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学与创造

蒋　峥

何礼高是1968年初中毕业生，今年三十岁，现在是江西省高安县制革厂的厂长。

他是怎样当上厂长的，又是怎样使这个厂进入全国皮革先进行列的?这就要从他自办的“鹤背岭大学”说起。

一

十年浩劫时，何礼高和一群“黑六类”子女一起，被送到一个园艺场。白天，十几个小时的惩罚式的劳动，晚上，被强制着“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人格的被践踏，使伙伴们越来越消沉，但是，好学上进的何礼高却暗暗在实践中学习，干什么就学什么。他种菜，就学习《蔬菜栽培学》，搞成了“温床育秧”，早育早栽，比别人种的菜早上市一个月。他烧窑，就学习关于烧结、热工方面的书籍，还研制成柴油机带动的制砖机。他养珍珠，就学《贝类生物学》。他管理果树，就攻读《园艺学》……在多方面的学习中，他尝到了乐趣，但也感到缺乏系统的基础知识，于是，找来全套的初、高中课本，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下去。

1973年夏天，关闭几年的大学又要招生了，这对何礼高是个多么大的诱惑呀!他开始为上大学奔忙，希冀能顺利地考取。但是，命运又给了他狠狠的一击，他连报名的资格也没有得到。突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怪念头:不让我上大学，我就创办自己的大学，上自己的大学。他想起一位聪明人的话:第一个教大学的人，必定是一个自己没有上过大学的人。

那时，他一个人住在远离知青宿舍的养蜂场，替外出的养蜂人看守房子。养蜂场座落在一个半山坡上，名叫“鹤背岭”。这天晚上，何礼高创办的大学开学了，就在这半山坡上的小屋里，何礼高举行了自己的“开学典礼”。他大声朗读了高尔基、鲁迅的几篇短文和自己写的献词，来庆贺自己创办的大学诞生。他郑重地把自己住的房间命名为“鹤背岭大学”，宣誓要做一名好学生。

从此，何礼高象在校一样，每月，每周，每天完成规定的学习进度。遇上出差，他带的第一件“行李”就是课本。“鹤背岭大学”尽管不被任何人知道和承认，但对何礼高来说，却是庄严的学府、科学的殿堂。他每天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学下去。开始学习的时候，正是他下乡生活中最艰苦的年月，每天清早五点钟，何礼高和他的伙伴们就要挑着粪桶进城，走街串巷地收购粪尿。这种活计又脏又累不说，还常常受到侮辱，很多伙伴都感到不堪忍受。何礼高却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即便是挑着粪桶走在路上，他也在思考问题，记忆定理和公式。自学是艰苦的，三伏天在灯下苦读，蚊子咬的实在厉害，他便用报纸把两腿裹起来；三九天夜寒脚冻，他就坐在被窝里完成功课。在这个自己命名的大学里，他从1973年到1977年整整坚持学习了四年。

二

何礼高喜欢说“生命的价值在于创造”。创造就要有丰富的知识。因而他无论干哪一行，都积极钻研，努力掌握基本知识，并在观察实践中逐渐丰富自己的知识。不管干什么，他总发现有些东西需要改革而且可以改革。他被分配到县制革厂，仿佛找到了创造的天地。特别是在他担任制革厂车间主任之后，他改革现状的心情更迫切了。

制革车间整理工段有一道喷涂工序，操作时工人把皮子搭在一个架子上，手端喷枪喷四遍化工涂料和一层福尔玛啉(甲醛)。化工涂料是黑色的，喷涂时，满车间黑雾弥漫，污染环境，有害人体。福尔玛啉每次要喷两三个小时，这种化学制剂刺激呼吸道，工作操作时戴两三层口罩仍然鼻涕、眼泪一起流。夏天干完活，还可以脱下工作服，跳到河里洗个澡，冬天就只好忍受了。车间里的青年工人都不愿意干这个活，老师傅咬牙坚持着，很多人生了病。何礼高一边和工人们一起咬牙坚持着干，一边琢磨改革的办法。他自学过机械制图，想好一个方案画出图纸后，他翻遍了厂里的废料，又拉着板车跑到百货公司买来废包装箱，搞成了一个有传送带、红外线烘箱和吸尘器的简易皮革喷色干燥机模型。经过一再试验，终于创造成功，不但解决了老大难的污染问题，还提高功效五倍，减轻了劳动强度，工人们高兴极了。

当领导和同志们向他祝贺的时候，这个好动脑筋的革新迷又在思考如何解决机械喷色浪费化工原料的问题了。

他做了两个月的实验，失败了五十五次。每一次失败，都促使他把全部设计重新考虑一遍，调动所有他学过的知识、方法，从另一个新的角度去寻找突破口。他到省图书馆去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到工学院走访了许多专家，这时候，才真正看出了“鹤背岭大学”的自学成果。他凭着自学得来的知识，迅速进入了电子学、光学、晶体管电路、机械、仪表等各种专业领域，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点滴地寻找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他和各方面的老师交谈，把每一点偶然得到的启示都记在笔记本上……

不久，“光电自控皮革喷色干燥机”终于搞成了。这项革新，上海有的厂曾经搞过，就是因为信号除尘问题不能解决而失败了，“光电自控喷色干燥机”的成功，办成了大城市、大企业没有办成的事，何礼高的信心更强了。

何礼高怀抱梦想和宏愿，跨进了人生的“而立”之年。他常常背诵法国化学家彼埃尔·居里的著名格言:“我们要把生活当做一个梦，再把这个梦变成现实。”他就是不断地把梦变成现实的。今天，青年厂长何礼高又在梦想着什么呢?他说:“在全国制革业中我们厂的技术水平是比较先进的，但是还远远不够，我们要应用现代化技术，逐步实现全部二十多道工序的工艺流程自动化。”何礼高知道，要达到这个目标，谈何容易。于是，他又订出了三年的自学计划，雄心勃勃地准备跨越新的高度。

(摘自《新观察》198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