靳开来。惊喜非常的何伟简直乐傻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晋的特使会找到自己头上,“真是炕头上掉馅饼,好事让我给拣着了!”何伟暗想。
急性子的武珍年也不管他脚不脚了,拉着他就试戏,虽然何伟年轻经验少,但是他那一身男子汉味儿,是饰演靳开来最合适的。
长春一行,逮住两只“东北虎”。乐悠悠的武珍年居然忘了问两位演员要照片。她却没料到这个小小的疏忽竟使谢晋几天没睡好、吃好,连每天“必喝两口”的嗜好都戒掉了。武珍年虽竭尽全力地形容和表演,仅能使谢晋有个初步印象。几天中,一有功夫,他就拉住武珍年,让她再详细地叙述已经讲过若干遍的“东北虎”的情况。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七天,吕晓禾和拄着拐杖的何伟,终于到了北京。
谢晋绷着脸,抿着嘴,皱眉凝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有些发傻的“东北虎”,许久许久不说一句话。“东北虎”们被看得发了毛,旁边的武珍年更加打怵:谁晓得谢晋能否看上这两个人?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他俩能够中选——因为她实在是东跑西颠地折腾坏了。
吕晓禾、何伟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在做完规定
唐国强饰赵蒙生吕晓禾饰梁三喜的小品和片断后,他们幸运地成了万人瞩目的《花环》里的梁三喜和靳开来。
这天晚上,谢晋高高兴兴地打开了他不离身的“小酒店”,请他俩喝了酒,并搂着他俩的肩膀又说又笑,好不得意!
此外,谢晋又专门请了大名鼎鼎的八一厂演员,刚刚被任命为演员剧团团长的田华同志,出演赵蒙生的母亲吴爽。他还请斯琴高娃演靳开来的老婆,“大麻袋包”杨改花。
杨改花是个仅有几场戏的角色。刚获最佳女演员“双奖”的斯琴高娃,却欣然同意出演。大演员降尊屈就演小配角,除了仰慕谢晋,和这个角色写得的确精采有戏之外,还能再找出旁的原因吗?
谢晋还从中央戏剧学院请来两名表演系学生倪大宏和周海涛,分别扮演段雨国和“小北京”。
倪大宏可不是个等闲之辈,他从小在艺术团体长大,爸爸是哈尔滨话剧院的著名演员。他长得不怎么样,白晰的皮肤,凸凸的眼睛,长长的脸,甚至还有些歪。但是他表演松驰、自如,他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洋溢着一股古怪而又幽默的喜剧色彩。大家都管他叫“冷面滑稽”。
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谢晋发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编辑李丹军。他请这个身材短粗、生性活泼幽默,有一副运动员气质的人来演炊事班长。请非职业演员来演戏,在谢晋来说是常有的事。可请搞文学的编辑到外厂拍戏,在中国电影史上,恐怕属于绝无仅有的“首创”,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这位刚当父亲的编辑,离开才五十几天的爱女,到谢晋组里演戏呢?有人说过一句公道话:“跟谢晋拍一部戏,比上大学专科进修几年都划得来!”这大概可以做为注脚吧!
