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炎
《阴谋与爱情》是席勒(1759一1805)青年时代最成熟的作品。它以一个平民少女和一个贵族青年的爱情悲剧为题材,愤怒地抨击了德国宫廷贵族的专横、残暴和荒淫无耻,赞扬了市民阶级的道德与尊严,所以恩格斯称之为“第一部德国有政治倾向性的戏剧”。
《阴谋与爱情》写于1783年,正是德国历史上最黑暗最反动的时期。全国分裂为三百个彼此独立的小国,保留着反动的君主专制制度。各帮统治者骄奢淫逸,道德败坏,他们为了满足其无尽无休的欲望,不仅出卖政治上的自主权,而且把国内青年成批出卖给邻国当壮丁。
作者通过露伊斯和裴迪南的悲剧,揭露了宫廷贵族的阴险、狠毒、荒淫无耻,抨击了封建专制的黑暗残暴,宣扬了市民阶级的思想和道德,表达了他们追求自由平等和个性解放的革命要求,同时也反映了他们在强大的封建势力面前无能为力的悲愤情绪,为我们认识十八世纪的德国社会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剧本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
露伊斯是平民的女儿,她单纯,朴实,有见识,本能地仇视“上流社会”,可是她却爱上了贵族青年裴迪南。这两个不同阶级出身的青年在渴望自由、平等这一共同的思想基础上产生了爱情。但是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理智又常常提醒她:她和裴迪南结合是无望的。但是当恶势力真的压过来时,她也决不屈服。她蔑视权势,始终维护平民阶级的道德与尊严。作者满含同情的眼泪细致地刻画了她那纯洁、多情、矛盾、痛苦而又坚强不屈的个性,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资产阶级无力冲决封建罗网的无可奈何的心情。
露伊斯的父亲米勒是作品中塑造得颇为成功的人物形象。他耿直、自尊,但对统治者又怀有几分畏惧。一方面,他绝不谄媚,不对“上流社会”抱任何幻想,只求平平安安地生活。当他知道女儿与宰相的儿子有了爱情纠葛,便意识到这不是幸福的开端,而是灾难的开始。他的耿直、安守本分的品格,还表现在他对不义之财的看法上:“我宁可拿着我的小提琴沿街乞讨,靠开音乐会换一口热饭吃……总比用我独生女儿拿灵魂和幸福换来的钱好受些。”
然而,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挣扎了一生的米勒,心灵深处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阶级的烙印,他认为阶级差别的界限永远不可逾越。所以他不相信贵族内部还会出逆子,不理解宰相的儿子还会有善心。他视而不见启蒙运动的春风已经吹进了年轻人的心房,听而不闻自由、平等的呼声已经拨响了情人们的心弦。他仇视权贵,但不愿为争取平等的人权而斗争;他希望平等、幸福地生活,却客观上为女儿的幸福设置了重重障碍。这一切显而易见地暴露了市民阶级的软弱、保守、目光短浅。米勒的性格反映了十八世纪德国资产阶级的力量和弱点。
宰相瓦尔特是剧中封建反动势力的代表。他阴险、毒辣、冷酷无情,集封建贵族的罪恶于一身。他能阴谋获得宰相的位置,“彻头彻尾都是靠能屈能伸的宫廷艺术”。他极度贪欲金钱、权势。为此,他谋杀前任宰相,又不惜牺牲儿子的幸福,把儿子的婚姻当作他实现野心的手段。他竭尽全力阴谋破坏儿子与露伊斯的结合,而要他去做公爵情妇的丈夫。因为这笔交易一旦成功,就等于“把公爵仍然留在我家庭的罗网里面”。瓦尔特的形象是德国宫廷贵族的典型,他是置德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罪魁祸首,是杀害露伊斯、裴迪南的元凶。
