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凡人小事”

1983-08-21 03:00杜文勇
中国青年 1983年1期
关键词:建筑工人突击队抹灰

杜文勇

一位来串门的青年朋友听说我正在采写北京建筑行业的一面红旗—隋世忠青年抹灰突击队的模范事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哼,老一套!”他指着我正在起草的通讯题目:《为共产主义奋斗的突击队》说:“哪有那么多共产主义?还是多讲点现实的吧!”

几句话把我说得一怔。

讲什么“现实”的呢?我放下笔,和他聊起这几天采访中遇到的几件事。没料想,这位青年朋友听了却点头称是。于是我不讳“迎合”之忌,把它们记了下来,并把题目改为“凡人小事”。

<一>盖房的住房难

住房紧张,可以算得上当今人民生活中数一数二的大难题了。平心而论,这几年政府盖了不少居民楼。隋世忠青年抹灰队仅是北京第六建筑公司第二工区第四队中的一个班组,成立仅两年,经他们手抹过灰的十八层、十六层大楼就有十栋。报纸上经常刊登鳞次栉比的楼群的照片,可是又有多少人注意到那耸天入云的高楼脚下,建筑工人们住的木板棚?我采访时,突击队的青年们正在午休,隋世忠和大家围坐一起甩扑克。低矮的木板棚有个大通铺,要睡午觉,十几个人侧着身、排着队也挤不开。两个贪睡的小伙子正躺在工具箱上打呼噜。这木板棚冬不暖夏不凉,热天晒得象蒸笼,冷天八面透寒风,青年们在这儿吃饭、休息、更衣、学习,离家太远的,晚上留在这里睡。有十多年工龄的副队长胡玉新结婚无房,硬是在这种木板棚里举行婚礼,将就了一年多,至今有了孩子,还在一位亲戚家借宿!

谁能想到,建筑工人家里的住房条件也是这样紧张!抹灰工闻瑞新,家中三代同堂,十口人挤在两间总共二十平方米的小平房里。每天从几十米的脚手架下来,累累巴巴回到家,歇都歇不好,心里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小闻说:“那还能高兴得了!?二十四了,人家给介绍个对象,一听说‘没房,吹了。”他用平平淡淡的语气接着讲:“可是,缺房的也不是咱一户呀!谁让咱国家人口这么多呢,前些年欠了帐,眼下国家也为难啊。我们盖的楼往往是还没交工,住户就拿着皮尺进来量尺寸了,三代同堂的等分房,落实政策的等分房,年轻人结婚等分房,总不能盖好了咱建筑工先住吧!还是拚命多盖房吧,过几年人们住得都宽敞了,我们也会解决的。”

话讲得实实在在:眼下自己为难,对未来充满希望;不奢望自己住得多舒服,更多的是担他人之忧。隋世忠是全国劳动模范,经常出外开会,每次带回来的总是催人“发急”的信息。在一次劳模座谈会上,有一位搞航天技术的高级工程师谈自己工作、家务两不误的体会时说,他家四口人住在十平方米的一间房内,屋里实在挤不开,他设法把壁橱腾空,里边安上一盏灯,作他的“工作间”“小书房”,与爱人学习、孩子作功课互不干扰,各得其乐。灌进隋世忠和他的伙伴们耳朵中的这类情况太多了。他们说:“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啊!人家说是‘各得其乐,这无疑是对建筑工人的批评,我们是心里难过啊!”小隋参加团代会,不少代表和他开玩笑:“咱青年结婚无房,你们再解决不了,我可不投你的票了!”群众对建筑工人的期望多么殷切啊!

隋世忠说:“多掂量掂量自己肩上担子的重量,个人的困难就只得靠后站了。有时看看咱盖大楼的没房住,心里也恼火,可是一看那十几层的大楼拔地而起,看着男女老少欢天喜地地搬进去,心里那股高兴劲儿,不当建筑工是体会不到的,住木板棚的窝囊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安得广厦千万间。这就是建筑工人的胸怀啊。

<二>怎样看待“钱”

住房和工资、奖金,这大概是一般人生活中最切身的两件事了。柴米油盐衣住行,人们的生活确实是离不开钱。原来以为建筑业虽辛苦,但挣钱多,其实不然,这个队24人,23名是二级工,工资40.04元。小青年们常发牢骚,讲怪话:“一个月四十元零两块臭豆腐,咱这号人一顿七八两,吃个好菜,工资吃掉一大半!”挣的钱确实不多,奖金每月也只是十来元,又无什么“高空、野外作业补助”。隋世忠说:“不能提钱,一提钱就没劲儿了。”

是的,一提钱小伙子们也有点呕气。外面有人搞“黑包工”,打一个水泥地面,一晚上就能分十元八元的,队里有人也嘀咕:“凭自己力气捞点,吃着喝着有什么不好?”不,隋世忠和大家讨论,觉得不能这样做。他们说:“咱是国家职工,要把劲使在给国家做贡献上,不能腰里别着一杆称,一心钻到钱眼田”

他们的劲不是靠“钱”鼓起来的。那么,他们干活是图什么呢?