至此,经谢晋、武珍年和组里主要人员审定,男女主、配角基本上定了下来。
从筹建《花环》组开始,谢晋心上就压着块大石头,尽管现在,这石头似乎减轻了些份量,但他仍觉得透不过气来。
群英荟萃
10月中旬,摄制组各路人马也基本配齐,《花环》剧组集结北京,下榻钢铁学院留学生楼。
这个摄制组阵容整齐,人员也都是谢晋定夺的。
其中有从《磐石湾》开始就与谢晋多次合作,并因参加《牧马人》拍摄而获第二届最佳剪接“金鸡奖”的剪接师周鼎文。
有老谋深算,经验丰富的大录音师朱伟钢。
有为别人的美容精心梳妆,操劳了半辈子而自己提前卸顶的化妆师沈克强。
更值得一提的是,谢晋经过多方奔走游说,争取到使用三台以上摄影机拍摄的权利。
谢晋早就向往着国外始于六十年代初的多机拍摄方法,他认为这是使电影更加真实,更加生活,使演员表演更随意自如的妙法。它的作用决不仅是电影拍摄技巧和方法上的改进和突破,而更是在电影美学上的新尝试,新革命。多年来,他一直想在自己的作品中做此尝试,然而均因物力不济而抱憾。这次,谢晋是要豁出去大干的。说实在的,谢晋真要拚起命、叫起真来,是令领导生畏、头疼的。好在上影厂领导深知谢晋的为人,知道他为了艺术可以牺牲一切的脾气,这次专门把刚用巨额外汇买来的两台西德BL-3型摄影机从中影设备公司租出来,调归谢晋使用。
谢晋聘请上影厂久负盛名、经验丰富的卢俊福老摄影师来把主机;请年富力强,颇有闯劲儿的中年摄影师朱永德把另一架机器。他又别出心裁地提出了“远亲结婚”的新理论,特邀中央新闻电影总摄影沈杰同志,来架这最后一台宽银幕摄影机。
提起沈杰,早在五十年代,他就以专拍体育运动而声震影坛。第一届亚洲新兴力量运动会,他前去拍摄。中国登山队首次登上珠穆朗玛峰时,他除没能突上主峰以外,一直跟随登山健儿上到七千三百多公尺高度。因天气寒冷,他双脚冻掉了几个脚趾头。四十二码的脚,如今装在三十九码的鞋子里。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摄影机,而是继续从事着终身将为之献身的事业。他多次随各种体育代表团出国访问,足迹踏遍世界五大洲四大洋。近年来,他又多次随中国女排、男篮、足球队出征。他的摄影机,为中国体育事业的
《花环》剧组主要成员崛起和腾飞,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战争题材请沈杰出马拍摄,可见谢晋用心之良苦。军事故事片的广阔天地,可任沈杰自由施展其全部本领。
此外,美工仲永清,作曲葛炎,都是上影厂艺术创作队伍中业绩累累的中坚力量,也是谢晋多年合作的至交。
其他部门也配备了一大批老、中、青技术骨干。
这个组装备精良整齐,人员思想活跃解放,迄今为止,可说是上影厂阵容最为庞大的一个创作强力集团。
上影厂又破例给予极大方便:全组主要人员到北京集中观摩国外战争参考片。
李存葆风尘仆仆地赶到钢铁学院留学生楼,嘴上讲是与李准再改改剧本,实际上,他是来看演员的,看看将要在银幕上塑造他笔下人物的演员。
他一见吕晓禾就愣了,暗想,这老谢真是有本事。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梁三喜,竟和他脑子里的梁三喜一般无二!
一见靳开来,他简直要喊起来了。那蓬乱的络腮胡子,粗壮厚实的身躯,朴实善良的大眼,一下子就征服了李存葆,活脱脱是个靳开来!
李准的感觉与李存葆基本一致。作者一关,毫无保留地通过了。
1983年10月23日,《高山下的花环》摄制组正式成立。谢晋看着眼前这支虎彪彪、活泼泼的队伍,感觉到:他的成功,已有一半把握了。
谢晋即席发表了激情昂扬,颇有煽动性的“就职”演说,大胆地向社会,向电影界公开地发出宣言:“《花环》剧组既是个生产单位,也是个科研单位,又是个学术单位。全组要明确提出一句口号:
‘坚决围剿模式化,向陈旧感、一般化、平庸化发动进攻。在艺术上要提倡闯新,提倡争论,要有对艺术魅力的刻意追求。做到离生活越近越好,越真实越好。达到看不出导演、摄影、化妆、录音、表演等方面的痕迹,要在严肃严峻的历史背景下,表现一个崇高、悲壮的诗性颂歌,展开一个崇高、悲壮的诗体画卷,不但要使中国人民喜欢,也要得到国外爱好和平主持正义的人们的承认和喜爱,要争取把《花环》打到世界影坛上去,占领一席中国人该有的地位。”
有些好心人曾问李准和谢晋:“电影《花环》能否超过电视剧《花环》?”李准谦虚地回答:“争取要比电视剧好。”谢晋却不那么含蓄,他直率地说:“超过电视剧,那就把标准定低了!”嚯,好大口气,他准备怎么样呢?他的决心是:“作为划时代作品的《花环》,要争取做中国影坛的‘第一个,影片《花环》要超过自己所有的作品!”