伍尔牧是十八世纪德国宫廷密探的典型形象。他具备阴谋家的恶毒和精细,善于窥测方向。他抓住裴迪南性格上的弱点和露伊斯的矛盾心理,一手制造了露、裴的爱情悲剧。他抱着占有露伊斯的企图而卖力参与宰相的阴谋。
裴迪南作为作者的“喉舌”,他的形象虽有现实主义的成分,但也难免有“传声简”的倾向。裴迪南的性格反映了在启蒙思想熏陶下的贵族青年的叛逆精神,但是他身上仍然有着鲜明的阶级和时代的烙印。尽管他决心与黑暗的社会和传统的偏见决裂,但是到头来,自己也不能完全超越阶级的藩篱。
《阴谋与爱情》的艺术方法体现了席勒戏剧创作的特点——既有现实主义的手法,也有“席勒化”的缺陷。
语言个性化是《阴谋与爱情》独具一格的艺术特色,是增强剧中人物的现实主义深度的一个艺术手段。剧中人物的语言都符合他们的性格和身份。裴迪南作为“时代精神的号筒”,谈话慷慨激昂,大起大落,哲理性很强。例如第一幕第四场中他和露伊斯的一段对话:“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怕——只怕你爱情的界限!不怕那些障碍象山岭一样阻拦着我们,我要把它当作阶梯,攀过山头,飞奔到露伊斯的怀中去。恶毒命运的风暴只会更加鼓起我的热情,种种危险只能使我的露伊斯更显得动人。”露伊斯说话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符合人物的身份和矛盾的心理特征。伍尔牧说话转弯抹角,时而迂回试探,时而先发制人,形象地画出一副伪君子、阴谋家的嘴脸。瓦尔特说话强硬无理。这些个性化的语言充分显露了每个人物,每个阶级,每个社会团体的特征。
而另一方面,《阴谋与爱情》中“把个人变成时代的单纯的传声筒”这种“席勒化”的缺陷,在裴迪南这一主要人物身上表现也很明显。他生活在贵族阶级最上层,享尽了荣华富贵,和下层人民没有什么联系。但他却没有什么阶级偏见,蔑视自己的贵族纹章,要求自由、平等,并且毅然爱上了一个平民姑娘。为了得到露伊斯的爱情,他公开和父亲对抗,大胆揭露其父阴谋篡权的卑鄙伎俩。这样公开背叛本阶级,坚决站在反封建斗争前列的斗争精神可敬而不可信。因为剧本没有一处交代这种性格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因此裴迪南对封建统治者愤怒谴责,读者乍一看颇感痛快,但仔细琢磨就觉得缺乏真实感。
这种“席勒化”的唯心主义美学理论是德国卑陋的社会现实的产物。面对腐朽的社会现实,怀着拯救祖国的满腔热情的席勒,苦于找不到革命力量。青少年时期的席勒,生活在与外界隔绝的军事学院里,再加上长期的奴化教育,这一切都束缚了诗人的视野,使他无法接近底层,看不到人民的力量,他既不相信人民,资产阶级又软弱、妥协,封建贵族只能制造灾祸,于是他只好逃避现实,钻到康德的唯心主义哲学里面,企图通过艺术来“恢复失去的和谐”。
席勒的艺术实践常常突破他的美学思想,因此他能写出不朽的剧作,
(摘自江西人民出版社《世界文学名著选评》)
《阴谋与爱情》故事梗概
穷乐师的女儿露伊斯爱上了公国宰相的儿子——年轻的军官裴迪南。乐师感到不安:贫家女怎能高攀相府贵公子。做父亲的生怕女儿被玩弄之后给甩掉,落得悲惨下场,他决心阻挠这件门户不相当的婚事。他瞧不起男爵送来的贵重礼物。他要女儿和裴迪南一刀两断。
