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 朋
(上期提要:城东公社民办教师杨淑英晚上在公社卫生院注射葡萄糖时突然死亡。经反复检验,发现杨死与氯化钾中毒有关。有疑点的人员包括白天值班医生黄凡(上午给杨开过补钾处方),白天和晚上给杨注射的护士李月娥,晚班医生周玉芝(致死的葡萄糖处方是她开的),晚班护士刘小兰,以及该院正在农村巡回医疗的医生,杨的丈夫张荣生。县公安局刑侦股长赵洪和侦察员刘玉华等围绕杨死亡前后的表现、法医尸剖报告、检验结果、现场勘查、涉嫌人员情况等,展开了侦调和推理。]
七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县公安局刘局长望着匆匆走过来的赵洪说,“瞧,这不来了!”
“啊,梁院长!”赵洪跨进办公室的门,一眼望见了坐在刘局长对面的城东公社卫生院院长梁仁义,惊奇地问:“什么时候到的?”
“刚来一会儿,这不才下车!”说着,梁仁义拍了拍身旁的手提包。
“他一来,我就叫人给你打了个电话。好,你们先谈谈。”刘局长站起身来,低声和赵洪说了几句,然后朝梁仁义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梁院长,会结束了?”赵洪坐了下来同。
“刚刚结束,就赶来了。家里出了事,哪能坐得住。你捎信叫我来,有什么急事吧?”
“主要想向你了解一下杨淑英、张荣生他们的情况。”
“噢。”梁院长如释重负,吁了口气说,“他们俩感情一直很好。杨淑英贤慧、能干,是个出名的老实人;张荣生待她也还好,日子过得不错嘛。”
“是的,”赵洪向前探了探身子,接着说:“我们听到的也是这样。不过,听个别人说,有阵子他们俩闹了点别扭,还是你给调解的,有这事吗?”
“对,有这回事。”梁仁义醒悟似地点点头说,“那是他们小夫妻俩拌了几句嘴,耍了点性子,好象没啥大不了的事啊。”
“噢,”赵洪应了一声,“到底为的啥呢?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半年前,张荣生在地区学习的时候。有天晚上,杨淑英来找我,说前一段和张荣生吵了嘴,张一发火就走了,几个月也不来信。杨淑英说着哭了起来,想叫我说说张荣生。我问怎么吵起来的,她说,那次张荣生回来取东西的时候,她想趁便和他一块去娘家看看,张荣生说时间太紧,来不及,两个人说着说着就顶了起来,结果张荣生在家里呆了一天就走了。就为这么点小事。后来,我给杨淑英说,过两天我要到地区开会,可以替她捎点东西给张荣生,顺便劝劝他。我到了地区,找到张荣生,说了他几句,张荣生感到后悔,马上给杨淑英写了信。回来后,他俩也没有再闹了。八月十五那天,两个人还买了东西,去看杨的父母,老人们也挺高兴。这些都是杨淑英后来告诉我的。”
“噢,原来是这样。”赵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梁院长,还有件事想落实一下,刘小兰在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因为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吃过杨淑英的批评?”
“听说有过这件事。”
“好,你先休息一下。有些情况我们抽空再谈淡。要把杨淑英死亡的真象搞清楚,还需要你们的配合才行。”
送走了梁仁义,赵洪马上找到刘局长,汇报了去公社卫生院的情况,并一起交换了意见。整个下午,赵洪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看材料,一边思考着。时间慢慢地过去,天渐渐黑下来。这时,他显得有点着急,不时地看着手表,好象在等什么。他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沉思着。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当事人和知情人中,有谁可以完全排除嫌疑呢?……死因不明……真凭实据?——”
“叮铃铃……”一阵短而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赵洪的思路。
“喂,哪里?地区公安局?好,小刘,我正等着你。结果怎样?嗯,有问题,详细讲讲!”赵洪的脸顿时严肃起来。
电话里传来侦察员刘玉华的声音:“在药房提取的备用注射器中,我们发现一支显然用过但没有消毒的针管,经初步化验,管内含有大量氯化钾;另外,还发现两只50%的破葡萄糖安瓿内也含有大量氯化钾。针管上提取的指纹经鉴定是李月娥所留,但两只破安瓿上都没有明显的指纹。此外,在药架背后提取的脚印,经核对,一个是你的,另一个尚未查明。”
“具体的化验数字多少?结论如何?”