谢晋知道,这宣言是他自己为自己又穿了一次小鞋,而且只要一穿上它,走上了毫无退路的梁山,不要说回来了,就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退路没有就没有好了,拍不好《花环》,我永远和电影界告别!”
这就是谢晋,他的心,早就横下了!
应急措施
按原定计划,春节后马上开机,再过二十几天就过春节了,时间紧追,刻不容缓。
一到上海,各部门立即自觉行动起来。
演员们除了试妆、量服装、照定妆照、录像之外,还要应付已经闻风而来的记者们。全组真是忙得团团乱转,不亦乐乎。
也许正应了“越急越添乱”这句土话,接踵而来的三件事,弄得谢晋焦头烂额,险些翻船。
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注意到了,已经许久没有提到路曦的名字了。是的,实在是因为她身体太不好了,从山东到上海后,她就因为疲劳过度病了好几次。虽然她作了充分的准备,戏也很好,并能帮助导演给青年演员出很多好主意。但到云贵高原边防前线拍摄,高温酷暑,蚁虫叮咬,吃住不便的艰苦条件她是否能适应暂且不说,就是从昆明到河口的两天汽车旅途,她也许就无法适应。为了对她的身体负责,也为了保证拍摄的速度,谢晋思前想后,考虑再三,终于还是忍痛辞别路曦,请她回北京休息。
路曦恋恋不舍地挥泪告别《花环》组,12月13日乘机返京。
《花环》男女主角剧照
她走了,梁大娘就得重新找。谢晋的“联络网”又开始活动。全国各地许多“老大娘”的照片、简历及尽可能详细的情况,纷纷通过各种途径,不断地飞到摄制组里来。
现在的《花环》,已改成以梁三喜一家为主线,所以梁大娘戏的份量很重。按谢晋的要求,她应是那种能忍辱负重,讲究信义,识大体,顾大局,为国家甘愿作出巨大牺牲,善良可亲的中华民族母亲的典型。
在谢晋心中,山东省话的王玉梅来挑此重担,是最为合适的。要不是她在电视剧《花环》中饰演梁大娘,那么这个角色,恐怕早已随着王玉梅给谢晋的自荐信而归她了。
解放战争中参加部队文工团的王玉梅,在全国话剧电影界享有较高的声誉。她二十九岁时由于扮演话剧《丰收之后》的赵五婶,而引起了文艺界的重视。三十几年来,她除了在话剧舞台上成功地塑造了以演大娘大嫂为主的众多形象之外,还在电影《喜盈门》、《内当家》中扮演了两个性格特征截然不同的角色。
她的表演细致,含蓄,朴实,淳真,以善于运用细节塑造刻划人物见长。往往通过几个眼神,几个手势,就能够准确地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她身上有股控制不住的泥土芳香,所以她演的角色,都十分可亲可敬,有较大的艺术感染力。
她在电视剧《花环》中扮演梁大娘很为成功——因此她得了“金鹰”、“飞天”电视剧优秀表演奖——但她仍给谢晋写过一封信,表示她还愿意在谢晋的执导下,再进一步精雕细琢地塑造好梁大娘,把电视剧中未竟之憾事,在电影中使之解决,在银幕上再为中国劳动妇女歌功颂德。
在同一时期,同一题材的两个竞争激烈,互不相让,但又极其相似的姐妹艺术形式中,扮演同一个人物,还要有所突破,给人以新鲜感,这是很不容易的;没有相当的胆识,相当的功底和自信心,谁敢这样做啊?可王玉梅就敢!
