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列布扬柯娃
在思想的殿堂里
期待已久的“德法年鉴”第一期在1844年2月出版了。撰稿人的名单中,有无情的揭露者海涅,文采风流的赫尔韦格,否定一切的巴枯宁,剽悍的雅科比,说教的赫斯、雄辩的费尔巴哈,强有力的恩格斯,最后还有莱茵的普罗米修斯①——卡尔·马克思。
鲁格在大林荫道的一家酒馆里举行了酒会。编辑们都希望这个杂志能够使法德两国的革命者结成联盟。鲁格手里举着一杯香槟酒,宣誓以后要争取勒卢、蒲鲁东、甚至路易·勃朗②来参加。
“国际激进主义万岁!”鲁格宣称。
“是社会主义!”马克思纠正他说。
“为这,我是不喝的。”鲁格立刻认真地说。
卡尔也把斟满了酒的高脚杯放下了。
但是鲁格并不想争论。为了团结,为了打破很尴尬的寂静,海涅提议朗诵几首诗。但是大家都心不在焉不听他。燕妮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头痛起来,不到酒会结束,马克思夫妇就回家了。
这次晚会弄得很不愉快……
一早,鲁格闯进了马克思夫妇的房间里,一脸不悦之色、显得极冷淡。
“……我认为你是一个可靠的、稳健的民主主义者,可是我错了。你是个变节者,是个投敌分子。布鲁诺对你的了解就要清楚得多。像我所说过的,你这样要滚到共产主义的无底洞里去。你的文章、你的思想包藏着炸药,它是会爆炸的,我不能保证,它不会在你把它投向敌人之前把你炸死。你好好想一下,卡尔!”
“哎唷,这道理可好听,但谁需要它!”燕妮说,她看出卡尔的脸沉下来了。
“别妨碍我说话,马克思太太,您因为爱他而变得盲目了。您当然看不见危险。悬崖勒马,卡尔!要好好想想!你放弃教授的讲席,去当个有影响的记者,现在你又想作领袖了。恭喜你!但是你要领导些什么人呢?领导谁?手工业者和无产者。愚昧无知的群众,他们醒来了是很可怕的。透明的伟大民主的思想不要, 倒要浑浊的共产主义学说。
鲁格兴奋地举起一只手,作出了预言家的恣态。在他说话的时候,卡尔安详地穿起大衣,准备上图书馆去,他是每天早晨上那儿去工作的。他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回过头来,以冷淡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的谈话是不能避免的。你对世界总是采取一种规避的态度,而我觉得世界观值得进行深入的研究。你说起话来吞吞吐吐,这一切向我们提出了不止一个问题。我很遗憾,老头儿,但是显然,我们很快就要把我们的友谊埋葬了。可惜!”
同鲁格的争论使卡尔很激动,虽然话说得并不多。他迅速地走着,比平常要快得多。这样把朋友永远失掉,已经有了多少次!鲍威尔、鲁登堡……谁应该负责呢?谁也不能负责。谁对的呢?这,时间会作出答案。
“我担心你不会使自己的心萎缩吧……”马克思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谈话。战士的心,革命者的心,是纯钢打成的。它能够怜悯,但是决不宽恕。
“什么是友谊?”卡尔问自己:“这是在同一个防御工事中战斗,这是统一的队伍,这是共同制造刀剑、写宣言的人。这是至死不渝的信仰和共同的怀疑,这是共同的事业,这是同生共死。”
马克思不屑地抿紧了嘴唇,眼睛里闪现出了不可调和的冷笑。一种奇怪的感情把他控制住了,他感觉到轻松、自由。
“同这些人,我没法一块儿走。”
图书馆宽敞的阅览室里点着蜡烛和灯,静静的,庄严极了。真是思想的殿堂。目录和书在翻动的时候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就像呼吸一样。卡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眼睛稍微眯起来。他喜欢这种寂静,这种古老的纸的气息。周围有多少老朋友!他们都从书架子上向他望着。