“因条件限制,数字一时查不出来,很难得出具体的结论,但初步可以断定与杨淑英的死亡有关系。其最后结论,恐怕还要请有关部门协助检查后才能出来。”
“好,请谁来协助,你根据需要决定,可是要多依靠地区公安局。无论如何尽快把具体化验数字及结论拿出来。我等着你!”
赵洪放下电话,看了看手表:九点一刻。“果然不出所料,”他好象自言自语,“可这是谁呢?”
八
一条平坦而不很宽的沙砾土路,穿过黄庄,笔直地伸向王集。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人顶着晨曦中的薄雾,边说边朝王集方向急驶。
“赵股长,”侦察员王志强说,“前面就是王集,我们骑得够快的了。”
“是不慢。小王,从卫生院到王集有六、七里路吧?”
“差不多。”说着,王志强看了看表;六点十分,“你看,从卫生院算起,我们才骑了十分钟。”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王集。
“哟,赵股长,你们来得这么早,有事吗?”巡回医疗点负责人,县医院的李医生招呼说。
“有点小事,你们还没有下队吧?”赵洪放下了车子,和小王一起,随李医生走进了屋里,“咦,怎么就你一人?”
“他们刚去吃饭。今天要跑得远一点,所以提早了些。”
“噢。”赵洪和李医生寒暄了一会,开口问道:“张医生爱人去世,你们知道了?”
“知道了。那天一早有人找他,说杨老师得病去世,我们感到很意外,张医生也愣住了o”
“张医生没给你们讲他爱人生病吗?”
“没有。要是知道,我们不管怎么也要叫他在家呆上一、两天的。那天来了以后,他还象往常那样门诊,白天和大家一齐忙,晚上还去复查病人。”
“哦?他晚上到哪里复查病人的?”
“去周庄。”
“什么时候去的?”
“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大概六点半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到九点,回来时他和我讲了一下。”
一刻钟后,赵洪他们告辞了李医生,绕过削头,踏上了去周庄的路。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来到周庄,并找到了患病的社员周家富老汉。
“老大伯,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赵洪坐了下来,望着半倚在床上的周家富问。
“好多了。唉,你们还来看我!这次病多亏医疗队的张医生啊。”
“他最近来过吗?”
“前几天晚上来过一次。”
“记得是哪一天吗?”
“是几号来着?”周家富尽力周想着,“听说第二天他家属就去世了。”
“对,”周家富的老伴插了句,“是的,第二天他家里就出事
了。”
“噢,那天晚上什么时候来的?”“吃过饭有两袋烟的功夫吧。”周家富的老伴接口答道,看来她身体还结实,精神也不错。
“什么时候走的,还能记得清吗?”
周家富望了老伴一眼,好象突然记起来似的:“八点半吧?”
“对,是八点半”,周家富老伴点点头,“那天张医生在我们这儿看过病,聊了一会儿,要走时,我们想留他再坐会儿。他看看表,说‘哟,八点半了!我们看天太晚了,他还要赶回去,就没有再留他了。”
“是的,奶奶,”周家富的十二,三岁小孙子说,“我还跟他同路走了一会呢,我到了村头小顺他家玩了会儿,公社广播站才停止广播的。”
太阳升起有两丈高了。赵洪和王志强又绕了个弯,花了十分钟,从城东公社卫生院门前拐上公路,返回县公安局,结束了这次匆匆忙忙的“晨访”。
九
杨淑英的案子好象一下子冷了下来,关心此事的人曾四下打听,听说县公安局因一时无法查清杨淑英的死因,已将此案作积案处理了,死者家属看看查不出什么名堂,也不好再追了。事过境迁,慢慢地,人们的闲谈又转到其他话题上去。
城东公社卫生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是,回家料理丧事的张荣生一回来上班,院里的气氛又一下子沉闷起来。
“张医生,院长叫你去一下!”护士长陈英叫道。
张荣生应了一声,随即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来啦!老张,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院长。院里近来没有什么事吧?”
“哦,还好。只是前段时间公安局来人问了问情况。”
“噢,小李怎么样?”
