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 戈 孔 璧
读过小说《红岩》的同志,谁也不会忘记那个在敌人牢笼中度过了十四个春秋的“疯老头”——忠心耿耿、忍辱负重的华子良。这个华子良是确有原型人物的,他后来逃出了魔窟,参加了新中国的建设。读者一定很想知道“华子良”是怎样逃出魔窟的?弓戈、孔璧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进行艺术概括,写出长篇小说《华子良越狱脱险记》。这部小说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小说以1947年中国大地将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为背景,把华子良越狱过程中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场面展现在读者面前。作品运用了我国的传统艺术手法,在曲折离奇的故事中,展开情节,塑造人物。
华子良这个艺术形象,使我们看到了革命前辈那种坚贞不屈、忍辱负重的革命气节。这部小说对于青年一代学习共产主义,无疑是有教益的。所以我们满怀激情地向青年朋友们推荐。从本期起,本刊将连续发表小说的若干章节。本期发表的是小说的第一章,原文有一万多字,限于篇幅,作了少许删节。标题是我们加的。
编者
华子良受命探洞口王金川贪财上鱼钩
(一)
若说重庆城区象座火炉,白公馆监狱便是一具蒸笼了。太阳向监狱喷射着炽热的光。四周高墙象一只桶,狱内蒸腾着一种蒙蒙的、令人窒息的气。树叶全被晒蔫了,有些变得焦黄;院坝泥土成了灰,灰在飞扬;凶恶的警犬,伏在阴凉处,吐出长长的红舌头,大口大口地哈着气;苍蝇懒得飞,躲进牢房,任人驱赶,也只在房中打个小旋儿,又粘在墙上不动了。
监狱看守,顾不得“规矩”了,穿着短裤、背心,立在房廊下,不停地摇着扇子。巡哨不但不四处走动,还时常溜进办公室。有的索性脱个光脊梁,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牢房象烘箱,被烘烤的犯人有的已经热昏了,有的口干舌燥,浑身象在燃烧,鼻子流着血。饮用水只有一小瓦罐,一人一次只能抿一小口。难友们都不忍多喝,要省下一点点,照顾重病号……
早晨,又是个火烧天。“——”一声放风哨响,憋闷了一夜的囚徒,纷纷走到一个狭小的院坝来,活动活动腿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院中的空气虽然也是热的,但比牢房要凉爽多了!这时,楼下正中一间单独牢房,走出一个蓬头垢面,身体枯瘦,完全象个老头模样的人。他四方形的面孔,两颊陷塌;一对浓眉下嵌一双深凹的眼睛,目光呆滞滞的。他迈着僵直的步伐,走过众人,来到院子另一角,痴望着天,接着开始独个跑步了。他天天如此,沉默不语地跑。今日天气这样奇热,他依然如故。不一会儿,“老头”便跑得满头大汗了。
众难友对“老头”的奇特习惯,早已看惯了。只有两个囚徒,不时用目光对他顾盼。一个是年龄二十余岁的小个儿青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络腮胡,象个工人。那小个儿,瞧着“老头”乱跑,脸色有点发急。可能是出于对难友的同情心,想阻止“老头”傻跑吧?那位中年人面容深沉,每望“老头”一回,便轻摇一下头,大约是因特务在旁严密监视,无法同他招呼吧?
