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贤
十二、和平要用斗争去争取
“真假和不辩论会”举行了。这天晚上,在上院大道拐角处的一间大教室里,灯火通明,挤满了人。由于学生自治会事先做了声势浩大的宣传,而这个时事问题,又是大家所关心的,因此很多平常不太参加政治活动的同学这天都给吸引来了。人越来越多,后来的只能爬在窗台上或是站在门外听着。赵林在会场里安上了扩音器,用“九头鸟”向全校广播。
辩论开始,先是甲乙双方的一般发言,对“蒋介右为什么下台?”“是不是真的下台?”作了辩论,接着,乙方的首席发言人出场了。这是一个轮机系的同学,他抚了抚头发,直截了当地说:
“这次李宗仁要求和谈,看来希望还是很大的,李宗仁向全国人民发表了文告,宣称‘中共所提八项条件,政府愿即开始商谈。他在文告里也承认内战带给老百姓的灾难,同时行政院又派定五个人为谈判代表,”他顿了一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因此,李宗仁要和谈虽然是被迫的,但是他的态度究竟比蒋介石要老实些。我们对和谈的态度应该是乐观的。”
乙方首席发言人讲完话坐下了,他的讲话显然在会场里找到了共鸣,台下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人认为他“言之成理”,给他鼓了几下掌。
这时,穆汉群沉着地站起来:
“赌徒在赌本输得精光的时候,他常常会歇手叫饶的,但是他不会真心悔悟,当他一旦有了机会,他就马上想要‘翻本。蒋介石也好,李宗仁也好,他们内部虽然有矛盾,但是他们都想打内战,都想消灭共产党,都想买身投靠美帝国主义来欺压中国人民,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刚才乙方发言人为我们讲了一些表面现象,但我们必须看清问题的本质……”
“你胡说!”会场里突然有一个人站起来打断穆汉祥的话。大家一看,原来是那个出名的三青团头子“老留级”,他摇晃着他的梳得光光的脑袋,两只瘦削的肩胛在黑色的中山装里一耸一耸,他大声吼叫着:“你这样说是侮辱国家领袖,破坏和谈空气!你有什么证据?”
穆汉祥笑笑,继续往下讲道:
“有人说我是胡说,但是他举不出任何事实来驳倒我,我却有铁一般的事实可以告诉大家:蒋介石在‘引退以前,曾经拟定一项计划,打算利用‘和谈争取三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在长江以南重编国民党军队二百万人,以便卷土重来,李宗仁是同意这个计划的,他们装成一对和平鸽子的样子,目的不过是想得到喘息的时间罢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展示在大家眼前:“你们看,香港报纸已经把这个阴谋揭露出来了!”
听众们都轰动起来,有的人嚷着:
“卑鄙元耻!”
这时,在会场左角又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美国军用衫的人跳起来,向大家喊道:
“同学们不要相信,这是造谣,破坏和谈的不是国民党,是共产党!”
很显然,这是“老留极”他们事先布置好的“卒子”,会场的气氛这时突然紧张起来,“真假和平辩论会”的甲乙双方现在弄假成真了,变成了敌我之间的面对面的斗争。老章他们在台下为穆汉祥捏了一把冷汗。
但是穆汉祥显得格外镇静了,他屹然本动地站在那里,对着那些狂徒冶笑着:
“是谁宣布了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是谁代表了全国人民的公意?是中国共产党!谁也不能抹杀这一点。中国共产党在第一项和平条件中要求惩办战争罪犯,但是李宗仁上台以后竟宣布最大的日本侵华战犯冈村宁次元罪;中国共产党主张民主和平,国民党政府却在最近屠杀了昆明和上海的市民和工人二十多人!谁是谁非,历史可以作证!”
这时,赵林匆匆地走到台前,把一卷东西和一张纸条递给穆汉祥,穆汉祥看了一下,他的声音格外愤怒起来:
“刚才还有人在这里指责我破坏和谈空气,但是他们自己知在背底里干最卑鄙最龌龊的勾当。同学们!我们学生自治会公布的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刚才给特务撕毁了!”他举起了赵林拿给他的一卷碎纸片,“看,是谁在破坏和谈空气!”
“老留级”一看形势不对,涨红了脸,一颗酒糟鼻子急成了紫酱色,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是共产党制造出来的!”