这天露伊斯从教堂里走回家来,手中拿着一本《圣经》。她刚满十六岁,身材苗条,步履轻盈;人们都说,放在宫里也是拔尖的美人儿。此时露伊斯的内心痛苦异常。她祈祷上帝,想从他的灵光中得到慰藉和力量。她由于爱得太深而感到痛楚难忍。她甘心作一朵青春的小花,一朵紫罗兰,让裴迪南踩上去,死在他的脚下,也心满意足。但实际上这个文静的少女的感情是矛盾而复杂的。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有权恋爱,可又没有能力把握住这种爱;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和裴迪南是平等的,她曾说:“我蔑视流行的成见。”她对裴迪南的爱深沉而炽热。但露伊斯很清楚,在她和贵公子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过她深信:当这个世界上的种种界限被打破的时候,当强加在人身上的种种差别不复存在的时候,“当人就是人的时候”,她就可以得到人应享受的爱情和幸福。
裴迪南深信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两颗心结在一起的纽带解开,也没有谁能够打破“一个和弦的音响”。他要投身在露伊斯和厄运之间,替这个平民少女承担一切灾祸,并为她“收集快乐杯中的每一滴酒浆”,然后用“爱的圆盘”盛起来,献给他心爱的姑娘。
但他哪里知道,阴谋的刀剑正刺向两颗挚爱的心。宰相瓦尔特和他的得力助手伍尔牧,正在背后设置阴谋圈套,企图拆散裴迪南和露伊斯的姻缘。君主出于政治上的考虑,需要另结姻缘。内阁会议做出决定:新的公爵夫人到来之前,公爵的英国情妇米尔佛特夫人,需要作表面上的离开。为了造成十足的骗局,“她还得另外搭上一种关系”。宰相对心腹伍尔牧讲完事情的原委之后说:为了能够继续把公爵掌握在他手里,留在“罗网之中”,他决定让自己的儿子裴迪南和米尔佛特夫人结婚。伍尔牧满心欢喜。这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公国里“最美丽的标本”——金发姑娘露伊斯做自己的妻子。宰相通过侍卫长卡尔勃立刻向国会宣布:米尔佛特夫人不久就要成为裴迪南·封·瓦尔特少校夫人。
这是宰相和伍尔牧搞的第一个阴谋。
父亲假仁假义地对儿子说:“亲爱的儿子!让我管你的幸福吧,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照我的计划做好了。”裴迪南迷惑不解,父亲平时对他一点也不慈爱,今天一反常态,必有隐情。父亲直言不讳:他就是为了儿子的锦绣前程,才干掉了前任宰相。裴迪南听后大为震惊,对父亲不客气地讲:“与其来做这种罪行的借口,那还是不出世的好!”他对天起誓:“我拒绝继承那种只能使我记起一个丑恶的父亲的遗产。”父亲干脆告诉儿子说,不采取这样的手段,“一辈子也爬不上去”!儿子说,他并不想“绕着王侯的宝座爬来爬去”。但父亲不顾儿子的愤慨抗议,强行宣布裴迪南和米尔佛特夫人的婚事已成定局。裴迪南此时如梦方醒,知道父亲伪善里面包藏着阴谋与祸心。儿子当然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这桩毁掉荣誉和前程的婚事。他声称自己的父亲干的是无赖勾当,并且直奔米尔佛特夫人宫殿,告诉她所谓婚事纯系父亲一人专断,少校本人则早已另有所爱。裴迪南的行动一来揭穿了父亲的诡计,二来表明自己爱情专一和性格坦诚的可贵品德。