刚刚出版的路易·勃朗的第四卷“十年史”昨天就等着他了。绿色的封面掩藏着不少过去的年头时间被纸包了起来。卡尔读书是非常快的,快得人们都不相信。不久以前的过去的事情,只要是需要的、重要的,他都记住,有时候他把一些东西摘录在带来的练习本上,记下页码,把已经读过的作了记号。
强烈的对知识的渴望仍然支配着他的头脑。从政治、社会和文化方面对复杂的生活作出概括的伟大要求,以及使这种复杂的生活服从于一个统一的、包罗万象的观点的意图,驱使他从一个思想转到另一个思想,驱使他走向综合。
书,周围的事物,人,对于马克思只是些顺从的帮手。建筑师要盖一座大楼,它们给他提供了不可缺少的石块。卡尔可以在阅览室的庄严的寂静中度过无数的钟点。他在科学探索中是不知困难为何物的,他也不怕严峻的抽象。
欧洲的土地又开始动摇了
燕妮在五月一日生产了。卡尔在厨房旁边叶莲娜的房间里等待着。他接连不断抽着烟,弥漫的烟雾把他整个地包没了。他的不安的心跑到过道里,跑到楼上去。他来回走着。
这是阳光灿烂的春天。万诺街上栗树已经开花了,象在特列尔一样。白色的和粉红色的花朵探头探脑在窗外张望着,这使卡尔恼火了。燕妮在经受着这么大的痛苦,花是不合时宜的。
小女孩终于呱呱坠地了。紧张然而幸福的卡尔看出女儿是个美人,他庄严地说:“他的名字就叫燕妮,比这更美好的,人类再也创造不出来。”
晚上海涅来了,他腼腆地把藏在大衣底下因而压破了的一束花呈给马克思太太。过不多久,赫尔韦格夫妇也来了。爱玛哆嗦着吻了新生婴孩的小腿和小手。卡尔开了一瓶莱茵葡萄酒,举杯祝两个燕妮健康。
看到工厂里的工人也来祝贺,鲁格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以含糊的声音说:“恭喜卡尔,您不仅生了女儿,还有了一大群信徒。以您为首的几个无产者当然会消灭反动派,把共产主义建立起来。希望您很快成功!”
卡尔没有回答这个不久前的同盟者。
燕妮生产以后,叶莲娜一早就把卡尔支使出门去。
“到咖啡馆里去同您的朋友们见面吧。这儿这么挤,燕妮需要安静。”她吩咐说。
同她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卡尔无可奈何地拿起帽子。他不仅舍不得放下工作,更舍不得离开那个藤摇篮,其中躺着一团红润的小东西,它具有人的全部标志,发出动人的美妙的声音,她早已把两个人的爱整个地集中到自己的身上了。
事情是这么多。需要写几封回信。这最好到邮局附近的小咖啡馆去。在大理石的小桌子上写起来是很方便的。容格在科隆散发秘密运去的“德法年鉴”,不知情况如何?卡尔在口袋里掏铅笔,想起了他的家庭一开始就因为没有钱而遭受到的物质上的困难。容格很快就会给他寄钱来吗?马克思被起了眉头。寻求生存的手段,不是容易的事。可怜的燕妮,她是多么节俭,不使他烦恼啊!他感到了自己对她和孩子的责任,为了不能供给她们最低限度的必需品而痛苦。
“要挺住!”他的嘴里顽强地、坚决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科不林士城③的市长向所属边区政府发出了逮捕马克思的命令。这样说来,在巴黎的一年并没有白过,写的文章和在俱乐部里的讲演并没有白费。看过了德国政府的威胁文告,卡尔感到满意,觉得浑身是劲。这是说,他正在做的事情是需要的、重要的,具有本质的意义。这是说,打出去的炮弹都命中目标。他的笔在那庞然大物的普鲁士君主政体身上即使只造成了一条又细又小的裂缝,这也很好。不可逾越的鸿沟最初不就是几条裂缝吗?
“我们决不武器!”
