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信使

1982-08-28 05:46成晓明
中国青年 1982年9期
关键词:投递员大娘闺女

成晓明

“做一个合格的投递员”

走进全国优秀投递员表彰大会会场,我仿佛置身于一个绿色的丛林。我在这丛林中流连忘返,决心采摘一片小小的绿叶。

我发现了她—哈尔滨市道里邮电支局的女投递员刘福明。她是个28岁的姑娘,人平平常常,从不显山露水的,相貌也普普通通,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当我在她面前掏出笔记本的时候,她慌了,“我不过是送了几封信,我说啥呀?”

“说说你参加投递工作的感受吧。”

她使劲咬着嘴唇,沉吟着,慢慢地开了口。“……我是70年当投递员的。那时,我妈可不乐意了。她说,女孩子干这行可不是事,去跟领导说情,换个活吧。我说,全国的女投递员不是我一个,人家能干,我咋不能!我妈嘀咕几句,不吭声了。

“我刚上段正赶上冬天。道路不熟,车又骑不好,我推着车瞎撞,才送了几十户,天就黑了。狭长的胡同里,连个人影也没有。风吹着屋顶的铁皮‘咣当咣当响,我吓得直出冷汗。突然,冷不丁从哪旮儿窜出一只猫,我吓得叫起来,骑上车就跑,一下撞在墙上摔倒了。一身泥和雪回到家里,真想跟妈诉苦。对着镜子看见自己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又笑了:你都成了‘小师傅了,还这样胆小,没羞!

“这天,我来到安康街37号送信。有位老大娘站在信箱前,一动不动,雪花在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我问她咋不进屋,她流着泪说:‘我等你呢。两个儿子在兵团,一个月没来信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位老大娘多象我妈呵。我哥哥姐姐去远方,我妈也是天天唠叨着,倚在门口等投递员。儿行千里娘担忧呵。

“我天天盼那位大娘的信。见了大娘,我总想躲开,好象我欠了她什么。我不愿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我埋怨起大娘的儿子来。你俩咋整的,不知你妈惦记吗。你们写吧,写得再多我不嫌麻烦,一封封保证给你们送到,别让你妈在雪地里等了。

“终于盼到了来信,我喜孜孜地把信交给大娘。大娘流着泪向我道谢。我痛快极了,象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干投递可不能马虎。一封信,牵着多少颗心呢。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做一个合格的投递员……”

“妈,我再背一小会儿”

到哈尔滨的第三天,我来到刘福明的家—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她和父母、姐姐住在一起。

刘大娘60多岁了,身板还很硬朗。听清我的来意,连连摇头。“你报道她啊。她有啥能耐?”

我笑了。“怎么没能耐?送件四百万份无差错,真不简单,听说她是‘活户名簿,一千三百多户,五千多人,大人小孩都叫得出名字。”

刘大娘打开话匣子,跟我数落起女儿的不是,责备的话语里透着矜夸。“她这人不巧,只会下苦功夫。要说也不易啊。有一天晚上,吃晚饭了还不见她回来。我一趟趟出去迎她。十点多钟,她回来了,累得不想动弹。我问她为啥回来这么晚。她说:‘妈,我心里难过,别问了。

“女儿心里有难处,妈哪能不问呢。问了几次,她说:‘今天下午,我去送一封信,上写着:安定街3号王英收。找来找去,不见王英。最后在5号找着了。3号5号就差一个院,我跑了好多冤枉路。今后再碰上这样的事,给人家误了咋整?

“我催她吃饭,她说吃不下。一个人坐在那儿愣神,象是寻思什么。

“第二天休息,她摆弄了一天纸片子,又是写,又是划的。她说她要编一本户名簿,把段区各家姓啥,干啥,几口人都填在纸片上。这样送信又快,又不出差。我说哪见过这样送信的,简直象派出所查户口。她告诉我,这方法是向老劳模学来的。

“她把纸片发给各家,收回来以后又抄在大本子上,整天捧着本子着了魔似地念。她想把一大本人名都背下来!老天,谁脑袋里能盛那么些东西。她说能,只要肯下功夫。

“晚上十点多钟,她还坐在桌前,唧唧哝哝的。我说快睡吧,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你不睡,全家人。还得睡哪。她跟我笑笑,拿着本子上厨房了。‘妈,你先睡吧,我再背一小会儿。

“我实在扭不过她,自个睡了。一觉醒来,十二点了,厨房里还亮着灯呢。这时,突然停电了。我想,这下可好了,我看你还咋背。

“她轻轻推门进来,拉开抽屉扒拉了一阵,又回厨房了。厨房又亮起来。原来,她是来找手电的!