只因当时已请路曦出山,就不好再复请她。
现在路曦有病,谢晋心中仍倾向由她来演。
王玉梅正在潇湘厂《原浆》组拍戏,她压根儿没料到谢晋又会重新找到她。她当即表示,要克服一切困难,马上赶来上海试妆,试戏。
一月二十六日,谢晋做了《花环》的导演阐述,详细明确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提出了希望和要求。
因王玉梅救驾,谢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还有两件大事并没解决。
原来答应来演吴爽的八一电影厂著名演员田华,因为突发的腰腿病,不能来了。
电影剧本中的吴爽其人,既有慈祥的母性之爱,又有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高干夫人的气质和风度。她给观众留下的不能是简单外露的狂妄,骄横而目空一切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式的概念化印象。应当是在特定环境中出现的特定的性格化人物,吴爽的性格复杂而又多样性,在表演分寸上,过一点就火、差一点就温,必须要掌握分寸,不温不火才行。因此,这个人物在表演上难度很大。
再加上原小说及其他改编的《花环》中对她的刻划描写欠准确,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好,自荐来演吴爽的,基本无人。
另一个原先答应好来演吴爽的演员,也突然变卦不演了。这个消息,犹如当头闷棍,把前期准备工作刚做得有点头绪的谢晋,打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一段,“谢旋风”加快了他的风速,主管剧组后勤的汤丽绚陈俊扬两位主任也把日程安排得象火车时刻表一样精确,连一点空隙都没有,要不是谢晋也无法抗拒的中国传统习惯“春节”的势力太大,恐怕他会把全组人员一起铆上劲,干到开机为止的。
谢晋恩准演员们大年二十九可回家,但同时又附带一个条件,年初五——二月六日——就必须统统回来,不得有误!
年三十晚上,刚吃过“年夜饭”的李丹军,抱着不到五个月的女儿,酒足饭饱在看电视中新年联欢晚会的实况转播,突然接到武珍年从上海打来的电话,十万火急,传达谢晋的旨意,无论如何,必须在几天之内找到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刘燕生,请她出演吴爽,并于二月六日,同其他演员同机到上海。
李丹军也象挨了一闷棍似的发懵了,大年三十晚上,到哪儿去找这刘燕生?虽说他一向灵活能干,可在这时候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老演员并动员她来演一个谁都不愿意演的角色,实在使他大伤脑筋。
光犯愁也完成不了任务,乘着酒劲儿,“老炊”把个电话拨号盘扒拉得眼花缭乱,他居然通过电话找到了青艺党委书记白玲,向她谈明情况并得到了她的支持,然后,他又在电话中找到刘燕生。现在,他捧着电话机,充分发挥了文学编辑的才能,软磨硬缠地愣是说服了刘燕生。后来刘燕生承认说,实在是被李丹军那篇令人垂泪的动人言辞所感动。以至连剧本都没看,就糊里糊涂地给自己投了一票。
身为青艺院领导成员的刘燕生,是抗战时参加革命的老文艺工作者。进城这么多年来,她身上“解放区干部”特有的味道犹存。她善良、热情、性格活泼开朗,待人诚恳亲切,同龄人称她“老大姐”,辈小人叫她“好阿姨”。她演技娴熟,气质淳朴,在话剧舞台上,成功地扮演了许多正面主要人物。这次扮演吴爽这样一个“反色彩”的特殊人物,她是得到了在中央宣传部门任高级领导职务的丈夫分支持的。
写到这里,读者也就明白了谢晋为何要请刘燕生来演吴爽了。她从气质、风度及长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上,都与吴爽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个恪守纪律,奉公守法的好干部,由于受党多年教育,也由于丈夫的严格治家,她光明正大,从不滥用职权搞邪门歪道。
李丹军马上电告上海:大功告成。
战争风云
已是四月初了,按拍摄计划,再过二十几天,全组要就离开云南前线。可还有“战后连部招待所,无名高地,主峰,坟地”的若干重场戏未拍,其紧张劲儿可真够全组喝一壶的。
更为严重的是,战争气氛越来越浓。地处边境的部队,早就进入一级战备,每天在猫耳洞里养精蓄锐,保存实力。
双方酝酿着一场新的大规模厮杀。
四月二日上午,我云南、广西边防部队,分三个方向,全面向越军的几个重要军事设施和阵地开炮,一举重创了越军的有生力量,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首战告捷,战果辉煌!