宰相和他的儿子一样坚决。父子双方的弓都拉得相当紧,一触即发。堂堂宰相,佩挂勋章,带着跟班,亲至穷乐师家,威迫儿子和心爱的姑娘解除婚约。儿子反对父亲的卑鄙行径。宰相施加压力,并且口出秽言,污辱老乐师父女。裴迪南忍无可忍,怒斥他的父亲。宰相决定把露伊斯带走。裴迪南跳到露伊斯面前,挡住上来抓她的法警,大声吼道:“谁敢动手?”宰相一再命令法警尽快行动。裴迪南愤怒已极,持刀砍伤几个法警。于是宰相亲自出马,把露伊斯拖过去交给法警。裴迪南被逼无奈,指着上天,愤愤地说:“一切人性的方法”都不能挽救做人的荣誉了,只有用魔鬼的手段来对付魔鬼般的宰相。裴迪南厉声对宰相一伙人说:“你们把露伊斯带去站耻辱桩的同时,我就向全城讲述宰相发家的历史。”宰相听后象触电一样,赶紧命令放掉露伊斯。
第一次阴谋被揭穿了,狡诈的宰相表面上不得不向儿子让步,人们似乎感到一阵轻松,但接着又提心吊胆起来。宰相在背后正和伍尔牧策划更加狠毒的阴谋。
伍尔牧来到相府,直截了当地对宰相说:“您把事情交给我,我要借他们自己的爱火孵出蛀虫来,然后用蛀虫去蛀死他们自己!”他们策定的阴谋是:悄悄把老乐师关押起来,然后利用露伊斯救父心切的困境,逼她亲笔写一封给第三者的情书,再用巧妙的手段让这封信落在少校裴迪南的手中。伍尔牧了解不幸的少女露伊斯有两个“致命伤”:一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少校。两个阴谋家认为,先从老乐师开刀,是比较高明的干法。
事情果然按照宰相和伍尔牧的“部署”进行:伍尔牧硬逼露伊斯写给第三者的情书落到裴迪南的手中。裴迪南几乎要疯了,真正的悲剧开始了——
裴迪南决心先杀死露伊斯,然后自尽。
裴迪南突然前来,露伊斯大为惊恐。她感到自己的最后期限已经来临。裴迪南当然明白露伊斯是老乐师的命根子,他如果狠心对露伊斯下毒手,等于同时要了两个人的命。但他一直未能识破骗局,反而认为“一个把爱情的最神圣的感情当作玩偶的姑娘能够使父亲得到幸福吗?不能够,不能够!”
裴迪南说头痛得厉害,要露伊斯给他做杯柠檬水,凉快一下发烧的头。不一会儿,露伊斯回来,两眼哭得通红,用盘子端着一杯柠檬汁,送到少校面前,声音颤抖地说:“如果不够浓,您再吩咐吧。”
少校又找个理由把老乐师支走。露伊斯提灯给父亲照亮,暂时离开房间,裴迪南趁机把毒药放进果汁杯里。裴迪南自己先喝,然后又逼着露伊斯喝。妒忌和愤怒之火烧得裴迪南不能自已。露伊斯直到最后一刻方吐真言,告诉他,那封信的字句,是他的父亲口授的。裴迪南此时如梦方醒,心如刀割。他要和父亲清算这笔血债。他强打精神,拔出佩刀,怒不可遏,指责父亲是谋杀儿子的凶手!他要把他的全部愤怒,倾泄在这个元凶一个人身上!但一切为时已经太晚。露伊斯的灵魂先走了一步,裴迪南悲痛欲绝,口里喊着“露伊斯!露伊斯!我来了!”含恨离开人间。
(摘自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外国文学名著欣赏》)
作者简介:
约翰·克里斯朵夫·弗里德里希·席勒(1759-1805)德国杰出的诗人和剧作家。
席勒曾先后入拉丁学校、军事学院,1780年毕业后任军医。22岁写出剧本《强盗》,轰动一时,继而写出《阴谋与爱情》。
在艺术理论上席勒受康德唯心主义哲学的影响,认为通过审美教育,能使人获得精神上的解放,从而使社会得到改造。但席勒仍然坚持批判黑暗的封建制度。
席勒与歌德亲密合作的最后十年,是他个人思想更加深邃,艺术更加纯熟,创作最丰产的年代。他的诗集有《大钟歌》;剧本主要有:《华伦斯坦》三部曲、《奥里昂姑娘》、《威廉·退尔》等。1805年病逝,年仅4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