“我生气了,催她快睡。她还是那句话,‘妈,我再背一小会。一小会儿,一小会儿,一直背到下两点!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哪。这样坚持了半年多。就为这,她得了好些奖状呢。你看,都在那儿。”

我望着柜顶上一摞镜框,笑着问:“为啥不挂起来?”

“我那倔闺女不让呗。她说,咱家又不是镜框铺!”

“我也鼻子发酸,快哭出来啦”

刘福明从北京一回来就要上班。支局领导“勒令”她在家休息。我赶到她家,请她谈谈她是怎样处理疑难信件的。听说她参加工作以来,处理了几百封“死信”,每一封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哩。

她实在拗不过我,给我说了一个小故事。

“那是79年冬天,我送一封安和街4号崔恩荣收的信。一看信皮上的名字我就想,不对啊,安和街4号没这个人啊。是不是搬走的老住户呢?

“在我的段区打听个遍,也没这个人。看起来,这信非退不可了。我翻开背面一看,上写着几行字,‘投递员同志,我们因故20多年没联系了。这里面装了一封被退回的信。请帮我找到亲友,不胜感激。我的心翻腾开了。人家20多年没见面了,满怀希望写了封信,却被冷冰冰一张‘查无此人的小条打了回去,换谁谁不伤心呵。我的心上象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晚上睡不着,我在竭力想像寄信人和收信人的模样。我咋能想出来呢,他们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知咋的,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站在雪地里等信的大娘的身影。

“我利用星期天和休息时间,沿着带安字的大街打听崔恩荣。人们都是摇摇头,重复地说着我最不愿听的三个字:‘不知道。我站在路口,发了邪似地盯住来来往往的人流,真想大喊:‘崔恩荣同志,你在哪里,我这儿有你一封信呵!

“一个多月过去了,崔恩荣还是没有下落。你看我多笨,为啥不上公安局打听呢?我去了,户籍警同志帮我找到了线索。他们提供了两个崔恩荣。

“我决定先找近的这个。当晚,我骑上车,顶着风雪,来到共乐街29号。谁知这家根本不姓崔。我站在雪地里纳闷:‘这是咋整的,是我记错了?

“天又黑又冷。我的手脚都冻木了。风搅着雪粒子往脸上打,往脖子里灌。我横下一条心,非找到崔恩荣不可。我从1号开始,挨门挨户敲门打听。一直问到94号,还是没有。我两腿发软,感到有些绝望了。

“也巧,问到95号,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同志。‘同志,你找我?我就是崔恩荣。我不知咋的,舌头象冻住了一样,说话也结巴了:‘你,你的信……

“他疑惑地拆开信,一看,激动地摇着信喊:‘啊,我表哥平反了!20年前,他被打成特嫌,我们断了联系。这下可好了!同志,感谢你,在冬天里,你给我家带来了春天的消息!

“他们全家人脸上挂着泪花,凑在一起读信。老崔同志请我坐一会再走。我连客气话都没说,一扭头跑了。我也鼻子发酸,快哭出来啦!”

“我们早盼着和记者唠一唠”

我来到刘福明的段区,人们呼拉拉拥上来,立即把我包围了。大伙说,“我们早盼着和记者唠一唠。”

这时,后面有人喊:“让张大娘先说吧。她急坏了。”人群里挤进个老太太,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刘福明,我举双手赞成!”

