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
1973年,我终于离开了“学制”极长的文化部五七干校。事出偶然地来到了清华大学,整整生活、工作了4个年头。于是,便有幸结识了许多从事自然科学工作的新老知识分子、校办工厂工人,刚刚恢复工作的领导干部。在他们身上,留着所谓的“文化大革命”打下的深浅、色彩各不相同的印迹。但是他们那种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忘我劳动、献身科学的精神,却使我深为感动。我的这些同事和邻居,就渐渐在我的脑海中活动起来。我开始产生了表现他们的愿望。
但是,选择影片《邻居》中表现生活的特定角度,酝酿的时间却要长远得多。我国历来有句俗话:“远亲不如近邻。”“四人帮”肆虐时期,我对此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当你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好心的邻居送来一碗面条,或者让孩子远远地喊你一声“叔叔”,都会使你感到莫大的温暖。我觉得,邻里之间,犹如严冬的人们互相用体温取暖一样,彼此关怀和帮衬,成为你坚强地生活下去的一种鼓舞力量。另一方面,由于几十年来的各种原因,目前我国城市住房问题相当尖锐。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一家人挤在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屋里,五六家人共用一间厨房,或者索性挤在楼道里做饭的情景。他们有烦恼,也有欢乐,有牢骚,更满怀希望。我们的合作者达江复同志当时就住在《邻居》中那种筒子楼里。这简陋、狭窄的筒子楼,简直象是一面镜子,不仅从一个角度映照出现实生活的大千世界,也集中反映着社会主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高尔基说过:文学是人学。文艺的重要功能,在于表现人和人的精神,发掘和讴歌生活中的美。它当然不能解决住房一类的实际问题。物质的问题归根结蒂只能靠物质手段去解决。但是文艺可以而且应该帮助人们正确认识和对待种种实际问题。从我国的生活实际看,绝大多数的人民群众对于各种困难并不是不能谅解的,只要上下一心,同甘共苦,共度时艰,困难也就能很快地克服。但是党内和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却时时象噪音一样破坏着生活的和谐,有时造成并激化着种种矛盾和冲突。基于对生活的这种认识,我们在创作剧本时,便把笔触主要用来描绘刘力行和他的邻居们的崇高的精神美,同时也对不正之风作了应有的揭露和针砭,从而为《邻居》定下了现实主义的、质朴的、尖锐泼辣的、光明向上的基调。
影片摄制完成后,我多次直接间接地听到一些青年朋友的疑问。他们问:在现实生活里,有刘力行这样的好干部吗?我不了解这些青年朋友的经历和处境。面对这个问题,我总感到一言难尽。我投入革命队伍时不满18岁,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感到,正是我周围到处可见的老刘那样与群众同甘共苦的好干部,使我们党赢得了人民,取得了胜利,也使我认识什么是共产党以及怎样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进城以后,物质条件优裕了,但保持着战争年代优良传统的好干部,仍然不乏其人。譬如,已故的北京电影剧团团长田方同志(曾在影片《英雄儿女》中饰演军政治部主任、王芳的生父王东),早在30年代,他就是电影明星,以与金焰、王人美合拍的《大陆》等影片而蜚声一时。抗战爆发后,他离开上海奔赴延安。解放后,曾担任文化部电影局副局长的职务。举一件小事来说明他的品质:三年困难时期,他离开电影局回到北影厂。电影局的工作人员在清理他的抽屉时,发现当时发给领导干部的每月几斤肉蛋供应卡片,仍是一片空白,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的小事,在他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是不胜枚举的,因此,他始终得到了大家的爱戴和怀念。再譬如大家熟知的电影界老前辈夏衍同志,他现在已退到二线做顾问了。“十年动乱”中,他的腿残废了,但他不顾伤残,也不顾80多岁高龄,兢兢业业地为党的文艺事业工作着。为了扶植新人新作,他阅读了大量剧本。后来眼睛坏了,又改为听读剧本。他曾说,我愿意象过去坐在马路边的“缝穷婆”那样,用自己包袱里的各色零碎布头,为别人认认真真地打补钉。再拿房子问题来说吧,南京大学党委书记匡亚明同志,上任后几次把分给他的套间让给居住困难的群众,自己却长时间地挤住在学生宿舍楼里。真的,每当我为党内某些不良现象而痛心疾首,甚至感到些许失望时,我总是会不期而然地想到田方、夏衍、匡亚明那样的老前辈、好同志。我确信,我们党集结了一大批为国为民、有胆有识、立志改革的有志之士,他们不谋私利,埋头苦干,从不炫耀自己,因此也很少为人们所知道。他们是社会的脊梁,国家的中坚。我们没有理由失望、失去信心。我们集中力量塑造刘力行的形象,正是希望把这种感受传达给观众。只有美的心灵和眼睛,才能真正发掘美的事物、美的生活,而这一点,恰是面对严峻现实时最不可缺少的。
《邻居》摄制组有的同志曾开玩笑地说:“想不到我们青年厂却拍了一部老头电影。”由于主题和题材的限制,我们未能把较多的篇幅用于表现青年人,但是,其中也出现了刘小京、明玉朗、冯卫东这些形象。这些表现,对于生机勃发的现实生活中的青年一代,是太薄弱了,我们深感歉然。而且表现得是否准确真切,还有待于广大青年朋友的评价和鉴定。作为五十年代北影厂第一任团委书记,我希望在今后能够更多更好地反映我们大有希望的一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