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平
邓广铭先生多年来致力于岳飞传记的撰著,早在四十年代,就撰写了《岳飞》一书,五十年代经作者改写为《岳飞传》。近年来,他又历时五年,对《岳飞传》作了大幅度的增订改写,并付梓印行。在增订版《岳飞传》中,作者以其丰富的历史知识和大量考证,纠正了许多虚谬不真的说法,真实地记录了岳飞一生的行状,并对这一历史人物作出了比较公允的评价。
究竟应该如何评价岳飞,其关键在于如何看待当时的民族矛盾、民族斗争和宋金战争的性质。作者认为,女真贵族灭辽以后,在没有受到宋王朝的统治阶层的压迫和剥削下,无端寻衅,发动了南侵的战争,是非正义的。其次,女真贵族的军事实力虽然发展得很快,而它的生产方式,较之汉族地区则远为落后。女真贵族占领了华北以后,使华北地区的农业生产力遭受极其严重的破坏。从社会经济方面来说,女真贵族们的侵宋战争,完全是一种破坏性落后性的战争。作者认为,中华民族各族间互相斗争时,总有一方较强而另一方较弱、一方是正义的而另一方是非正义的。岳飞起而武装抵御女真铁骑南下,是为了维护汉族地区已经高度发展的封建生产方式及其精神文明,以求避免整个社会的倒退和浩劫,因此,岳飞不只是属于汉族的民族英雄,而且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英雄。爱国主义是一个历史范畴,它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具有不同的内容,其表现形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岳飞英勇抗金所立下的战功和赢得的荣誉,正是他爱国主义精神的光辉体现。
“憎不溢恶,爱不溢美”,评价历史人物采取科学的历史态度,这是该书的又一特色。作者注意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揭示和评述岳飞的功过。南宋初年,阶级斗争与民族斗争是交织在一起的。岳飞忠实地执行了南宋王朝交给他的征战任务,包括对农民起义军进行的所谓“耀武”。这是他的阶级局限和历史局限使然,也是岳飞一生中无法涤除的一个污点。但是,在瓦解了杨幺起义军后的五、六年之内,他更英勇地担负起了抗击女真铁骑的任务,而这是关涉到中华民族(包括女真族在内)的发展前途和命运的重大事件。因此,必须从他毕生从事的抗金事业这一主要方面着眼,方能对岳飞作出公正的评价。
作者不同意史学界一直流行的一种看法:岳飞的忠君只表现为对赵构的一味顺从和愚忠。他指出,岳飞面对当时秦桧、赵构之流的屈膝投降活动,是竭尽全力进行抵制和反抗的。正是岳飞的这种坚持抗金、反“和议”的凛凛正气,才招致了秦检与赵构对他的切齿痛恨,以致最终使岳飞为此献出了生命。
对绍兴十年岳飞第三次北伐旋即班师一事,通常被认为是岳飞愚忠的一个证据。作者对此也是否定的。作者认为,绍兴九年间的北伐,岳家军出发后即接到赵构的“兵不可轻动,宜且班师”的诏令。岳飞坚决不接受赵构的这一“乱命”,指挥部队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颖昌府大战后,赵构、秦桧施行了阴谋,撤退了防守淮河一线的部队,使岳家军陷于孤军无援、如不班师就要丧师的危险境地。接着,南宋王朝又以金字牌急急送来了要岳飞“措置班师”的命令,岳飞再不班师,那就是违抗朝命,整个岳家军便会有灭顶之灾。因此,班师不是岳飞对赵构的唯命是从,而是为了保存岳家军这支抗金力量,这与愚忠是并不相干的。
作者对于有关岳飞生平史实的资料,还进行了一系列的辨析考正。如对见于岳珂编的《鄂王行实编年》、已被传诵了八百年之久的所谓《良马对》及岳飞墨迹“还我河山”四字,经作者对其他文献的钩沉考索后断定前者并非出于岳飞之口,而是由他的文孙岳珂创作出来的;后者的出现,则是“五四”以前不久的事。
当然,对于书中的一些具体观点,学术界尚有一些不同意见,但是它毕竟把对岳飞以及相关问题的研究,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岳飞传》(增订版),邓广铭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六月第一版,1.5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