“不!先生,你说的太早了,你的造谣也太不高明了!事情还没有完,那个特务,在撕毁了布告之后,又撬开窗子爬进学生自治会企图进行破坏,现在已经给同学们抓住了!”穆汉祥伸出手来朝门口一指,声色俱厉地说:“看!就是他!”。
全场一齐回头望去,只见门口已经让出一条路,四个身强力壮的同学挟持着一个特务分子,那个特务长着一条长长的马脸,颧骨高高突起,两颗小眼睛在披散的头发下骨碌碌地四处打转,活象一只被猫捕住的耗子。有人认得,这是航海系的特务学生龚瑞,那天在校门口气势汹汹地硬发传单的就是他!
全场愤怒起来,很多人高呼口号:
“打倒特务!”
“特务分子从交大滚出去!”
“老留级”变成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脸色煞白,坐倒在凳子上,接着他匆匆爬起来,象一头丧家犬似地夹着尾巴、缩着头颈溜走了,全场以哄笑和鼓掌为他送行。
台上的穆汉祥不见了,主持会议的同志做了两句简单的、但是意味深长的结论:
“和平不能等待,和平要用斗争去争取!”
接着他宣布:
“交大应变委员会的储粮小组、纠察小组、救护小组等需要大批的工作人员,请愿意参加工作的同学们留下来!”
会场里有一部分人散去了,但仍有很多人留了下来,他们兴奋地唱着歌,等待着接受新的工作。
散会以后,“老留级”的狗腿子们在会场内外遍找,找不着穆汉祥;当天深夜里,几个手里拿着手枪、脸上蒙着黑布的特务,撞开了穆汉祥的房门,但是他们扑了个空,穆汉祥早就走了。当会议还没有散的时候,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台走出去,在一群同学的掩护下,绕道到法华路的后门安全撤退。从此,特务们在交通大学里再也找不到他了!
十三、万丈光芒在前头
在徐家汇衡山公园深处的一座茅亭旁边,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她身上穿着暗红色的旗袍,外面罩件灰色的毛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没有边框的眼镜,看起来象个女教师的打扮。过了不久,有个穿着工装裤的青年走近来,他把两手插在茄克衫的口袋里,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看见她腋下夹着几本书,手里拿着一张“大公报”,便走上前去问道:
“今天的报纸吗?”
“星期三的。”
“有什么重要新闻?”
“平平常常。?
青年人微笑了,女教师模样的人看见他的嘴唇上有一道伤疤,裂开的嘴里少了几颗门牙;她想起别人曾经告诉她:前来接关系的那个人在一九四八年同济大学血案中受过伤,于是她站起来问道:
“穆汉祥同志吗?”
穆汉祥点了点头。他很高兴,因为他顺利地和党的地下组织徐(汇)龙(华)区委的同志接上了关系。自从他在交通大学“真假和平辩论会”上当众戳穿了国民党的假和平阴谋以后,交大总支就把他的党的组织关系从国立大学系统转到地区上来了。
现在,区委的女同志和穆汉祥在公园的林间小径假意地散着步,她注意了一下周围,就对穆汉祥轻声地传达起区委的指示来:
“国民党看来对和平谈判并无诚意,四月一日他们又在南京屠杀为和谈代表团送行的群众,因此我们要做好准备,在谈判破裂以后迎接百万大军渡江。”
她停顿了一下,又急促地说下
“你的任务是:通过原来交通大学民众夜校的党支部,在工厂里和棚户区发展党的外国组织——工人协会的会员,作为进一步建党的基础;同时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再通过工协会员发展一批人民保安队队员,在各厂普遍建立这样的群众性组织,开展护厂斗争,迎接解放。我们目前在这几个地方力量特别薄弱;大中华橡胶厂、五洲固本肥皂厂、章华毛绒厂和平民村棚户区,你要把它们作为工作的重点。有问题吗?”
“一定完成!”
“好!”区委同志很喜欢这个干脆的青年人,“下星期一晚上七点钟在福开森路高房子下面碰头,这是第一个时间;万一抽不出空,第二天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碰头。”
临走的时候,区委同志详细询问了穆汉祥的住宿和吃版的情况,穆汉祥告诉她:已经通过夜校一个工人的辗转介绍,在徐家汇天主堂附近的小街上租到一间搁楼;至于吃饭问题,是在饭摊上解决的。
“有困难吗?”
“没有困难!”
