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塞琳的书》《艾米丽·白朗蒂》

1984-07-15 05:54
读书 1984年7期
关键词:夫特希斯克劳

之 岱

最近美国一连出了两本饶有兴趣的有关英国女作家艾米丽·白朗蒂的书。一本是约翰·惠德克劳夫特的《凯塞琳的书》,一本则是丝蒂薇·黛维斯的《艾米丽·白朗蒂其人》。前者重温《呼啸山庄》的旧梦而予以新的阐述;后者则是本对《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丽·白朗蒂的评传。艾米丽的姐姐《简·爱》的作者夏洛特·白朗蒂曾经献给艾米丽一句话:“圆梦人任何时光都不该离开自身所在的世界。”这句话已成了一句名言,但却是开启《呼啸山庄》大门的一把钥匙;惠德克劳夫特和黛维斯便是以此名言为书的题旨,来写《呼啸山庄》的女主人和她的杰作的。这两本书各有千秋,但都十分忠于一个半世纪前的原作精神。这两位研究白朗蒂文学事业的英国男女作家,显然认为这部伟大的小说几经风霜仍能屹立于世界经典文学之林,就有必要阐发这部作品的多重含义,使之在新时代中,仍然保持她的独特性。

只要看惠德克劳夫特的新版《呼啸山庄》——作者称之为《凯塞琳的书》,就可以了解到这一创举并非有独无偶的。他从山庄女主人凯塞琳所须臾不离身,随时诵读的那本《天路历程》,揭开她心头的爱和恨着手,不啻把短短的原书演绎成一部可以理解的神秘小说。他把女主人(事实上也是作者本人)当时不敢发泄的哀怨,以现实的手法,表露无遗,并把字里行间十分大胆透露的男女之情,写成更为现实的情节,同时极力保持原作的风格。长姐夏洛特·白朗蒂的成名作《简·爱》(一八四七),不久前也由琴·雷斯改写了一遍,新版名为《广阔的藻海》(WideSargassosea)加深了当时白朗蒂姊妹困居的破败庄园和荒凉环境的原野色调(Gothiccol-ouring)。藻海在西印度群岛东北,是《简·爱》书中男主角罗切斯特早年浪迹之地。

《凯塞琳的书》一开始即引用女主人在《天路历程》一书上写的眉批:“一七八三年八月一日。我快窒息死了。”这是此书的基调。书中所提及的满页眉批旁注,实际上是女主角凯塞琳·恩肖的闺中日记。逐页展开了这位感情异常奔放而难以满足的少女,在及笄之年喊出的心声:我属于希斯克里夫!希斯克里夫是这场热恋悲剧的主人公,取名来自“悬崖峭壁”。她大胆与这位充满吉卜赛人血统的义兄私下结合,背叛了十八世纪的封建婚姻的束缚。用我们现代人的语言来说,也就是“有情人在自我结合中找到了自我毁灭”!

艾米丽原来把凯塞琳这个叛逆的女性写得若隐若现,模模糊糊,几世纪来读者都对女主角另嫁纨子弟林顿感到迷惑不解。她与义兄一段热恋之后,竟又改入富家门第,过着日益萎靡颓唐的贵妇生活,直至含恨而死才告终结。这是为什么?《凯塞琳的书》作者惠德克劳夫特抓住原作《呼啸山庄》中几处写得十分暖昧,模棱两可的情节,改写成为另一收场的故事。少女时代的凯塞琳暗暗写在《天路历程》圣书边缘上的日记,解开了《呼啸山庄》中的谶语之谜,但又不学现当代作家对凯塞琳的倔强个性硬作心理分析的诊断。所以他的笔法确能乱真。惠德克劳夫特擅长以十八世纪的语言遵循艾米丽的风格,不仅补偿了原著之缺,还联想到凯塞琳在百无聊赖的闺中,重温少女时旖旎旧梦几至疯癫的情景。他一面巧妙地描绘这个闺中少妇翻阅一直珍藏在身边的少时日记,一面又浮想联翩,说了一段有如曹雪芹写《石头记》时相类似的话:“我立即发现日记中的凯塞琳当时年仅九岁,初涉人世,少不更事……今已觅得根源,何不作此续笔……惟往事如潮,非日记中寥寥数语所能追溯,只得重涉此离奇历程,求得合适途径,圆此旧梦。”