大伙笑起来。“张大娘,这不是选举,举啥手啊。让你唠唠小刘的事迹呢。”“小刘,好人哪……”张大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约中年女人最富于表达能力了。一位大嫂当仁不让,充当了“代言人”。“我替大伙说吧。说漏了,你们补充。小刘可为我们遭老罪了。十多年了,不管风天,雨天,雪天,连一天班都没误过。人家责任心多强呵,送件四百万份无差错呢。自打她送我们这儿以来,我们订报不出门,取包裹不出门,信没丢过一封,报纸没缺一个角。她每天要送一千多份信和报,一户户送到家,有时中午饭也顾不上吃……”

“说具体点,最好举例……”我提示着。

“我举个例子1”一个老工人说:“前年春节,都年二十八了。晚上十点多,听见敲门。一看,小刘托着邮包进来了。她脸冻得通红,手指都伸不直了。我说,真难为你了,这么晚来给我送邮包,明天我自己去取多好。小刘说,这几天邮局积压了大量邮包,得排老长队呢。我听了感动得了不得。她为了我们方便,自个儿再遭罪也乐意。”

“我举个例子!”一个扎着红领巾的男孩说,“去年春节,年三十晚上,五点多了,我们正在放鞭炮。突然看见刘姨推车进院了。我说,你咋还上班呢?她说,今晚电视节目可精彩了,我给你们送《电视节目报》来了。我说,这可耽误你过年了。她笑笑说,我这不是在和你们一起过年吗?”

“我也举个例子!”刚才那位“代言人”显然不甘寂寞。“去年夏天,有一天下大雨,小刘送报来了。雨下得这么大,报纸却一点没湿。我开门一看,哟,小刘在外头淋得精湿,雨衣脱下来包在邮件袋上哪!我想,人家为咱们遭罪,咱也不能含糊,我拿着雨伞冲出去,硬是塞到她手里……”

“她到底是谁的干闺女”

到了吃中午饭时间了,人家纷纷散去。张大娘还不肯走。“记者同志,小刘的事我最清楚。她是我干闺女。”

旁边一个小伙子正在自来水管边淘米,不客气地说:“别听老太太瞎摆唬。小刘啥时成了她的干闺女?”

张大娘生气了。“咋的,我认干闺女还得通知你?”

“本来嘛,小刘是安和街12号胡大爷的干闺女。胡大爷没有亲生儿女,只是解放初收留了一个日本养子。前年,养子回国了,胡大爷伤心坏了。小刘送信到他家,经常帮他干家务活,见胡大爷想儿子心切,就说:‘大爷别难过了,我就是您的闺女。这下老头子可乐了,逢人就夸。”

张大娘急了:“小刘是我干闺女,千真万确……”

“她到底是谁的干闺女?”我想,还得去问小刘。

下午,我去找刘福明。刘大娘说:“出去了。上她干爹那去了。”

“她干爹是不是姓胡?”

“同志,你闹差了。她干爹姓孙,住在安吉街。”

“怎么又冒出个姓孙的干爹?”我真糊涂了。

“没错。孙大哥前些日子拄着拐杖来看我。唉,他八十多了,身边无儿无女,也够可怜的。他说,大妹子啊,你养的闺女真好啊。给我送信送包裹不说,下了班还替我挑水、劈柴、买菜,冬天来给我扫雪。我病了,还给我抓药。大妹子不嫌弃,我就认她作干闺女。”

正说着,刘福明回来了。我问:“你去孙大爷家了?”

她擦着脸上的汗水,“不,我去王大娘家了。”

“怎么,你也是她的干闺女?”

她笑着点点头。“王大娘也真是。刚才拉住我的手,非要谢我。我说谢个啥劲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琢磨着,我们整个社会是个大家庭,每个成员都应该互相帮助,相亲相爱。长辈要爱护晚辈,晚辈也要孝敬长辈。要不然,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你斗我,我整你,那人生在世还有多大的意思!”

我站在路口沉吟着。真的,该用怎样的诗句来赞美这位可亲可敬的投递员呢?

一道绿色从我眼前闪过……

绿色在大街、小巷、院落闪现着。孩子们喊着“刘姨”,欢呼雀跃,向那绿色跑去;老人看见绿色,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阳台上,母亲摇动着婴儿的小手,向那绿色致意……

呵,绿色,你是春天的颜色;优秀的女投递员,你就是春天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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