区委同志微笑了,在这一点上她不太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话,她象一个大姊姊似的说道:
“你离开了学校,没有了公费;和家里断了联系,又失去了接济。吃饭这样贵,有谁养活你?”说罢,从口袋取出几张钞票,伸手授给穆汉祥。
“不!现在真的没有困稚。”穆汉祥坚决推辞了,
“上次学校里举办“活命大拍卖,我卖了皮鞋和衣服,还剩下一点钱,可以维持一个时期。”
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党组织的经费应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自己虽然每天只吃两餐饭,还可以对付过去。
此后几天,穆汉祥就不知疲倦地到处奔波,竭力去完成党所交付给他的任务。大多数据点很快地建立起来了,但也有的地方迟迟打不开局面,最成问题的是大中华橡胶厂,那里原来的党组织遭到了敌人严重的破坏,想了很多办法仍然没有接上关系,穆汉祥急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眼圈都发黑了。
他把这些困难和夜校支部的工人党员同志们作了商量,他们也就千方百计地动脑筋、想办法,分担起这个艰巨的任务。纱厂女工阿英每天晚上要去上夜班,但她白天总是整天跑在外面,寻线索、找关系,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脸颊瘦削得厉害,穆汉祥看着很心痛;这些工人同志对党的事业的忠贞和为革命工作的热忱,使他受到了深深的感动,一个星期以后,阿英终于通过她的小姊妹的丈夫,在大中华厂的轮胎车间找到了关系,建立了第一个工协小组。
这天正是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的晚上,他们聚集在牛奶工人老宋的家里,原定这一天是开支部会的日子,因为工作有了新的进展,大家都很高兴。穆汉祥最后一个来到,他一进门,就兴奋得爬上凳子,用双手合成一个广播筒,放在嘴巴上,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最新消息:人民解放军今天占领国民党的大本营——南京!”大家听了,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齐声低低地呼喊起来:“乌啦!——乌啦!——”
穆汉祥高高地站在桌子上,起劲地打着拍子指挥大家轻声唱歌:
同志们向太阳向自由,
向着那光明的路,
你看那黑暗已消灭,
万丈光芒在前头!
……
这边歌还没有唱完,那边老宋和阿英又手舞足蹈地跳起“青春舞”来,地板在他们脚下震得咯咯作响,以致最后穆汉祥不得不以秘密工作的纪律为理由,宣布晚会结束。
这一晚,他们抢着编印出了一期“平民报”,上面报道了百万雄师渡江和解放南京的消息,交流了各厂护厂斗争的情况,揭露了国民党破坏工厂的阴谋;第二天一早,这些带着新解油墨香味的报纸就分别给大家带走了。
四月三十日下午,穆汉祥接到区委的重要通知:人民解放军正在形成对淞沪的包围圈,很快就要展开大规模的围歼战了;徐家汇虹桥路一带将是解放军进入上海市区的主要干线之一,必须尽快地要沿线工厂把仓库、重要建筑物、碉堡、交通要道、敌人兵力和火力布置等情况了解清楚,以便提供解放军进攻时掌握。穆汉祥接到这个紧急任务,一时也没有迟疑,他一口气跑了十多个单位,和他们的工协负责人接上头,详细地交代了任务。
当他从最后一家工厂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繁重的任务完成了,他愉快地舒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感到又累又饿: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今天还是早上九点多钟吃的一付大饼油条呢!他一面走着,一面想找一个吃饭的地方,却没有觉察到自已后面已经有了“尾巴”——给特务“钉梢”钉上了!
沿着臭水滨,穆汉祥走进虹桥路上的一家小面馆,四处看了一下没有熟人,就叫了一碗阳春面,刚刚坐下,突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一回头:龚瑞!是他,就是这个航海系的中统特务,就是这个在“和平辩论会”上当场出丑的走狗!他现在站在穆汉祥的后面,得意地冷笑着,两粒小眼珠好象死鱼一样地鼓出来,高高的颧骨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
穆汉祥跳起来,迟了!前面有两个穿黑长衫的汉子跨近一步,抖出了手枪。
他们从他身上搜出了没有来得及销毁的参加“上海工人协会”的宣传资料,便押着他从虹桥路缓缓地向华山路走去。一拐弯,穆汉祥又看见了那座熟悉的校门,红墙上面镶着琉璃瓦的屋顶,正象他一九四六年初到上海时看到的一样雄伟,一样美丽。但是,现在:“别了,母校!”“别了,同志们!”