卡尔想起了德国的手工业者白天要在皇宫禁区附近的文森街集会,他便到那儿去。在激烈的争论之后,心里还很激动的他又到国家图书馆去了。书籍在那里等着他。那个驼背的衰老的图书管理员尊敬地接待了马克思。这个德国人不是普通的读者。图书管理员毕恭毕敬地把书给他送来。他是用双手把书捧在胸前的,因此看上去,他的驼背仿佛换了个位子了。亚当·斯密、李嘉图、詹姆士·穆勒、塞伊、舒尔茨④……法国人尽可能小心地把书放在桌上,赶忙又去取第二批。这儿名字又不同了.图:书管理员捧在胸前的是马拉的小册子,罗伯斯庇尔、米拉博、布立索的演讲,国民公会的报告,德穆伦的零张报纸,罗兰夫人和列伐塞的回忆录⑤。
“这是些什么人,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啊!我们还能看到这些英雄人物,还能听到像这种不可超越的雄辩吗?”驼背的老头儿嘟嚷着说。
马克思把笔尖擦干净,准备写提纲。
世界还要看到英雄人物,还要听到雄辩,可是跟这些不一样。
法国革命到现在不过五十多年。从那时以来,欧洲并没有平静。欧洲是动荡不安的: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会到来:危机,战争,革命。
卡尔一页页翻着书。他记下了雅各宾派战略家的错误,但是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决定革命走这条道路或那条道路的基本原因。那么是什么呢?李嘉图和亚当·斯密跑来代替了罗伯斯庇尔。但是经济学仍旧不能园满地解决摆在面前的问题。卡尔读着,做总结,找原因。
伟大的革命的影子把马克思包围起来。他一步一步循着它的足迹走去……他的笔在小纸条上迅速移动,写了一个日期又一个日期,写了一个练习本又一个练习本。
当马克思终于抬起头来,开始收拾书籍和笔记本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图书馆周围狭窄的街道黑沉沉的,显得很忧郁。角落里,有一个老头儿在卖报。在报纸的最后一版上,在有关情杀的详细描写和对主妇的忠告之间,有一条简短的消息报道了西利西亚纺织工人的起义⑥。稳固的欧洲的土地又开始动摇起来了。卡尔摘下帽子,在空气里挥了几下。这是无声的呐喊,热情的敬礼。从布列斯拉夫尔到美因兹,从累根斯堡到斯德丁,骚动和起义像飓风似地刮过整个德意志,西利西亚纺织工人并不是孤独的……
卡尔是不能到德意志的,去了就要被逮捕。马克思成了危险的人物了,光是他的名字就威胁了皇位的巩固,使奸诈百出的有产者不能安静地消化所吃的东西。以前的朋友们,从鲁格那里知道疯狂的马克思同德国的共产主义工匠们搞在一起之后,就恶狠狠地对他进行攻击。政治敌对的狂暴是没有底的,逃兵和变节分子的仇恨是恶毒的,什么坏事他们都会干。
燕妮对于那些毁谤的东西并不是总能淡然置之,但是卡尔看着这种谎言和软弱无力的仇恨的混合物,止不住从心底里高兴起来。
“我们是在打仗!”他说:“阶级斗争是无情的,这是殊死的斗争。”
工人阶级找到了导师和朋友
……约翰·斯托克到了圣奥诺莱街上,走进一家普通的、地方倒很大的饭馆。几年来,这饭馆实际上已成了德国流亡者的俱乐部。他们在这里可以得到巴伐利亚的浓啤酒和祖国的报纸,他们在这里见面,请教,寻求支援,讨论当前发生的事件,听临时演说家的演说,开会。
斯托克注意地听着谈话。两个柏林来的钳工同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在争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这两个艰难的词应该怎样了解才对。
“不必争了,”一个钳工说:“卡贝来这儿的时候你也来吧。我相信他的学问,只耍积够了钱,我就上新大陆去。我们在那儿就把共产主义制度在我们这一辈子实现。”
斯托克以鄙视的神态冷冷地说:“干吗要到不存在的‘伊加利亚去,法国是够不幸的了,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关心?你的卡贝是个空想家,不是导师。”