“老头”继续跑下去。小个儿的脸色更急了。他同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趁特务低头点火吸烟的当儿,猛用脚向“老头”那边踢去一粒石子。石子正好弹在“老头”腿上。“老头”吓得一愣怔,猛地抬头,同小个儿的目光接上了;但装出并未会意的样子,随即又低下头去,一圈一圈地跑着……
午饭后放风时,烈日当空,阳光直射,热浪灼人。谁也不敢到骄阳下去走动了,都在屋檐下歇息。可那“老头”,又傻乎乎地在毒日下面跑步。这次跑得有点特别,他不在院坝当中跑,发疯似的在房廊前面来回窜。一次差点撞着站在众人前头的小个儿,小个儿正要和他招呼。可就在这时,喀登喀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监狱看守长杨则兴,金刚怒目般地走近了,小个儿只好将话吞下去了……
晚饭后放风,时间长一点,大约有半小时。然而天空布满黄漠漠的云,阳光透不出,象口黄色的大锅反扣着大地。一丝风也没有,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蹲了半天班房的难友们,不得不耐着奇热,来到院中活动活动。“老头”又跑步了。特务杨则兴冷漠地瞧着他。早间、午间的跑步,真把“老头”累垮了,现在他跑得很吃力,一开始就躬着腰,勾着头,拳着手,拖着沉重的双腿。几圈过后,身子摇晃,步履踉跄,圈子兜不圆,一会团团转,一会成了横“8”字。气喘吁吁,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渗透了,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掉在地上;颠颠踬踬,脑袋摇晃着,嘴唇干得起白皮……难友们看了好心疼!真想大声喊:“别跑了!别跑了!……”可特务杨则兴这尊瘟神,凶恶地站在这儿,谁也不敢喊出声来。小个儿的脸色急遽地变化着。他恨恨地盯了一下那特务,急切地瞅了一眼跑步人,象下了狠心似的,用劲把手一甩,急跨两步,想去扶那跑步的难友。他身后的中年人,将他的衣襟轻轻地扯了一下。小个儿把牙一咬,终于忍住了。
跑步的“老头”猛地收住了步子。他痴呆的眼神向这边投了过来,呆呆地望着众难友,望着小个儿,望着中年人,他身子偏偏歪歪,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过来了。
“跑呀!再跑!”特务杨则兴猛扬皮鞭,怪声嗥叫。“叭啦——”一声,一鞭子向“老头”抽了过去。一种异样的眼神倏地在“老头”眼中闪现,亮如火花,疾如电闪。那是一种最深沉的愤怒,最暴烈的仇恨。虽然只是闪了一闪,竟使气势汹汹的特务杨则兴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他认为这囚徒已经变狂,要扑过来撕扯他了。“老头”并未扑过来,只见他死命地咬了咬牙,又起步猛跑起来。他象得了什么神力,一下子变得身不摇,气不喘,步子格外有力,如同旋风,越跑越快。监狱的楼房,围墙,电网,大门,小门,卫兵,看守,难友们,在他眼前忽忽忽地转了起来。他越跑越快,直朝特务杨则兴撞了过去。宛如一块巨石,向一个侏儒压下来了。那特务吓得身子一闪,打了两个偏偏,疯狂骂道:“瞎眼的老货!”“老头”一头撞空,“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了……那小个儿再也不能忍受了,飞身向前,紧紧将“老头”搂住,将他的头搂在胸前。只见难友双目紧闭,口角翻着白沫,脸上肌肉阵阵抽搐,一脸虚汗涔涔头发象水淋一般。小个儿满脸悲怆,轻轻地摇着他:“醒醒!醒醒!……”忽觉扶在难友背后的手,被轻轻地捏了一下。他心头剧烈一震,一下转忧为喜,迅速倾下头去,贴着“老头”耳根,微微地嚅动了几下嘴唇……随即大声喊叫:“抬人呀!快来抬人!……”
中年人和众难友早围上来了,七手八脚把“老头”抬到阴凉处。特务杨则兴赶来驱散了众人。“老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二)
入夜,“老头”已经坐在他那闷罐式的小牢房中了。他坐在板铺上,如泥塑木雕一般。闷热、污浊、恶臭的空气,他毫无所觉;蚊子嗡嗡扑面,他连手也不挥一下;一只老鼠,爬上板铺对面一张小桌,嘁嘁嚓嚓啃着什么东西,他身子一动也不动。哨兵的身影在铁窗前来回晃动,他仍自呆坐不动。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牢房那扇被砖头堵死了的窗。他似乎看见了那一块块方砖纷纷在塌落,眼前忽然大放光明,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了。
他日间那三场殚精竭力的跑步,是为了与监狱中的难友接头!
小个儿名叫许明炎,中年人名叫谭成荣。他俩是狱中党的秘密临时支部的负责人。这两名共产党要犯是被囚禁在楼上牢房的。自五月敌人大规模镇压“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学生运动以来,监狱情况随之恶化了。楼上要犯们每周只准下楼放风一次。今天是唯一准许下楼的一天。打从早晨许明炎、谭成荣投来最初的一瞥起,“老头”便预知二位领导有重要话儿要对他讲了。但在这险恶的环境中,他们接头是多么不容易啊!