当他们走着的时候,迎面来了三个佩着交通大学校徽的同学,穆汉群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许是一年级的同学吧!不论怎样,他们总是“交大人”,他们会把讯息带给同学们的。穆汉群从头上脱下帽子,交给他们。
龚瑞一把夺过帽子,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看看确实没有夹带什么东西,就把它扔在地下。
三个同学开始时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拾起帽子,向穆汉祥点了点头,然后用祟敬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大哥哥。
在几名持枪特务的监视下,穆汉祥从容地向前走去,他走得那么安详,那么镇静,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中,他仿佛不是走向监狱,走向刑场,而是走向一条已经看得见的光明之路……
十四、第二十五个春天
第十一天了,也许是第十二天了,国民党上海市警察总局的囚室里黑沉沉的。
反正在这里一年四季都是暗无天日的世界。
穆汉祥靠在墙角下,抚着腿上的伤痕独自沉思着。
自从四月三十日那天落入中统特务龚瑞的魔手以后,他仅仅在徐家汇警察分局关押了几小时,就立刻被解送到这所阴森森的活地狱里来。在逮捕他的时候,特务们从他身上搜出了“工协”的宣传资料,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材料仓库”;龚瑞又是领教过穆汉祥的厉害的,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人物,因此他亲自来审问了五次,要穆汉祥供出交大地下党和地区工人协会的组织情况。
这帮匪徒想尽办法折磨他,但是口供始路只有一句:
“要说的都在交大和平辩论会上说了,查查记录方便得很!”
是的,要说的就是这样几句话:
“反人民的政府一定要灭亡,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历史可以作证!”
这就是那天和平辩论会的结论,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在敌人面前仅有的“口供”。
特务们的严刑逼供使穆汉祥壮实的身体很快地虚弱下来。他不能坐,因为两条腿在老虎凳上受刑过重,膝关节弯曲不过来;他也不能睡,因为背部和胸部给带钉的棍子打得满是洞眼,疼痛难当。他只能斜倚在、墙壁上,仰望着小窗洞里透进来的微光,怀念着外面的亲人和同志们。
“……这是生命当中的第二十五个春天了!真想不到这个春天是在狱中度完的。监狱外面的阳光一定很烂灿,交大校园里的月季花在这个时候也应该盛开了。小周他们转移得早,想必正在解放区的土地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吧,或许他们正随着解放军在攻打上海呢!虹桥路那些工厂的情报不知收集好了没有?真可惜,那天我刚开始执行这个重要的任务就被捕了;哦,不要紧,阿英他们夜校支部的几个工人同志一定会把这件工作完成得很出色的。区委来接关系的同志一定因为我的两次失的而着急了,他们可能已经看到了我被捕时留下的帽子,正在设法营救我呢!……”
囚室的铁门突然打开了,穆汉祥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两个警察拖进一个沉重的躯体,往地下一扔,走了。穆汉祥用手臂支撑着爬近去,扶起那个人的头,啊!一张熟悉的脸:史霄雯!是的,是他,只不过他的眼镜已经被打掉了,额上不住地流着鲜血。
穆汉祥认识史霄雯,他们在学生自治会的工作中有过接触。史霄雯是交通大学化学系的学生,本届学生自治会的干事,也是“生活壁报”和“每日文摘”的负责人。他功课好,为人正直热情,在同学中间享有一定的威信。穆汉祥在负责发展党的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青年联盟”的时候,曾经看过史霄雯的自传,知道他曾经定过一段崎岖曲折的道路,加入过“三青团”;但是后来当他接受了民主运动的教育,同时亲眼看到了“三青团”所干的那些卑鄙无耻的勾当以后,他就在墙报上公开揭露了这个组织的内幕,并且宣布和它断绝关系。为了这个原因,学校里的特务们对他恨之入骨。
“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穆汉祥焦急地想着,连忙给史霄雯松开系在头颈上的红领带,解开格子上,衣,从衬衣上撕下一块布,轻轻地拭着他额上淌出来的鲜血。
史霄雯渐渐苏醒过来,他张开眼靖看了一眼,突然把眼珠瞪得大大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你……穆……穆汉祥?你在这里!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呢!”能够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自己,人,他们两个的眼眶都因为激动而湿润起来。
“学校里情况怎么样?同学们都怎么样?”穆汉祥急不可耐地问。
“大逮捕!”史霄雯紧接着说,“四月二十六日深夜,国民党宪兵和警察包围交大,用铁甲车撞破后门的篱笆,扫着机关枪冲进去。亏得事先大多数干部都隐蔽超来了,三百多个黑名单只抓走四十多人。”
“老章有没有危险?赵林被抓走没有?”穆汉祥为总支书记和自己的朋友担心着。
“还好,他们一个躲进澡堂熄了火的大炉子里,一个跳进文治堂后面荒地上的臭水滨,第二天都安全地撤退了。”
“那末你……”
“我当时没有在学校里,前天我到几个同学家去联络人民宣传队的工作,刚刚乘上2路电车,给龚瑞这个狗子碰上了。”
“挺得拄吗?”穆汉群关切地问,他知道要史霄雯经受这一关是不容易的。
“没有口供,请你放心。我能挺得住,和你在一起我更挺得住!”史霄雯沉默了片刻,他仰望着屋顶上的微光,心情沉重地说:“我真后悔,觉醒得那么迟,当我刚刚开始懂得生活的意义的时候,我却不能够为它战斗了!”
