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达尔文主义远溯近观

1983-08-21 03:00肖纪
中国青年 1983年11期
关键词:赫胥黎达尔文人类

肖纪

社会达尔文主义是一种什么样的理论呢?在一些青年看来,它似乎挺新颖。其实,他们对它的了解正如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了解,同样处于朦胧、甚至无知的状态。这就使我们感到很有必要对社会达尔文主义作一番历史的回顾,对它复活的社会条件以及现实危害作一番考察。

一、达尔文的“失足”与赫胥黎的“钥匙”

——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历史渊源

科学巨匠达尔文于1859年发表了震惊世界的《物种起源》一书,从而如列宁高度评价的那样:“推翻了那种把动植物看作彼此毫无联系的、偶然的、‘神造的、不变的东西的观点,第一次把生物学放在完全科学的基础上……”

青年时代的达尔文曾在英国剑桥大学基督学院学神学,他是手捧《圣经》登上英国皇家远洋考察船贝格尔号的。五度春秋,物换星移,长期的环球考察,生物界辩证发展的真实图景,使他从“创世说”的梦幻中幡然醒悟。《物种起源》这部被达尔文自己诙谐地称为“魔王的圣经”的巨著,无疑是背叛《圣经》的宣言书。它象一发重磅炮弹击中神坛,轰毁了虚幻的天国!从此,达尔文被惊慌失措的英国传教士们视为“企图消灭基督教的威胁者”。

达尔文不可磨灭的功绩在于:他用历史的、发展的、联系的观点考察了生物界,证实了整个生物界的亲缘关系和共同起源,第一次科学地说明了生物进化的原因和动力,沉重地打击了唯心主义的“神造论”和“目的论”,剥夺了上帝创造生物的权力。然而,作为一个治学严谨的博物学家,达尔文在阐述进化论时并未泛化到人类社会。在《物种起源》中,达尔文只是在书的结尾含蓄地提了一句:“人类的起源和历史也将由此得到许多启示”。但是,由于达尔文的进化论是以生存斗争为主要内容的自然选择学说(英文版《物种起源》的全称即《通过自然选择、即生存斗争中适者生存的物种起源》),选择学说是达尔文主义的主体,而生存斗争和适者生存则是选择学说的核心;又由于达尔文曾“天真地盲目地接受马尔萨斯学说”,郑重地声称“他的生存斗争理论只是应用于整个动物界的马尔萨斯理论”,所以达尔文实际上在这里“失足”了。这一“失足”,无异于暗示:社会学与生物学规律可以相互贯通。

如果说进化论是达尔文下的蛋,孵化它的就是赫胥黎。被达尔文称为“我的总代表”的人类学先哲汤姆斯·赫胥黎曾致书达尔文,庄重表示:“为了您的理论,我准备接受火刑。”他宁愿充当“达尔文的斗犬”,决心“保卫这一高贵的著作”。经过多年对发生学、动物解剖学、古生物学、胚胎学等诸多学科的精心研究,赫胥黎冒着被斥为“一个邪恶的人”的攻击,坚守“人兽同源”的信念,提出了“人猿同祖”这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论断。这是赫胥黎作为一个达尔文主义者对进化论所作出的杰出贡献。

然而,正如赫胥黎开诚布公地宣称的那样,他“一直致力于证明人和动物之间没有猿猴本身之间还要宽的绝对的构造上的分界线”。1895年,他发表名著《进化论与伦理学》一书,首次明确提出了“通常所谓的社会中的生存斗争”的观点。在赫胥黎看来,人生是一个角逐场,弱肉强食,势所必然;胜则为富,败则为囚,贫困和堕落不过是“社会生存斗争”中选择的结果。人类“竞争”的动因在于:“他们都有贪图享受和逃避生活上的痛苦的天赋欲望”,“这是从他们的长长的一系列祖先——人类、猿类和禽兽那里继承来的天性”,而这种天赋的“倾向力量是在生存斗争中取得胜利的条件”。

此后,赫胥黎在论文《生存斗争及其对人类的影响》中,提出了完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基本观点。他说:“在伦理学者看来,动物界好比罗马的格斗士场,各种生物受到很好的待遇,送去格斗。在格斗中最强健敏捷者、最狡猾者获得生存,下一次就可以再格斗。”在人类社会中,“最弱者及最蠢者死灭。最顽强最狡猾者在别的意义上虽然并非最好,而在与环境斗争时则是最适者,是最能生存者。人生就是不断的自由竞争,除了狭窄的暂时的家族关系以外,霍布斯式的一切反对一切的斗争,实际上是生存的常态。”