“在上班,不过思想包袱背得不轻。”
“唉,”张荣生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完全责怪她。”
“你爱人去世,她的压力不小啊:也怪她平时工作那么漫不经心的。”
“啊?”面容消沉的张荣生微微一怔,象喃喃自语,“我可没有怪她啊。”
“有点压力是自然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嘛!这几天你先不要下去了。小周病了,我们人少,你就在院里呆几天吧。”
“怎么?”张荣生愣了一下,“小周什么时候病的?”
“有几天了,一直还没有好。”
“噢。”
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茫范的夜空犹如黑色的帷幔笼罩着寂静的田野和村庄。时已夜半,劳累一天的人们大都沉沉入睡了。可是,靠村头的一间屋子,窗隙间依然透出微弱可辨的灯光。
忽然,有几个人围住了这间屋子,接着响起了“笃、笃、笃”的叩门声,这时,屋里似乎出现了慌乱,平息了一会,门轻轻地开了。突然,两道雪白的光柱迎面射了进来,接着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声音:“不准动!”手电光下,映出两张吓呆的惨白的脸——张荣生、周玉芝。
十
“真是地地道道的谋杀。”侦察员刘玉华看完最后一页案情总结报告,合起卷宗,朝正在写着什么的赵洪说。
“是的!”赵洪放下手中的笔,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而且是场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谋杀。”
“现在已经弄清楚,张荣生、周玉芝在半年之前一起进修的时候,就有了不正当的关系,两个人一直在策划如何做长久夫妻。从分别在他们房间里搜查出来的几封来往信件中,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最后,两个人越走越远,终于决定对杨下毒手了。”
“十月二十七日那天,他们在作案过程中的配合是非常紧密的。张将杨送进医院,自己先躲开,晚上以去周庄出诊为名离开队部,再从周庄潜回卫生院。八点半钟,周玉芝用试衣为饵,把刚将葡萄糖注入针管,准备给杨注射的李月娥调出来,让已躲在附近的张荣生趁机潜入药房。张进屋后,迅速拿起桌上托盘里的一支针管,注入了带来的溶有大量氯化钾的葡萄糖液,以此掉换了李月娥留在桌面上的那支,并将李针管的葡萄糖液推进水池,临时放进桌上的托盘,然后就躲到药架背后的空当处等着。李月娥回来,没有细看,拿起针就将氯化钾注给了杨淑英,杨顿时出现危象。实际上她当时就死了。李月娥匆匆忙忙跑到前排房子喊周玉芝时,周为了给张争取时间,有意在厕所里呆了会才出来。就在这个空儿,张将氯化钾的针管匆匆用水涮了一下,仍放回托盘,再把李月娥原先那支葡萄糖针管换回来,乘乱逃去,赶回了队部。计算下来,张荣生在卫生院里大概只果了二十分钟左右,可是,在周玉芝的配合之下,竟演了这样一场调虎离山,偷梁换柱的借刀杀人戏。这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在近年来的案例中也算是少见的了。”
“那么,赵股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出来这是一件谋杀案的呢?”
“看法也是逐步形成的。本来,在法医尸解否定了暴发性脊髓炎急性发作的诊断以后,决定立案了,这时他杀的可能性就已经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由于医学上确实存在着医务人员一时搞不清楚原因的正常死亡,所以,当时也还没有把他杀的可能性估计得很大。以后发现死者的全血钾很高,虽然检验人员不能肯定这就是直接的死因,但是,我联想到死者的心脏死亡时处于舒张期,而这正是氯化钾中毒死亡时的一般心脏状态,这时候,他杀的可能性在我的脑中就比较突出了。后来,我们彻底勘查了现场,发现药架后面的墙上有新鲜的被人擦蹭过的痕迹,地上有脚印,就形成了他杀的初步认识和判断。之后,重新检验全部备用针管,发现含有大量氯化钾的针管,这个判断就证实了。”
刘玉华点了点头,说:“在死者血钾高的检验报告出来以后,我们也摸到了你的思路。但是,罪犯的犯罪动机和作案手段都掩盖得比较深,你是怎样摸到凶手张荣生的呢?”