边境紧张凝重的局势一下子达到恶化顶点。
某晚,河内“越南之声”广播电台里专题报道了谢晋在南溪一带拍摄《花环》的消息,措辞严厉,不无恫吓威胁,充满火药味!
某日,驻地附近传来越南特工人境骚扰的消息。
某日,灵通人士报道“路透社”“马路新闻,”越军炮击距驻地最近的一个集镇,我方伤亡较大。
…………
一时间,传说纷纭,使本来就紧张的空气,又增加了些恐怖因素,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组里绝大多数成员没有当过兵,更不要说打仗了。但凡没有打过仗的人,特别是“文化人”一提起打仗,都会主观地在心目中把它的残酷性、艰苦性不适当地夸大。更何况,摄制组驻地及所有拍摄点,都处在境外敌人的炮火群的直接控制之下。
拍摄工作,却一天也没有停止。
谢晋一反过去那副严肃认真的面孔,经常在众人面前谈些奇闻轶事,讲些笑话,显得轻松、活跃。
其实,他的心事比谁都重,经常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谁都知道对方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摄制组又在边境最敏感地区拍最使对方反感的《花环》,这本身就是一次大胆的冒险。百十来号人,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责任谁也担当不起!
他何尝不爱自己的伙伴和同事?何尝不热爱生活?但他更爱电影《花环》,更爱他的人民,更爱艺术!从南溪撤下来,那很容易,一声令下,半天之内就可以得到绝对可靠的安全系数。到内地找个地方拍吧,这也好办,不就是再把时间延长拖后一些嘛!
可是他追求的真实呢?演员身历其境,在前线的典型环境里刚刚找到较合适的自我感觉呢?他要把质量最好的影片献给人民和党的诺言呢?这一切都会在撤退的命令中,丧失贻尽,永不会再来了!
“让几个越南小鬼子就给吓跑了?哼!没门。”天生好斗不服输的谢晋,较上了劲儿,偏要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把片子拍完,还得保质保量保证克服模式化,早日上映,为我们的人民奉上艺术家的一颗举拳赤子之心!
谢晋丝毫没有动摇,他笑眯眯地站在《花环》组的前列,信心十足,义无反顾地率队前行。不但如此,他还在炮击后的第七天——炮战每况愈烈——,把队伍拉到仅离越南千米之遥的×××高地上,拉开架子,摆开阵势,演起“无名高地、主峰攻坚战”的好戏来!
“无名高地”,实际上是一座长满茅草、芦苇的圆形山包,山包正面一千公尺之外,是一气势雄伟,地形险要的高山,山顶上是我们的前哨排。以山脊的自然形成线为界,外侧,就是越南,那里的山、水、石、树,咫尺之遥,清晰可见。山包右侧是一座石峰,高出它百十米。石峰与山包互为关联又互相支撑,浑然成为一道永久性天然工事。
这几天,制景组的同志把山包上的茅草芦苇一火炬尽,加设了数道屋脊形铁丝网和几座碉堡,又有山包顶端原存的交通壕、掩蔽部,活脱一个剧本中的无名高地,那石峰便是主峰了。
在这里拍戏,如果仅是悄没声地比划比划,摆摆样子,再见好就收地撤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谢晋既然把队伍拉上来了,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摆摆样子就算完,他要大干,还要打枪、打炮,放烟、放火地大打出手。显示九连作风战斗力的主要战场在此,梁三喜、靳开来、“小北京”都牺牲在这儿,金小柱受伤,赵蒙生、段雨国转变也都在这里完成,谢晋能轻饶了这块名不见经传的高地吗?
