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科学的革命人生观?/一个美国青年和一个中国青年的对话

1980-08-20 04:03杨燕子王亚平
中国青年 1980年11期
关键词:亚平燕子精神

杨燕子 王亚平

杨燕子是华裔美国女青年,今年24岁,曾在美国布朗大学和哈佛大学读书,研究过中国问题,毕业后在一家文学杂志当编辑。现在是我国外文图书出版社聘请的外籍工作人员。王亚平是大家熟悉的青年作者,著有短篇小说《神圣的使命》和长篇小说《刑警队长》等。

杨燕子对我们的问题讨论很有兴趣,她与王亚平合作,热情地写文章参加讨论,丰富了讨论的内容,也增进了中美两国青年的友谊和相互了解。

——编者

王亚平:你也看《中国青年》杂志吗?那你注意到潘晓的信没有?潘晓说她的路越走越窄,引起了一场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

杨燕子:我看过潘晓的信,《中国青年》上刊登的所有讨论文章我都读了。潘晓很坦率,把她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我没有想到《中国青年》杂志会公开这样的文章,真叫人感动。

王亚平:这样的题目外国青年也经常讨论吗?

杨燕子:是的,人生的意义这个话题外国人很爱谈,外国人对中国的这种问题更感兴趣,他们很想知道中国人的生动想法。我到中国来工作了半年,发现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十分丰富,这场讨论就很丰富,大家讲真心话,交流想法,我看了很高兴。

王亚平:也许是出于好奇吧,我很想知道你对人

生的看法。你是一个美国青年,有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背景,你的看法也许是我们这个星球两侧的鲜明的比较。但我想我们总能找到共同之点,总能互有启发的。谈谈你好吗?

杨燕子:我?有一个时期我特别富于幻想,对人生问题思考很多,那是比现在还年轻一些的时候。不过我不能代表所有的美国青年。但我想,我有这样的背景:在美国土生土长,在美国上学,我和很多美国青年的生活环境大体差不多。

小的时候,我为一些小事情而生活得高兴,为了买新玩具,为了爸爸妈妈带着去玩……我要钢琴,它来了,玩一段时间又不想弹了。每一件东西都想要,要来了却又不怎么欣赏。还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可以要呢?这个问题无形中使生活变得有意思。

11岁到18岁之间,人开始成熟,变化很大,有时候父母觉得孩子变得很陌生。他们开始更多地和自己的朋友玩,学抽烟、喝酒和吸毒。他们和父母、老师、亲戚、长辈们疏远了,逐渐变得不愿意依附别人、受大人管。当自己开始生活时,“为什么生活”的问题就来了,就和同学、朋友谈这方面的话题。自我意识觉醒了。

美国社会提倡每个人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刺激个人对自己的才能、发展的自我意识。在美国,自我选择的机会很多,当青年进行人生理想、事业的选择时,就需要青年有人生意义的概念。

王亚平:这和中国的情况太不一样了。你知道,从“文化大革命”过来的中国青年,一生中要思考两次人生的意义,一次是以喜剧的形式,一次是以悲剧的形式。潘晓就是代表。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社会就向我们灌输“正面教育”,以致我们把周围世界都想象得带有玫瑰花一般的色彩,自己的观察和思维被压抑了。当我们走上社会看到了很多黑暗和丑恶时,自我意识觉醒了,但尝到的却是痛苦和失望……

杨燕子:相似的情况在美国也有。

我认识一个美国青年,他信仰摩门教。这个教的教义宣扬:要重视道德,克服自私,培养善良,不染坏习惯。每个人劳动的收入是为大家服务的,大家又为每个人的幸福而存在。后来这个青年到香港去传教,一接触社会,一离开那个宗教环境,他的信仰就动摇了。回到那个宗教环境就觉得虚伪,觉得现实生活也充满虚假,他苦恼极了。

王亚平:这种对比太发人深省了,也让人感到痛苦!

杨燕子:美国社会没有十全十美的样板,不那么强调榜样。在那个环境里,从小别人就鼓励你自己去看,去分析。公开的材料里有很多不同的观点、看法。别人不直接勉强你相信某一观点。原则上己见自由,不同的意见互相独立。当然,实际上社会还是给人们灌输了某些观点,你也很难摆脱。

我从来没有象潘晓那样觉得事情都那么理想。我最反感把事情看死,从小就没有认为一个人完全好或完全不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王亚平:你知道,潘晓的失望不光是因为她把身边的人想得太好了,还因为她自认把整个人类看透了,人的自私本性使她失望。美国是个资本主义国家,听说人都是很自私的。你不为这种自私性感到失望吗?

杨燕子:我承认美国人是比较自私的。但我得说明:美国人的自私只能说是比较自私,我不相信真有完全不自私的人类;另外,在美国,人们并不为自私现象的社会存在而感到悲观。

首先,自私并不是绝对的、完全的自私。在美国,为了名利,为了超过别人,人们竞争得很厉害;但是新的发明,都是和更强有力地为社会服务、为别人服务的观念相联系的。绝对的自私,什么事情都为自己,一点也不想到别人,这种人是没法生存的。而真正以为自己生下来就是为别人而活着的,也不真实,实际上也做不到。

人们都希望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好一些,这就需要改善谋生手段,而谋生手段的改善就必须从为别人的角度着眼。所以为自己与为别人是不可分的、辩证的。

比如,美国的一个服务员,要想挣更多的钱,就要更多地为别人提供方便,一心想着为别人做好事。别人给他小费作为感谢。这就是既为自己又为别人。

再比如我吧,大学毕业以后要找工作,我不想走后门(在美国也走后门),职业介绍所就把我介绍到许多公司。我考虑的问题是:这工作我喜欢吗?公司的工作气氛如何?工资如何?对我的事业和前途怎样?