许明炎扶他时,切在他的耳边嚅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讲了六个字:
“……走……后窗……暗洞……口……”
这语意并不连贯的六个字,常人是难以理解它的含义的,但“老头”却完全明白了,他颤栗在狂喜之中。
走。就是说支部决定组织集体越狱。这是从前讨论过多少次,实行过多少次,又失败过多少次的“宏图大略”啊!今天,蕴藏在革命者心中的火种,又将熊熊燃烧了!
后窗。指的是突破口。许明炎、谭成荣同志已经选好了突破口。是哪间牢房的后窗?我这间是断断不行的,它已被堵得死死的了。其他难友牢房的,也不行,铁条牢固。只有小许、老谭他们那间的了。那间牢房在楼上拐角处,经的日晒雨淋多,木质窗框腐朽了,可以取下松动的铁条,人从窗中系绳垂落……“老头”想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暗洞……口……。这是越狱路线。楼房背靠一道高高的陡峭山壁,下临一道深深的水沟,水沟通向右侧一个暗洞。人从窗口垂下之后,可以顺着水沟,钻进暗洞跑。目前极端重要的任务是,寻找这个暗洞的出口,寻找冲向自由天地的希望……“老头儿”高兴得几乎站起来。
这个“老头儿”,就是华子良!
他自受命以来,日夜思虑着如何去完成侦察地形的任务:暗洞通向右面山坡,出口可能在一个山沟里面,但那里如何飞得出去?
华子良可算是个奇特的囚犯。他坐牢十四年,已经坐“老”了。身体衰弱,骨瘦如柴,行年不到四十,外貌看去完全象个老头。已经坐呆了,表情痴木,目光呆钝,可以一动不动坐上几小时,可以整天整天不说一句话。已经坐“精”了,内心越来越沉着、冷静、深沉,在痴呆外表的掩护下,一次又一次地瞒过敌人,完成党的秘密任务。早在息烽监狱,他趁敌人叫他管理小卖部、当挑伕之机,曾经进行过沟通监狱内外的工作。如今在白公馆这里,敌人仍把他当成一个苦役犯在使用,叫他当清扫工,当伙伕,当搬运伕,他利用敌人送给他的这些“自由”,秘密传递了不少消息。但眼下支部交给他的是非同一般的任务啊!到歌乐山荒坡去侦察地形,远远超过他的“自由”活动范围。
此时,华子良一瓢又一瓢地向槽中舀着猪饲料,几头肥猪挤着抢着在拱食。华子良无心看它们,他的双眼在朝外望,望着猪圈外面的泥路想:王金川明明昨日说好今天来看肥猪的,怎么还不见影子?华子良心中被愁云笼罩了!
“统统统统”,几头毛猪吃得摇头摆尾,好欢快!但这嘈嘈乱乱,却搅得华子良好心烦!
两头肥猪争槽了,一头被咬得嗷嗷叫。华子良来气了,一瓢头向那“霸王”砸下去……
“这些猪长得真不错呀!”北方大汉王金川蓦地出现在他身边了。
这特务头儿刚同杨则兴检查完了警戒线,是从猪圈背后走来的。
这家伙生得骨骼粗大,宽皮大脸,眉毛粗浓,眼睛细长。他性子粗暴,十分贪财,骂人时,那双细长眼瞪得血红,射出凶光;看见银钱,那双眼又瞪得圆圆的,放出贪婪之光。他是一个老牌特务,曾任望龙门特务团团长,转至白公馆监狱,一直担任副所长至今。今春正所长职位出缺,他满以为自己能顶那个空位,但后来上司却派来了一个阴敏之,他心中异常不乐。他对分工主管财务,十分不满,但转念一想,老子既已失势,何不趁机多抓几个银钱。他对喂猪如此关心,就是因为这里有油水可捞。
“还要多久能出槽?”王金川指着圈里的猪又对华子良发问了。
“还得十来天,”华子良用山东口音回答,又舀了一瓢饲料倾入槽内。“还要催催,膘才厚……”
“催猪的玉米够不够呀?”王金川巴不得肥猪早日变成现钱。
华子良假装没有听见,又舀了一瓢猪潲倒入槽内,低声嘟哝:“你们几个畜牲好生吃!……莫抢……莫抢……”
“玉米到底够不够呀?”王金川又问。
“哦——”华子良翻起一双呆滞无光的眼神,好象这才听清了,答道:“催猪的料呀,……用不完……有点剩。”
王金川见这呆货说话不成句,心中有点急,最后听明白了,这才放下心。他笑着吩咐道:
“好,好,好,给我好好喂!”说罢准备转身离开。
华子良放下瓢,呆呆地望着王金川。王金川想这呆子要有什么话说,随即转过身来,打量华子良。这时华子良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多余的,还有用,可以变钱。”
“变钱?”王金川瞪圆了眼,又惊又喜地望着华子良。
“可以……烤酒……”华子良断断续续地说。“烤酒——建酒房——选地址——到荒坡”是华子良几天来日夜谋划的全套计划。他观察着王金川的脸色。
王金川的眼睛一下瞪大了,盯着华子良,这呆子究竟背出了什么天书,烤酒?他懂道道?……他心中打个沉,反问道:
“你说什么?”