那还是头两年前的事。有一次工间休息,大家闲聊,从党内不正之风说到一些工厂停产,从有的单位滥发奖金说到财政赤字,越聊越泄气。忽然,有人冒出这么一句:“几百亿赤字好办,全国十亿人每人掏十元,赤字就抹了。”这话似乎天真,可是又确有道理。每人掏十元钱不可能,我们每人为国家多创造十几元财富,多盖一栋楼则是完全可能的!从此,为了尽快抹掉财政赤字,“为国分忧,难苦创业”就成了这个突击队的“建队纲领”。

突击队艰苦创业,拚命大干,是为了多做贡献,还是“一切向钱看”?这两种境界是大不一样的。这在奖金面前看得最清楚。突击队干得多,奖金不一定多拿,这“毛病”就在“肥活”“瘦活”上了。遇到出力多拿钱少、工时定额低的“瘦骨头”,怎么办?是去向上边多争几个工?或是推辞不接受?副队长毛建忠说:“讨价还价,我们没那个习惯。”前不久搞楼内整修,队上分派他们搞“剔凿”,一个工的定额是一天干两个。头一天,人们抡大锤胳膊都肿了,却无一人完成任务。这明显是“干赔”的活儿,可是他们还是赔了一些工,完成了任务。“瘦活”难超额,自然没奖金。他们说:“可是,这些活不干,楼房就不能交付使用,国家就要受损失。要是光算计个人奖金,不算国家赤字,咱不是成了这个国家的外人了吗?”

不久前,他们在“全国总工会”大楼外沿抹灰,一个兄弟班组由于没经验,进度慢。隋世忠派出队员支援,本队超额完工后又出动全队人马,支援了两天,使兄弟班也超额完成了任务。那个班决定把超额的奖金全送过来。隋世忠和他的伙伴们说:“支援就是支援,我们要这份奖金,还算什么兄弟班组?”他们自己开会总结时说:“社会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讲什么‘八十年代各人顾各人,难道八十年代人与人之间就应当只是钱吗?我们厌恶这种状况。生活中到处都是冷漠、自私还有什么意思?我们盼望人与人之间互助互爱!”

<三>小伙子们的“婚姻问题”

人们都知道建筑工人“找对象难”。据说某婚姻介绍所统计十八种行业,找对象难的建筑业被排在第十七位。建筑工人确实辛苦:“冬天喝饱西北风,夏天晒透几层皮,上班下班没钟点,今天城东明城西。”有的姑娘一听是“建筑工”就摇头,有的建筑工自己也因此产生了自卑感,觉得低人一等,对方询问“职业”,不讲“抹灰”,而说是“整修工”。在世俗面前,突击队的多数人却不这么看。他们说:“我们站着不比别人矮,坐着不比别人矬,天天给国家做贡献,干嘛被人瞧不起?你看不上我这职业,我还看不上你那思想呢!”小隋经常对伙伴们讲:“要自爱、自重、自尊,别人瞧不起,自己可要瞧得起自己,要不就没法儿活了。”有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相好,什么都谈得拢,就是女方一定要求男的“调工种”。执拗的小伙子被惹恼了:“你不爱我这职业,就是不爱我这个人!”最后告吹。现在小伙子又谈上一个。他俩蹓马路经过建筑工地时,小伙子还常向她“灌输”自己的观点:“我对这行有感情,这是‘建楼树碑的职业,再过多少年,下一代在这楼前也要夸我们建筑工的!”据说这个姑娘已经被“感化”了。另外,听说原来那个姑娘又有点后悔,还思念这个小伙子。所以小伙子要求记者“别披露姓名”,以免“刺激”人家。

本来嘛,一个人的价值难道不是依他对社会的贡献来衡量的吗?副队长小毛拍着胸脯说:“我就不信它那‘十七位‘十八位的,关键是自己人好,到了年龄我准找得上!”倒退三四年他可不敢吹这个牛,那时他待业在家,是个“打架大王”,经常惹祸,人人讨厌。到了突击队进步很大,还当上了副队长,熟悉他“底细”的都夸他“小毛子可出息了,这两年混出个‘人样来了!”