就这样,赫胥黎从“人兽同源”的坚定信念出发,研究出人猿构造上的相似,推出了“人猿同祖”的唯物主义的结论;但却从“人猿同祖”“人兽同源”得出人猿、人兽同性,并进而臆断出人猿、人兽的社会存在同理。在赫胥黎的视线中,用伦理学的目光注视动物界,用生物学的尺度衡量人类社会,几乎左右逢源,别无二致。从自然科学上的自发的唯物主义跌人到人类历史领域中的唯心主义深渊,这是赫胥黎的哲学结局,也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起点。

恩格斯遗憾地指出:由于唯心主义的世界观“从古代世界崩溃时起,就统治着人的头脑”,致使甚至“达尔文学派的最最富有唯物精神的自然科学家们还弄不清人类是怎样产生的”。赫胥黎自以为从达尔文的“启示”中得到了启示,找到了一把研究从猿到人的起源、进化的“钥匙”,殊不知这是一把对不上锁、开不了门的“钥匙”。在奔腾不息的宇宙长河中,人类的起源和发展自有其迥异于生物进化的规律。恩格斯说:“随着完全形成的人的出现而产生了新的因素——社会”。而以赫胥黎为主要代表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把动物社会的生活规律直接搬到人类社会中来”,“把历史的发展和错综性的全部多种多样的内容都总概在贫乏而片面的‘生存斗争中”,并断定这是“社会永恒的自然规律”,这不能不被恩格斯哂为“十足的童稚之见”,“过于天真了”。其所以“天真”,在于他们不懂得:“一旦人们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

二、人性之光与兽性复归

——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新影响

早在五十年代,作为资本主义罪恶制度、侵略政策及畸形社会现象的辩护工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已被批得臭不可闻,销声匿迹。可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动乱,使“斗争哲学”充斥海内,“文攻武卫”遍及域中,父母反目,夫妻结怨,兄弟成仇……历史的毒焰焚毁了天真的虔诚,思想的真空召唤着消逝的亡灵。社会达尔文主义被一些青年作为“新思想”接受了,发出了这样的“崇论宏议”:

“人在社会中好比花园里的花朵,自己要尽量多地吸取营养,使自己开得更旺盛,不然养分就被别的花吸收了。”

“人就是这样,我看透了,谁厉害谁爬得上去,谁不厉害,谁就该倒霉。”“社会就是这么发展:生存竞争,优胜劣败。”

“人是最高等动物,但毕竟还是动物,逃脱不了达尔文的‘自然选择、适者生存的生物竞争规律。人类社会是一个大竞技场,人的角逐、竞争不过是涂上了文明的色彩,更高明、更巧妙、更隐蔽而已。”

人兽同源,决定了人不可能绝对超然于动物同类之外,决定了人类不可避免地要保持着它的自然属性,有生之欢乐,死之恐惧,性之冲动,食之欲求,等等。但这丝毫不意味着,“他的知识仅足以使他比狐狸稍微狡猾些,比老虎更险恶些”;更不意味着“因而人类就不再致力于过一种高尚的生活”。人一旦从动物界脱颖而出,号称“万物之灵”,就有了与动物本质不同的属性。马克思有句名言:“人是人的本质。”这就是说,人具有他作为人的最高本质的特性,即“人是实践的人”,“社会的人”。在人身上有着任何动物所不可能有的“社会实践性”。人的社会实践性,社会独立性使人即使在自然属性方面也远远高于他的祖先,也促进了人类意识属性的产生、完善和发展。在同自然的关系中,人类不再被动地适应自然,消极地等待自然的恩赐,而是凭借自觉的能动性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人类的劳动不仅使自然界人化,打上了人类意识的印记,同时也使人类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实现着自身的完善化。“作为完全的人”,他不仅有了自然的器官——“看、听、嗅、尝、触”,是自然的存在物;还有了社会的器官——“思维、直观、感受、意愿、活动、恋爱”,又是社会的存在物。一句话,具有了超然于兽性之上的人性的光芒。

我们并不简单否认人类社会存在竞争,只是说人类的“竞争”远非动物的竞争可相提并论。动物充其量是觅食栖身,为图生存而争;而人类的“竞争”呈现为人类历史上的一系列的阶级斗争,从而“更有内容和更深刻得多”。我们也并不一般地反对竞争,只是提醒注意《共产党宣言》中一个著名的论断:“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而改变”。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下,“竞争”的指导思想截然不同,决定“竞争”的手段、方式等的不同。同是体育“竞争”,我国女排运动员是靠了顽强的拼搏精神,英勇奋斗,力挫群雄,两度夺冠。她们是为振兴中华而“拼”,为祖国荣誉而“搏”,为党的事业而“奋”,为人民利益而“斗”。这决不是作为资本家的商品的资本主义国家运动员的思想境界可以相比的。同样是科研“竞争”,在对拓扑动力系统的研究中,暨南大学讲师周作领热情帮助中国科技大学讲师熊金城,而不是封锁资料,囤积居奇。当有关部门根据熊文发表在先,决定把奖金给熊时,熊却以周文投寄在前,拱手把“领先权”让给了周。类似的例子在周培源、钱学森、华罗庚等中国科技界泰斗中更是屡见不鲜。这与资本主义社会单纯为牟取“专利”而不借沽名钓誉,剽窃成果,恃强凌弱又安能同日而语呢?足见,同是拼搏,有为公为私之别;同是奋斗,有为国为已之分。清浊不同流,泾渭两分明。