“只要有‘伊加利亚,就是月亮里我也愿意去。在那儿,贸易,工业,甚至安排过节,都由政府办理——这不是玩的!……”
“我可是要在这里为它奋斗!”斯托克按捺不住了,生气地打断他说。他一口气把啤酒干掉,就上街去了。
离此不远就是华伦丁诺厅,它是人们举行舞会和集会的场所。斯托克就往那边去。路易·勃朗今晚要在那儿讲演。门口站着一个警察,斯托克相信里面在开着会。四方的大厅里点着几盏煤气灯,人不多。巨大的台上有一个矮小的人在说着话,看上去很瘦弱,伛腰屈背的,简直是个驼子,但是穿的衣服却是五顔六色的,显得有些概纨夸气。
“法律是抽象的概念,”演讲者说:“它应该表示出力量来。怎样才能使那些命里注定没有力量的人们变得有力量呢?第一件事必须努力做到的,是取消选举权中所规定的财产资格。一个白痴,只要得到遗产,就能成为选举人。一个骗子手,只要他能使几百个人倾家荡产而自己发财;也就得到了选举权。”
“又是这一套老调子!”斯托克咕哝着说。他不想听下去了。“哪里有这样一个人,不是逞贫嘴,对我们的事业不是只说一些空话,而是明白告诉我:斗争究竟是怎么回事,,斗争究竟应该怎样进行,怎样才能达到真理……”
路易·勃朗在掌声中结束了讲演。台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德意志的无产者,你们是上帝的使者!你们一定要实现自由、平等、博爱这几个伟大的口号。来吧!我们,大公无私、关心你们的德意志知识分子,社会主义思想的体现者,我们领导你们向胜利前进!”
约翰·斯托克的身边发出了响亮的笑声。听着这阵连珠似的响亮的笑声,约翰自己也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尖细的笑。两人笑着,像老朋友似地回过头来彼此望了一眼。一忽儿,斯托克止了笑,把这位邻人仔细端详了一会。狮子头,脸瘦削而黑,阔大的额头突出着,他的眼睛,人们看到了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其中有着千百种表情,千百种思想。约翰看得入了神,他还没有清醒过来,黑头鬃的巨人就跑到路易布朗那边去了。过了不久,人们就请他发言。
“无产者,不是神仙。”他说:“他们是普通的人。但是他们处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他们将来不得不担负起解放人类的责任。无产者除自己本身以外,没有谁可以指望。他们要得到解放,就得摧毁自己生存的那些条件。而不把目前这个社会的那些非人的条件全部摧毁,工人们就不可能改变自己生存的条件……”
马克思讲了好久,没有一个声音把他打断过。
“这人是谁?”斯托克指着台上讲话的人,问道人们没有立刻回答他。
“看起来,不是德国的学者就是什么报纸的编辑。是德国人,同你一样。”
“他是马克思,特列尔来的卡尔·马克思。”
约翰向讲台慢慢走去。马克思讲完了。约翰紧紧地握着他那指头粗短的、厚实坚硬的、庄严的手。
“我找了您好久了,卡尔·马克思。我读过您的文章。您不是空谈家,工人阶级就等着您这样的人。我呢,我是达姆斯塔特的一个裁缝,叫约翰·斯托克……”
“这是很好的一个平民的名字。”马克思说,他的眼睛里闪出了光芒。
他们面对面站着,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斯托克已经三十出头,马克思才二十六岁。成衣匠由于劳累,人很瘦。马克思肩膀宽阔,很结实。
两人都很年轻。他们的青年时代是和他们的阶级的青年时代一同过去的,是和这个阶级的最初那些幼稚的想法、对自己最初的起义没有信心的心情一同过去的。无产阶级革命的青年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也是他们的青年时代。现在他们感觉到自己已经成熟了。
华伦丁诺厅里的会结束了,警察大失所望走开,门口的灯也灭了。卡尔不想和同乡分手。他同斯托克在圣奥诺莱街上走着……卡尔毫不费力就使从来不轻信别人、时刻刻保持着警惕的斯托克服从自己的意志,服从自己的明确的话了。
卡尔认识了斯托克,是很高兴的。