这里距驻地有二十多公里,其中有一大半路程是尚在修筑的盘山公路。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有许多地方窄得仅能通过一辆车。每天到高地拍摄,在路上要耽误1—2小时。为了尽快拿下无名高地和主峰,摄制组几乎天天早上六、七点钟出发,晚上七、八点钟返回。
无名高地立大功者,当数服装、化妆、道具、烟火等部门。
为了再现从硝烟烈火里冲杀出来的九连指战员的战斗风貌,六十岁高龄的林福源老师傅和他的三个年轻助手们,特地请来驻军许多参加过反击战的同志,鉴定服装组自己加工造旧而成的服装,得到了充分肯定。这种服装的加工,也是颇为别致的。
首先,他们把从服装库买出来的旧军装用火烧,用浸上煤油的脏棉纱擦。领口,袖口,帽沿等处,甚至用锉锉出毛边,最后在后肩、腋窝处用盐水浸湿,加上些蜡,做出汗渍斑斑的效果,许多地方还故意撕出些条条、道道。
为了更明确地区别战斗过程,武珍年请服装组为每个演员准备三个层次的衣服——第一层次:穿插途中;第二层次:攻占无名高地后;第三层次:占领主峰后——还要一个层次比一个层次更破更烂。
这可真难为装服组的几个同志了,他们要为一百多人加工服装,三个层次,就要加工三百多套,而且件件真实,套套有区别!
他们是够辛苦的了,但更苦的要算是穿这种衣服的演员们。
他们每天在高地上顶烈日,钻硝烟,滚、爬、摔、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泥土抹了一层又一层,衣服湿了一身又捂干了。没过几天,这身衣服已经臭不可闻,许多人与演员说话都要捂上鼻子。演员们每天早上要咬牙屏气,下很大决心才能把又臭又潮又硬的衣服穿上。有几个演员甚至往衣服上洒大量的花露水,企图以香压臭,结果其味更难忍受。
每天拍完戏回来的演员们,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它们脱下,搭在钢丝上晾起来,自己则钻到水龙头下,打上几遍香皂,美美地洗洗澡,去去味儿!
化妆组沈克强、洪美娟和七十多岁的老王师傅,则是把演员的脸当成调色盘,每天往上涂抹黑、红、白、黄、灰……七十二色,胳膊、腿、脖子上也都画满血痂,血道,他们尽可能地把演员都更成高、矮、胖、瘦成色不等的“窦尔敦”。
演员们端上道具组准备的枪,披挂上挎包,水壶,腰带,指挥旗,望远镜,背包……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有一佐证:
一天早上,吕晓禾、倪大宏、何毅、“老炊”等人搭车前往高地,车至半路抛锚。司机修车时,演员们端着枪下车,坐在路边抽烟休息。远远地,公路上风驰电掣开来一辆大卡车,车至跟前,速度骤然减慢,驾驶楼里伸出了司机惊诧的面孔,他定定地看着路边的几个人,关切地问:“可是伤员,上车吧!”他全然把演员们当成从前线撤下来的伤病员了。仅过了一会儿,公路上相继又有几个过路司机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和邀请,搞得大家哭笑不得,催促司机赶紧修好车快走,省得在这里招摇,影响“市容”。
连常年在边境线上,走南闯北的司机们的眼睛都骗过了,可见服装、化妆、道具师傅们的功底之真卓。
壮烈“牺牲”
四月九日,无名高地正式开仗,九连穿插到位,要在这里决战决胜。
按计划,无名高地要在五日之内拍完。但五天过去了,镜头才拍了一小部分。
主要原因,天气偏偏要和摄制组作对。
剧本要求,靳开来牺牲时要有毒日头曝烤、曝晒,才能烘托出砍甘蔗的必要性,表现出在干渴、酷热中战士们的感情及动作的变化。就是为了等中午这阵毒日头,何伟每天化好妆,全身披挂地已经四天。说来也怪,这些天一到中午,要拍何伟牺牲的戏时,天气就阴沉下来,搞得何伟长嘘短叹,祈祷上苍保
《花环》剧组的男子汉们佑,快点出太阳,让他早些离开人间——他天生爱出汗,已经实在忍受不了身上那套衣服的味道了。
十三日早上天一亮,就显出大晴天的趋势。何伟一骨碌爬起来,主动去催促洪美娟师傅给他化“丧装”,他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到了,今天该死成了!”