至于说到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在利己主义支配下为了卑下的私利、庸俗的贪婪、淫荡的情欲、粗暴的掠夺而进行的“竞争”,不过是反映了旧社会的痕迹,反映了在公有制不完善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社会弊端,说明了我们的道德观念还需要不断净化。

三、哲学的迷雾与反理性色彩

——社会达尔文主义与存在主义的汇流

“文化大革命”为社会达尔文主义沉渣泛起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再生历史条件。“四人帮”覆灭,假马克思主义破产。一部分青年产生了思想混乱。一时间“寻找失去了的自我”成了时髦的口号。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污流汇进了西方反理性哲学的浊水,复活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又罩上这层浓厚的哲学迷雾,有了更大的迷惑性和吸引力。

反理性主义是西方现代唯心主义哲学的一股狂潮。它孽生于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向高度垄断发展的历史阶段,一度成为垄断资本主义政治的理论基础。这一狂潮的祖师爷当首推叔本华,“意志决定论”就是他的思想“杰作”:意志是刚勇的盲者,理性则是完全受雇于意志的向导。人的理性不管就其起源还是实质,都“完全是服从意志的”。这一狂潮的推波助澜者则是尼采,正是尼采用“权力意志”把叔本华的“意志决定论”进而推向反理性主义的高峰,为灭绝人性的法西斯主义“强权政治”涂脂抹粉。尼采哲学因而成为希特勒“强权政治”的理论支柱。

反理性主义的强弩之末是现代资产级阶哲学中风靡一时的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这一当代反理性主义哲学的主要流派,发端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德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布于整个世界。在资本主义哲学的殿堂中,它被一些颓废、悲观、空虚,“对明天失去了信心”的知识分子当作新福音供奉起来。这些失魂落魄的“西儒”视“自我”为“神座”,拾起“意志选择”的“神签”,唱起“英雄使自己成为英雄,懦夫使自己成为懦夫”的“神曲”,祭起“绝对自由”的“神器”,企图挣断垄断资本主义的锁链,求得“存在的自由”。

值得注意的是,当代社会达尔文主义信徒的身上几乎同时浸透了存在主义哲学的“反理性”的汁液。冯大兴就是典型的一个。他崇尚世界就是自我,觉得其他都与自己格格不入,互相敌对;感到只有在和客观世界的抗争、挑战和报复中,才能取得精神的平衡、安宁和快乐。那位鼓吹“人类是个大竞技场”的“斗士”洪国庆更是直言不讳:“我认定什么都是荒唐的,只有我的存在才是根本,我要拼命追求我所需要的满足。”为此,他们将私有制社会通行的法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作为自己追名逐利的道德信条。在他们心目中,为了人生之不朽,功盖万世固然好,罪恶滔天又何妨?“善亦不朽,恶亦不朽”。其是非之颠倒,荣辱之莫辨,令人叹为观止。

请看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人身上光怪陆离的反理性色彩吧:

其一、大肆宣扬“意志自由”。说什么:“我的最高信仰是自由”,“人生信条是自由”,把“个性的自由发展和自我完善”当成唯一的生存目标。

其二、追求所谓的“人生价值”。不是有人称颂盗窃杀人犯冯大兴是“生活的强者”,“敢于向社会挑战”,说“虽然他被击败了,但他的价值还存在”吗?从而,“人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就应该选择最适当的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其三、视“放荡冷酷”为“生存之道”。放纵的生活,灯红酒绿;淫荡的情调,朝秦暮楚。尤为令人惊叹的是他们那种冷酷:割断了友爱,疏远了家庭,充满了杀机。

其四、对冒险主义推崇备至。“不成功即成仁,人生就应该如此,充满冒险,尽管毁了,可他的名却为人知晓,不也是一种骄傲吗?”

其五、对金钱物质的极度贪婪。奉“金钱无臭味”为金科玉律,希图在金钱世界中消除搏斗的困乏和填补心灵的空虚。

透过存在主义的“哲理”:“他人是我的地狱”,“我们中的每个人对别人都是刽子手”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真谛”:“一切人反对一切人”,“人对人是狼”,我们看到,正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与存在主义哲学汇合的污流浊水腐蚀着一些青年的灵魂,污染了他们的思想,甚至吞噬了他们的躯体。这样一套危险的理论,难道还不应该引起人们,特别是青年们的警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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