“关键是自己人好”,这话说对了。团小组长苏建秋去年结的婚,对象是个团员,中学毕业生,人很不错,长得也漂亮。小苏和她见面时,不蒙不骗,还说:“建筑工不安全,说不定哪一天就摔死了!”姑娘说:“我不听你这一套,我要认识你这个人。”谈恋爱时,小苏因为活太忙误了两场电影约会,心里很别扭;怕姑娘不满,跟队里一呕气,宣布“不交朋友了”,告诉女方:“你别找建筑工了。”没料到,“外交关系中断两个月”,姑娘还在等他。姑娘说:“我觉得你为人诚实心眼好,交朋友第一是讲人品。”在认识小苏前,姑娘曾被介绍给一个医院的药剂师,见了两次面就吹了,姑娘嫌那个人“油里滑气”的。是这样的,在我们今天的社会里,那些真正懂得生活、懂得爱情的姑娘,都是有自己“择婿”标准的,她们不会把“职业”摆在“人品”之上的。

<四>为了按时上班

这个队有四名青年家住门头沟,每天上下班要挤四个多小时公共汽车,但他们和全队同志一样,天天早来晚走。按时上班,似乎平淡无奇,可是无论寒暑阴晴,刮风下雨,天天不迟到,就绝非易事了。一次有两名采访的记者有意识地要“考”他们一下,选了一个大雪天,没打招呼,早早来到工地,看他们在恶劣的天气里表现如何。结果是全队没有一个人迟到,最早的提前了将近两小时。你可知道,四点多钟,当你还在热被窝里睡那个“囫囵觉”时,这几位住门头沟的青年已经跑出来赶头班车了。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

人们还记得,前不久有一天,电视台要在早五点播放世界杯足球赛西德与意大利争夺冠军的决赛实况。对球迷说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突击队的小伙子谁不爱看足球?有时下班了,这群小伙子还要踢上一场才回家呢!队长隋世忠了解大家,头一天就打了招呼:“明天特殊情况,住家远的看完球可以晚来一会儿,下午晚走会儿就有了。”可是,没到七点半人就齐了。住门头沟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半场球就依依不舍地出来了。他们说:“不能因为一场球,破了咱队的规矩!”“再喜好也是业余,咱本业是盖房!”

多么可贵的自觉性!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赵振桐是个不爱言语、有心计的青年。一次突击队大干五个月,硬是一个星期天没歇。他母亲因病住医院,他请了位亲戚代为伺侯,自己一天假也没请。这件事通过别的“渠道”传到小隋耳朵里,按照老规矩,队里立即派人提着水果、糕点去看望。隋世忠责怪说:“你小子怎么也不吭一声?”小赵回答:“一讲,又要派人去,又要让我陪住,该耽误活了。”

还有一位青年因为节日加班,耽误了别人给介绍女朋友的约会。隋世忠拍着脑袋骂自己:“我要是知道了怎么也不能派你的班啊!因为加班把对象吹了,我太不是人了!”于是他公开宣布:“以后,凡是头一次见面谈对象的,一律开绿灯!”那个小伙子只是轻轻地说:“队里任务完成了就高兴,好在头次见面还谈不上什么感情,姑娘还多着呢,以后再谈!”

真是一颗颗金子般的,纯洁又高尚的心啊!

<五>他们最欣赏的口号

有一次,在礼士路一号楼接近完工时,忽然发现十八层楼顶的电梯机房地面还没打。脚手架、吊车都已拆除,要靠人力把二百桶混凝土、一百桶“11灰面”运上去。工长找了几个班,都不愿意干,急得团团转。没办法,来喊突击队。隋世忠他们听了原委也很气恼。也许是建筑工的职业特点,他们那种粗犷的性格使他们讲起话来坦直地让人不好接受:“你们头头会领导吗?不会,回家抱孩子去!”“你们一疏忽,工人多流几身汗?”“该谁的责任让他也来提两桶!”那股气劲儿,就象是要把“头头”揍一顿!

几句话噎得工长无言以对。这明显是管理不善造成的。工长也承担了责任。可是,说归说,干归干,正在骂骂咧咧的热闹中,不知谁喊了声:“灰浆来了!”十几个小伙子又红了眼,你争我抢地干了起来!是啊,一个青年跟小隋嘀咕:“咱不干,这楼怎么交活啊?也不能让老师傅们干呀!”一桶混凝土几十斤,小伙子们一人拎两桶往十八层上跑。空手跑十八层楼还气喘呢,何况提着死沉的混凝土?!跑不动了就一层又一层往上传,传不动了找来扁担挑,肩膀压出了血印,扁担压断了几根!在这座有现代化设备的建筑里,出现了一个人提肩挑的“原始劳动”的感人场面!将来,住上新楼的居民总不该忘记这些年轻人洒在楼梯上的汗水吧!抹灰要抢时间,从上午九点干到下午三点,这伙青年人硬是饿着肚子完成了任务。工长感动得不知说啥是好,自己掏钱给每人买了两支大雪糕。

人们常说当今青年是“思考的一代”,这些抹灰工也不例外。对领导不懂管理、不正之风等社会弊病,他们也常议论、埋怨,以至骂街。可是,他们对自己有个要求:绝不仅仅当一名品头论足的“观众”,把自己置身于社会之外;光是埋怨,牢骚,无济于事,说千道万最要紧的是干。他们说:这几年报纸上提了许多口号,我们最欣赏的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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