最后我选择在一家文学杂志编辑部工作。这个编辑部人少,大家相处的气氛很好,工资每年将近一万四千美元,同事们工作很自觉、认真,我也一样。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了解到,这家杂志深受读者欢迎,我为此感到骄傲。我们的杂志是摘选新书发表,所以我读了许多书、评论,见到了许多作家。我的生活方式都改变了,一天忙到晚,业余时间也用来看报纸广告,找可以选摘发表的新书。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愿意杂志办好,愿意读者更高兴,这完全是出于我内心的。为了别人高兴,也是为自己高兴而生活、而工作。

王亚平,那么,社会现实有没有使你苦闷的地方

呢?

杨燕子:美国青年同样有精神危机,我自己就有。美国的问题很多,可怕的浪费、暴力、空虚……

在美国,一般人的生活节奏相当快,人们忙忙碌碌,象机器人一样,生活富裕,精神却很紧张。人们害怕他们的精力都纠缠在物质生产活动或与此相关的事情上,害怕人的精神生活的地位越来越低,害怕人的情感被挤没了,人与人的关系缺乏感情,没有一个能激发大家为之奋斗的理想、目标……人的生活到底为了什么?好象就是为了物质,为了物质的积累:更大的房子、更新的汽车、更高级的狗……我们说这是美国的梦,但是这种成功本身又使人精神空虚,为公司付出的是自己最宝贵的年华,而得到的物质又有什么意义?青年人越来越觉得物质不值得追求,但在精神上追求什么?又没有真正切实可行而又完美无缺的目标。还有很多美国青年,受的教育不少,但进入社会后,由于最初的工作比较简单、单调,才能没有得到发挥,他们感到失望。有的人不满于这种情况,就继续学习,取得了硕士、博士学位,结果有的还是找不到能施展才能的工作,只好去当汽车司机。美国的娱乐场所很多,有一些青年人的精神就寄托在寻欢乐、开心里面,一跳“迪斯科”,什么苦恼烦闷都忘了;或者把很多的精力投入“做爱”—一复杂的爱情关系里。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吗?还是苦恼。

就说我吧。我不把什么都看得十全十美,这有好的一面,但同时也造成了我的精神危机。没有真正的楷模和英雄,总是不是这方面有缺陷,就是那方面不满意。对所干的工作也总觉得不够完美,你干得再好,也只能使生活、工作稍微进步一点,有你没你变化不大,最后只能使你自己稍稍高兴一点。既然这样,那又为什么而生活呢?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目的。

王亚平:你说的这些虽然和中国青年的情况不太一样,但也有共同之点,就是都追求一种精神上的东西,追求生活的真正目的。那么,你现在对人生的意义是否找到了答案呢?

杨燕子: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共同的、客观的、国际标准的答案。每个人的生活环境、情况相差太远,理解也不一样。而且我觉得,“为什么生活”这个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倒是讨论一下“怎样生活”才是有意义的。这可以说是存在主义的一种看法:你的生活,责任是你的。

王亚平:你的生活态度是怎样的呢?

杨燕子:我喜欢把工作、生活安排得紧凑、充实,这样我就感到高兴,感到有意思。在美国有很多人去看心理医生,但最好的医治却是跑步、运动、工作……如果概括一下我的生活态度,就是:抓住自己最相信的原则去生活,包括思想方法、生活方式、乐趣和别的方面。这个原则就是不断追求完美的境界和必须适应情况。当周围的环境、情况发展了,就要相应地发展自己的思想,从更多的角度看问题,不能一成不变,更要实事求是。

王亚平:你讲的这些对我很有启发。但你知道,中国一般要求青年树立一个长远的、终生的奋斗目标。你的这种生活态度,尽管是积极的,但也许会被看成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明确的目的。

杨燕子:我正想谈这个问题。中国人习惯先解决目的、理论,再联系实际行为,解释自己,指导做事。在美国情况大不相同,重视手段和必要性。比如你是大夫,你的生活手段是救死扶伤,这就是你存在的必要性;你是电影演员,生活手段是演电演,你的创作本身就表明了为社会服务的必要性。

在手段和必要性上美国是很明确的,如果说精神危机的话,就是在目的和理论上。中国在目的和理论上是明确的,但如果不重视手段和必要性,就容易和实际脱节,也会使人产生苦闷。也许在这方面中国青年和美国青年应该互相学习。

王亚平:这种对比倒很有意思。

杨燕子:当然,我还是赞赏中国提倡的目的——为祖国、为集体贡献自己的能力,我觉得这是有价值的。我不同意有些美国人追求生活琐事和千奇百怪的个人目的,那没多大价值。他们就只能站在一旁讽刺、评论,对公众的事业袖手旁观。

我很同情潘晓的处境。中国人吃了很多苦,特别是在“文化革命”的十年中。因此,取得成功就很不容易。象你,自己奋斗发展,出版了小说,创作了电影,这个年纪在美国是不大可能的。你的同学任海仓,在农村劳动,靠自学考上了中国科学院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多不容易。而我的教育和成绩基本上是在顺利的条件下自然形成的。我知道中国的情况比较艰苦,也想感受一下。这次申请到中国来工作,一方面是为祖国尽一份赤子之心,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了解中国。来到中国半年,确实感受到了各方面的困难,但我的生活还是比普通中国人好得多。所以我更了解了中国人民艰苦奋斗的精神。这种精神是榜样,是值得美国青年学习的。

王亚平:谢谢你。我们很喜欢美国青年实事求是和积极进取的性格,我们也要向你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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