“关键是从本案的特点入手。逐步排除不可能的人和事,可能的人和事就突出暴露出来了。这个案子不象是凶杀,作案的手段是一种特殊犯罪,即采用技术手段杀人,而且计划很周密。从这几点分析,罪犯一定是个懂医学、头脑比较灵活的知识分子。基于这一认识,再来看你们对有关人员的排队。首先,李、刘、黄三个人和杨淑英夫妇都有过矛盾,但是这些程度不同的矛盾很难说就能激化成为杀害杨淑英的直接原因,换句话说,不象能构成仇杀的犯罪动机。那么,此案不象凶杀和仇杀,其性质又是什么呢?后来发现,李月娥是临时被刘小兰叫去打针的,而刘小兰在这过程中又几乎一直没有与杨淑英接触,这两个人就可以基本排除掉了。黄凡有个补钾的问题,但这是那天上午的事,如果有问题,上午就该发作了。至于没有做脑脊液检查,你们认为不会是经验不足,我大体同意。但是,联想到他与张的矛盾,我倒感到事情正与他后来一再表白的相反,他根本没有对杨作过什么认真的治疗。他下班回家以后的情况,我也核对过,那天晚上他一直陪伴客人到近十点,所以不具备作案的时间。剩下的仍是周玉芝的嫌疑最大。引起病人死亡的这支葡萄糖处方是她开的,这倒不是问题的实质,我感到怀疑的是她从五点半接了班,就看到病人很虚弱,没有吃,认为要注射葡萄糖,为什么开的
医嘱却是指定八点半钟才打这一针。而且如果杨淑英是被注射氯化钾致死的,那当场就死亡了,为什么她还一个劲地抢救,还说杨是在运送途中死的?这一点我事后向刘小兰核对过,她也说觉得杨淑英好象死了一样。这样看来,周玉芝确实掩饰着什么,但掩饰着什么呢?会不会是直接凶手呢?我反复考虑,似乎也不像。那天晚上,李、刘都可以证明她没有单独与杨接触的机会。另外,后来发现那支氯化钾的针管,几天后仍然放在托盘里没有被转移走,而周、李、刘都是有机会、有时间把它转移掉的。这说明,她们并不知道这支凶器仍然留在现场,这也可以反证周不是直接凶手。一直到发现药橱后面有人擦蹭的痕迹和脚印以后,问题就明朗了。这证实,李月娥打针的现场确实还有一个另外的人,这个人既知道杨住在药房内,而且对现场非常之熟悉。这是谁呢?疑点自然就集中到张荣生身上了。后来果然发现他与周在进修时关系不正常,而张、杨夫妇闹矛盾也正在这个时候,此案属情杀的可能就比较突出了。最后核对鞋印和查出的他们俩来往的信件,张、周=人同谋杀人就完全肯定了。
“张荣生为什么不把氯化钾针管拿走,或者自己带支针管来替换呢?”刘玉华带着点迷惑的神色问。
“因为他不知道李使用的针管是药房里的备用针管,还是从注射室里带来的针管,所以不敢随意带一支来。另外他也知道药房里的注射器有数,只好把打氯化钾的针管仍然先放回托盘,想以后伺机再换走,谁知我们很快插手,他一直找不到转移的机会。”
“他们的作案时间安排的真险,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假如李月娥不出来看衣服,或者先打完针再出来,张荣生怎么下手呢?”刘玉华说。
“也险也不险。实际上张荣生是八点刚过离开周庄的。他走的时候故意看下表,说,‘哟,八点半了,这是要周家富为他做证,掩盖作案时间。谁知周家富的孙子和他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广播还在播音,这无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核实张荣生离开周庄时间的重要线索和依据。后来我了解到播音是八点半才结束的。由此,可以推算出,张荣生确实是在八点刚过离开周庄的,八点二十分左右到卫生院,周要李打针的时间正是八点三十分。此外,周摸透了李爱宅爱穿的心理,即使李当时不自动出来,她叫也要把她叫过来的,当然,这样暴露她的机会就多了一点。事实上,她面对窗子站着,可以直接看到药房屋内,何时喊李出来,张荣生在不在屋里,她都是心中有数的。”
“真是策划得触目惊心!”刘玉华接口说,“这个案子好好总结一下,对今后办案确实很有启发。”
“何止只对我们公安工作有启发,”赵洪深沉地说,“象护士李月娥这样工作不负责任,又不懂技术,捅出这么大漏子,难道教训还不深刻吗?如果她坚持按护士操作规程办,是不会在打针时离开职守的,张荣生要下手也真是困难了。凶手钻的就是她思想上的这个空子啊。这种教训对于现实社会上的某些人难道不也是一种启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