不,霄雯,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穆汉群亲切地看着他的同伴,“战斗并没有结束,它还在激烈地进行着,只是方式不同而已。他们最多只能在我们的身躯上加上几道新的伤痕,但是撬不开我们的嘴唇。他们永远也征服不了我们!”
黑夜来临,对穆汉祥的例行的审讯重又开始了。史霄雯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审讯室里还是老样子,龚瑞把身体深深地埋在皮椅子国,他的颧骨突出,眼泡虚肿,两粒眼珠显得更小了。他明明知道这样的审讯是毫无希望的,但他还是不肯放弃这块已经到手而又吃不着的“肥肉”,他照例用机械的声音审问着。
穆汉祥也照例地沉默着。
忽然,远处传来了几下炮声:隆!——隆!——建这座钢骨水泥的大楼都震动了。龚瑞突然从皮椅子里笔直地站了起来,掩盖不住满脸的慌乱;穆汉祥却兴奋地听着:多好啊!是我们自己的大炮里发出来的。他的口供加了一句:“现在审讯你们的时刻来到了!”
龚瑞发起火来,再也没有耐心审讯下去,他把手一挥,穆汉祥就被拉进旁边的刑室,一切酷刑又象噩梦一样重演。
在牢房里,史霄雯一夜没有合眼,直到天快黎明的时候,他才看见穆汉祥被拖着进来。穆汉群的手指甲都给剥掉了,鲜血不住地渗出来;他的胸口敞开着,一根根肋骨都给木棍磨得又青又肿。史霄雯扶着他躺下,不由得掉下了眼泪。但是,穆汉祥脸上却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微弱地说:
“看,这一次战斗他们又失败了!”
他们两个人紧靠在一起,听着那越来越清晰的炮声。穆汉祥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采,自言自语地说:你听,敌人的末日来临了,我们胜利了!霄雯,当我们傲了这个黑暗地狱的最后一批囚徒以后,再也不会有我们的同志到这里来受折磨;我们虽然不能亲眼看到明天的新生活,但是我们却亲眼看到这所地狱的毁灭,我们死而无憾!”
就这样,两个生活道路不同的青年人,在这个黑暗的牢狱里成了亲密的战友,他们彼此扶持着度过了他们生命道路上的最后几天。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的清晨,囚室的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有一个声音高喊着:“穆汉祥,史霄雯!”
两个战友知道:告别的时刻来到了,史霄雯帮穆汉祥穿上茄克衫,穆汉祥替史霄雯系上了红领带,两个人手挽着手,挺着胸膛朝门外定去。
警车尖叫着驶进闸北宋公园……匪徒们对他们举起了枪……
穆汉祥又一次挺起胸膛,心中默默地和亲友们密别!“永别了,亲爱的党!,永别了,朝夕相处的同志们!永别了,亲爱的小周,坚强些,我们胜利了,我们是幸福的!……”然后,他和史霄震一起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枪声响了!两个战友相互扶持着,摇晃了一下身体。穆汉祥凝视着西南方,他的脸在炮火红光的映照下好象铁铸的一样;史霄雯的红领带,也显得更加鲜艳了。他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没有立刻倒下……
炮声更近了,好像一阵春雷一样,隆隆地滚过上海的夜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