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尔夫
城阙辅三秦,
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
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
儿女共沾巾。
这是初唐时期著名青年诗人王勃的一首送别诗,写的是作者的离情别意。
首联,起句交代送行的地点。“城阙”是宫门望楼。这里代指长安。“辅”是护卫,辅佐。“三秦”,是长安周围的关中地区。这句诗是倒装,说的是:雄伟的三秦护卫着唐代的京城长安。接句指出杜少府要去的地方。“五津”是蜀地长江有五个渡口,代指今天的四川。句中的“望”字很重要。这个“望”字不仅通过动作把长安和蜀川联系起来,而且似乎用一根看不见的感情的线索把诗人和杜少府在精神上穿连起来,且与第三联互相照应。所以,不应轻易放过。
颔联(三、四句)开门见山,明确点出了“别意”。这个“意”字是诗中的关键,是诗眼。它决定了全诗的内容和特点;它还说明,这首诗不是写景诗,不是咏物诗,而是表“意”诗,是一首直接表达离情别意的诗。还要指出,这个“意”字承上启下,贯穿全篇。“意”字以下五句,全由一个“意”字引出,是“意”字的生发。所以“意”字之下,不该用“,”而应当是“:”。这两句中的“同”字也不应该忽视,因为这个“同”字,既说明了作者和杜少府的身分相同、境遇相同,有着共同的感情基础。同时,还说明诗人也跟杜少府一样,象一叶扁舟在宦海中浮沉,身不由己,说不上什么时候会向什么地方漂荡。这两句诗,看来平平,实则大有深意。深意何在?在于这两句诗含有客中送客,别中有别的味道。所谓“客中送客”,就是说诗人自己也是因“宦游”而来到京城的(作者是太原祁人,一说是绛州龙门人),故以客居身分送客;所谓“别中有别”,指的是友人远去,自己也不会久居京城,终将因“宦游”而东漂西荡。正因为有这许多含义,所以这首诗比之一般送别诗更觉深入一层。在结构上,这两句诗有略加顿挫的作用,为颈联的出现做好了铺垫。
颈联(五、六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诗中的警句,是全诗的精华,是画龙点睛的妙笔。“海内”状中国之大,并且与“五津”二字遥相呼应。“知己”紧承“同是宦游人”。“天涯”指极远的去处,“比邻”即近邻。这两句诗道出了生活的辩证法,反衬出友情的真挚和友谊的力量。“海内”无限广阔,但却有一渺小的知己。有了这“沧海一粟”似的知己,那么“天涯”则可转化为“比邻”;远,也可转化为近。这两句诗用大开大合的手法,把本来感受到的“客中送客”,“别中有别”之情,转化为“别而不别”,“去而未去”。在人意中,又出人意外。对行者来说,这该是多么巨大的安慰呀!于是尾联的劝慰之辞,就显得自然贴切,如顺水之舟了。
这首诗有两个特点值得注意。一是立意颇高,二是设比巧妙。古代的送别诗千变万化,斑烂多彩,丰富多姿,写法不一。不少篇章写得“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甚至愁肠百转,感伤涕零。而王勃的这首诗则写得比较开朗、乐观、豁达,感情表现得纯朴、真挚、深厚。之所以能如此,一方面是唐初国势蓬勃向上的反映,是时代精神的反映;同时,也决定于诗人的胸襟、气度和精神面貌。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诗品出于人品。”薛雪在《一瓢诗话》中说:“具有胸襟,人品必高,人品既高,其一謦一咳(引申为一言一笑),一挥一洒,必有过人之处”。这首诗之所以有过人之处,正表现在诗人具有宽阔的胸襟。
这首诗通篇赋体,是直陈,是以表意为其显著特征的,但五六两句兼用比兴。这两句化用曹植《赠白马王彪》中的“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但王勃此诗中的“海内”两句,比之曹诗,更加集中,凝炼,概括。它形象鲜明,对比强烈,辞意感人。短短两句便把千百人要吐而未得吐的深情,一下子说出来了。正如袁枚在《随园诗话》中所说:“人人共有之情,共有之景,一经说出,便妙。”
古代送别诗丰富多彩。有的送别诗是以情为主的。如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首诗写得情意缠绵,感人肺腑,后来被谱之乐府,家弦户诵,成为封建社会普遍应用的送别歌辞。而有的送别诗则以写景为主,如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即景抒情,情随景生,情景交融,意境深远。而王勃这首诗却与上举两首有所不同,它侧重于表意,侧重于理性的劝慰,但情理相洽,浑然一体,同样收到了感人的艺术效果,所以仍不失为一首别具一格的优秀送别诗。
(摘自1981年第1期《黑龙江青年》)
(题图:肖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