“烤酒。”语气是肯定的。“酒糟还能催肥猪。”
王金川蓦然提了神,哦,烤酒,又一桩来钱的好主意!他把华子良细细瞧了瞧,一件往事浮现在心头:去年肥皂大涨价,呆子事先嗅出味儿来,替监狱大量买进,凭空让他捞了不少“外快”,……别看这呆货,别的方面近乎废物,可肚里倒是有点生意经。今天又提烤酒,有名堂!
他不想走了,手搭猪圈栏杆,一边瞧着猪拱食,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同华子良拉开话,几乎全问的是烤酒的事儿。
华子良见“鱼儿”已经围着鱼食转了,只把浮子抖几抖,不忙于提钓竿,决心要诱使鱼儿把饵料吞下喉。他回答询问很平淡,而且故意答得零零碎碎的。只是说,土法烤烧酒,方法很简单,置办起来并不难。最后结结巴巴才说出,要紧的是得找一个敞坝坝……
“为什么?”王金川忽问道。
“蒸呀,煮呀,晒呀……摊开晒材料。”
“厨房附近行不行?”
华子良不置可否,只是说:“地方要讲究点。”
“到底选在哪儿合适呢?”王金川搔头皮,他的酒瘾、钱瘾已膨胀了。
华子良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装着喂猪的活干完要走的样子,准备转身离开。王金川仍在皱眉头,华子良又用清水把潲桶刷了刷,不慌不忙慢慢地倒着。
华子良重又挑起桶,王金川突然把他叫住了:
“改天到外面坡上去看看,怎么样?”
这正是华子良求之不得的。但他板起脸,表情依然很痴呆,只略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三)
荒坡上,走着两个人。一个敞着衣襟,不住挥汗;一个头戴草帽,拖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这是王金川和华子良在寻找建酒房的场地。
那天王金川同华子良在猪圈分手,华子良所提烤酒的事,一直诱得这家伙心里痒痒得慌。呆子这主意对!酒能卖钱,酒糟又可催猪,真是一举两得。带呆子去寻个酒房场地的念头,在他心中决定了。但回到家中,电扇一吹,这特务头目发热的脑袋又冷了下来。最近局势不稳,前线节节失利,后方闹事增多,监狱正在加强警戒。在此时刻,自己怎好带个犯人胡乱走动?想到这里,他迟疑起来。
一件意外的事儿促使王金川烤酒的主意又复坚定了。
那是王金川老婆打牌深夜未归,独生女儿吵着要娘,啼哭不睡,保姆诓她不住,闹得十分心烦。正在不可开交,高跟鞋“咯咯”乱响,那婆娘终于落屋,扑进内室,“心肝肉儿”乱叫,最后止住了孩子的啼哭。王金川以为可以得些安静了,想不到女人走了出来,开口就道:
“金川,有件事看你忘了没有?”
“啥事情?”
“哟——我看你是忘了!还问啥事情?啥事?爹的寿期近了,你这个当女婿的,该送点什么礼?”女人说的艾艾怨怨的,坐在他身旁,一只手儿往他身上搭,摇了他的肩头好几下。
王金川一听便来火,并不搭理女人的亲热,心中好不苦恼。钱,又是要钱!娶了这婆娘,她娘屋里从我这儿弄去的钱还少吗?单说从她老子那里买霉米来充囚粮这一项,她家就赚了不少,过天祝寿,又要叫我送重礼,钱从何来?我是开银行的吗?王金川几乎要发怒了。
那婆娘好象并未注意王金川的阴郁脸色,又连带说出一桩事,又要钱:
“囡囡早就吵着要去外公家了,难道你不给她做两件新衣裳?人言道,娃娃是道盖面菜,我们也要把孩子打扮得光鲜点儿。”
王金川简直听不下去了,跺脚打断婆娘的唠叨:
“我知道!”