大太阳还真给脸,一直到中午那明晃晃、火辣辣的劲头也一点没减。大家也顾不上怕曝晒和炎热了,飞快地做好一切准备,专拍何伟殉职,为他“送葬”。
因为平素里全组同志间都很团结友好,还能互相体贴,帮助。故而当“老炊”把血肉模糊、体重一百八十斤的“靳开来”背进掩蔽时,所有的演员都进戏了。大家借情绪,就当何伟真是不在人间,长眠在此了。结果演员的感觉都非常准确、生动,大家悲痛欲绝,痛哭失声,毫无做作,再真实不过地拍好了这场戏。
机器一停,抬头望去,谢晋两眼噙着泪花,仰天凝神。似在体味,又象是在哀悼,更如同在掩饰自己激动不已的情绪。
不管怎样,何伟捱了四天,总算是“死”成了,导演满意,大家也感觉良好。
梁三喜的牺牲,导演要求安排在阴天。这回不需要太阳了,却一连几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
而且这几天剧组连续接到昆明军区首长指示,希望尽快拍完,及早撤下来,前线形势又有些紧张。
又等了两天,老天实在不帮忙,连半点要阴的意思皆无,只好利用照明组撑起的一面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巨幅尼龙华盖,遮住点阳光,好歹把梁三喜中弹身亡的戏拍了下来。
为了使自己牺牲时的动作更精采,更新潮,吕晓禾没少下功夫,他设计了三种中弹倒下的方案,——当然都是脸朝上了,英雄人物嘛!——却都被谢晋否定了。最后在他的启发下,吕晓禾是中弹后转身脸冲下,一声没吭趴着牺牲的。这又是谢晋为破模式化而冥思苦想出来的高招,“生活里哪有那么多非要脸冲上才能死的英雄?脸冲下死,就不是英雄了?”
化妆师沈克强,也为更好地表现梁三喜中弹背后渗血而煞费苦心。他让吕晓禾背上两小塑料袋“人造血浆”,从袖管里把导管穿出来,接在两个橡胶气球上,正式拍摄时,他轻提气球,鲜血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吕晓禾可是苦透了,拍完这个镜头后,他浑身上下淌满了粘粘糊糊的血,他顾不上揩血休息了,扒下这套衣服,又穿上林师傅早就准备的另一件衣服,躺在地上装起死来。
与靳开来牺牲时一样,大家又都动了真感情,哭得昏天黑地,泪人一般。按照导演意图,把这场戏拍得含蓄、凝重,充满男子汉间的人情味,震撼心弦,催人泪下。
事后,吕晓禾对大家说:“戏演得太好了,你们哭得我差一点要翻身坐起,重活了。”
当最后一个镜头拍完时,恰是夕阳衔山,落日余辉闪烁,晚霞似火,铺满云天之时。横亘无尽的大山,浮现在迷迷蒙蒙,刚刚升起的夜雾中,显得那样若即若离,神奇虚幻。几个演员站在主峰山顶,无限感慨地望着脚下这壮丽奇美的景色,不禁豪情勃发,浮想联翩。此时的祖国内地,怕已是灯火栏栅,合家团聚了吧!亲人们,朋友们,你们在干什么?可曾想起我们,想起那些为我们而献出一切的人们!?
(金国摘自《萌芽电影电视文学》198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