于是一个少女的往事揭开了重帏,故事从凯塞琳在呼啸山庄迎接老父远归作开始。她从父亲身上鼓鼓囊囊的大衣里找到老人家在利物浦街头捡回来的一个弃儿希斯克里夫;他乌黑的双眸,炯炯发光,这时突然从老人的衣褶里钻了出来。读者从少女的回忆里逐步看到这个流浪儿在山庄里成长,不时受到她哥哥辛德莱凶狠的拳击和男仆约塞夫的咒骂。另一方面也看到厨娘耐丽慈母般的心肠,和深深同情他的义妹凯塞琳热烈的拥抱。显然,希斯克里夫在她少女生活中的出现,给她带来无穷的遐想和慰藉。

作者惠德克劳夫特细腻地描绘这对青年男女在班尼斯登岩洞里的幽会,他们二人海枯石烂的誓言和奔放的热恋,把艾米丽·白朗蒂不敢下笔之处尽情叙述,完成了一个旧时代少女叛逆的形象。希斯克里夫最后被迫离乡背井另找出路,凯塞琳则因不愿泄露与义兄间的儿女私情,以免更增加希斯克里夫的精神负担,才毅然同意亲兄长的安排,与近邻林顿家的后裔结缡,痴想她这一行动能从此断绝义兄妹间的暖昧关系,而使希斯克里夫能在外省觅得重生之路;孰不知这一自我毁灭铸成了永恒的悲剧。时隔两个世纪,西方文学中的叛逆女性的情死,其凄惨莫过于艾米丽和她的续笔者惠德克劳夫特所创造的凯塞琳的事迹;真使天下的有情人为之一掬同情之泪。

第二部书是丝蒂薇·黛维斯所写的《艾米丽·白朗蒂其人》。作者把这位女才子称之为“一位不受拘束的女人”,并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艾米丽的小说、诗歌和生活。她对《呼啸山庄》作了另一种解释,指出女才子三岁丧母系她性格形成的基本因素。这一丧母之痛后来又在《呼啸山庄》的结尾上重现——凯塞琳死于产褥热,而刚呱呱下地的女儿,复以凯塞琳命名。这一举动也表现了凯塞琳的痴情不悟,至死还希望这新生的凯塞琳他日能完成其母的未竟之业,使涣散怠隋的林顿血统能在野狼似的山庄人家的脉搏中获得重生。按照黛维斯的解释,《呼啸山庄》是秉着“母性传代”原则写的,使豪放不羁的山民脾性通过“神秘的复活,(在人间)重获更新。”

但是写书评的作者弗及尼亚·泰格尔却不同意这一说法,她认为如果真如传记作者所想象的解释,未免太接近于某种无稽之谈了。因为艾米丽早年的诗篇《一场白日梦》中曾把个人的死亡视为另一新生的开端。但后期所写小说《呼啸山庄》中却并没有这种简单的信念。山庄里发生的悲剧毫无重演的打算。这部作品可以视为一本充满愤怒、激情和强烈的“幽闭恐怖症(Claustrophobia)的作品。山庄的继承人是些没爹娘的孤魂,无边怨恨的女人,凶猛的家犬和昼夜呼啸的狂风;满屋子只听到在风里摇摆未闩上的窗门,最终则是在九泉之下也永不安宁的死者叹息。

这无疑是一部神出鬼没的杰作,用现代神秘小说家威廉·戈尔丁(W.Golding)的话来说,“我们对待神秘故事,除了感到迷茫惊叹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JohnWheatcroft:Catherine,HerBook,CorwallBooks,NewYork,179PP.StevieDavies:EmillyBronte:TheArtistasaFreeWoman,Car-canet,NewYork,170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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