“知道就好!”婆娘一听男人口气不对,猛然拉下脸,转身进寝室,使劲把门一摔。
屋中剩下王金川孤零零一个人。他心中有苦说不出。哪去弄钱?看来,只有烤酒一法了……
此时,走在山道上的王金川,不断抹着头上的汗珠,心中有几分烦躁地想着。老子真是自找苦吃!已经看了几处地方了,那呆货尽摇头。他心中的火气在上升,但为找银钱,只得强忍强压。
华子良总是不慌不忙的,头低低地勾垂着,半死不活的样子。王金川明白,你催他也无用,对这种呆子,只是耐着性子任他走。
其实,华子良是在借机看地形。头上那顶破草帽,成了他绝妙的掩护品。透过破帽的裂缝,他的双眼在不停地扫来扫去。他在捕捉,捕捉那暗洞的出口;他在谛听,谛听那暗洞水流的声响;他在观察,观察那洞口附近的地形和周围的山势。
他们走到一个坡度较为平缓的地方了。王金川停下来又问道:“这儿可以吧?”华子良四下一看,地势平坦,搭几间酿酒的棚子,当然成。但他还没有发现那暗洞的出口,只好摇头。于是又走,直往右边山坡下面行。王金川心中急了起来,再往前走,就是警戒圈了!
王金川烦躁地问:“这地方不成?”华子良站着发愣,一句话也不答,转动着眼珠,向四方扫视,寻找洞口。王金川顿生疑心,“这不可,那不行,你是不是在捉弄老子?”他眼里两道凶光射出,“为什么?”只听华子良缓缓地挤出了一个字:“水”!
王金川怒问:“这里不是有水吗?”
华子良把头摆两摆,“浑!”
王金川是个有名的酒鬼,当然知道华子良讲的是实情,水好水孬,直接影响酒味是否香醇。那瞪着的眼睛,由责怒变为祈求了:“那再找个什么地方吧!”
华子良顺着山沟往下走,终于在一个陡石坎下,发现了那个暗洞。水声潺潺,一线水流从洞口流出。洞中有泉眼?有阴河?……管它呢,他总算找出来了。令人欣慰的是,洞旁丛生灌木杂草,将来越狱便于隐蔽。现在重要的是查清周围的地形!他把破草帽一掀,拿在手中摇着,似在扇凉。放眼四望,阳光眩目,好一阵才把周围景物看清楚。首先拦住他视线的是一层又一层的铁丝网,肯定是通了电的。这不可怕,只要一把胶柄钳,就能剪破。四周设有几个岗亭,几个背枪的士兵,在亭下懒洋洋地走动。这也没有什么厉害处,在黑沉沉的夜晚,他们早就龟缩进岗亭打瞌睡了。他又发现,沟的对面,高岩上有一座碉堡,每面都有几个射口,但见枪口闪光,封锁着整个山沟。这倒有点麻烦!但当暴风雨的夜晚,霹雳,闪电,滂沱大雨,这些持枪的丘八恐怕也去蒙头挺尸了。对,出逃要选好时机,只能选这样的夜晚。气候越恶劣,行动越安全。
华子良装着在看地形,跨步丈量,测定建酒房方位,头脑中却在紧张地描绘山势,标记敌情,估摸火力。
心急的王金川瞧着华子良的这些慢动作,早不耐烦了,说道:“行啦!”
华子良也满意地答:“行……”但一个“呀”字还未出口,顿住了。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对面半坡一处,似有一层新土,再细瞧,新土是微微隆起的。他顿时明白了,那是一座新建的暗堡。霎时,一挺挺喷火的机枪,已在他的脑海中“哒哒哒”地响起来。
“呀”字转成了个“不”字,带着惊呼。
“为什么?”象半空中传来飘缈的声音,是王金川的一声追问。
华子良猛然醒悟,知道自己失态了。忙稳住心神,答道:“不过,这儿离伙房远了点,运东西不方便。”
“那,今天就别走了!”王金川狂怒起来。“他妈的,烤他娘的酒!”转身就走。
新土,他已发现了。他实在没有想到,狡猾的杨则兴把暗堡弄在这地方。
华子良的心里象吃了铅块,沉下来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王金川离开这里。他哪里知道,暗堡里,一个恶魔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住他的背影……
(插图:吴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