“无产阶级是有前途的一个阶级。”他心里想:“这些人,我知道得不多。应该认识他们。光是理论上的结论是不够的。人不是公式……婴儿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人,但是他长大起来就是人。不是每一个工人都能预见到历史向他提出的那些伟大任务,但是他那阶级的道路是明确的。人,不应该不考虑到人……斯托克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可靠的战士,意志坚强,聪明,虽然有些地方不是没有糊涂想法……我和他走的道路不同,但是目的地是相同的。”
他真起再同这个成衣匠紧紧地握一次手。……………在马克思的邀请之下,斯托克来拜访他了。卡尔把这个成衣匠严格地考了一下。没有什么用处的人,他是不喜欢的,但斯托克并不是这种人。
燕妮忙着照顾孩子,为了不致于妨碍她,马克思和斯托克到附近的咖啡馆去。他叫了两杯开胃健脾的浓饮料和两份小吃。长长的磁烟斗帮助他们进行谈话。斯托克喜欢谈过去的事情。只要是没有成见的人,马克思一开口就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这个成衣匠是瞧不起有学识的人中间的空谈家和手工业者中间的叛陡的,但马克思根本是另一种人,跟他以前所看到的一切人都不同。他懂得这么多,说的话也都是实际的。了解他不容易,但只要懂了他的思想,就永远忘不了,不能不被他的巨大的逻辑力量所折服。当约翰试图对抗,表示不同意的时候,卡尔把眉头皱了皱,不是出于刚愎自用,而是由于深刻的信念。斯托克惊奇地看到,他试图加以反驳的,后来自己总是迟早认识到是正确的。
马克思太太在斯托克心中所引起的惊奇、尊敬并不亚于马克思。燕妮是这么庄严,这么美丽,这么文雅;斯托克站在她面前,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亲切的问话。成衣匠知道,燕妮·威斯特华伦和卡尔·马克思是不平凡的人,可是他们是属于他那个阶级的。
卡尔被烟斗里发出的烟雾笼罩着,不断地提出问题。他想知道里昂起义⑦、“人权协会”以及布朗基阴谋⑧的详细情形。
“是个大胆的空想家。”他顺便说了一句布朗基。“但是无产者的健全的灵敏的感觉怎么不提醒您,这样搞革命是搞不成的?”
斯托克两手一摊,笑了起来:“要是我知道怎样搞能成功就好了!”
考试顺利结束了,卡尔高兴地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碰杯:“为了友谊!”
“为了友谊和斗争!”
谈话的范围越来越广。卡尔信任了斯托克,也就没有什么保留。他越说越兴奋,指出经济上的革命是不可避免的,而经济上的革命是随着政治上的革命一起来的。
“在我们这时代,”他回答约翰说:“两个阶级像两个街垒似地彼此对峙着:一面是资产阶级,另一面是无产阶级……”
他谈到自然科学和技术。斯托克早已放下烟斗,不去注意周围的东西了。他只看着那张美好的人的脸,智慧的领袖的乌黑的头。
“蒸汽陛下在上一个世纪把欧洲闹得天翻地复,但是面对着电花这个更强大的敌手。它只能退让。电花是革命的火花。它使数以千计的新的发动机转起
来,它是会成为无产阶级的武器的。我希望我们会活着看到空前的胜利,看到令人振奋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任何革命都要摧毁旧的社会,从这意义来说,它是社会革命;任何革命都要推翻旧的政权,它的政治性质也就在这里。”
……斯托克望着马克思,心里想:“是什么把他带到我们的阵营里来,是什么使他成为革命者、战士,同我一样的?”
斯托克回想起了毕希纳⑨。怜悯、社会同情心,使这个贵族青年产生了必须起来反对不公平的世界的思想。他是用心,而不是用理智来憧憬真理、平等和幸福的人类的。
关于自己,约翰并没有想。卡尔正确地给他说明了无产者的“命运”,这是整个阶级的命运,它是由事物的进程所规定的。
“但是马克思——他怎么会成了我的战友?”成衣匠大惑不解地又一次问自己。
“理智,洞察未来的慧眼把他带到无产者的队伍里来。但他只是头脑跟我们在一起吗?那么他的必胜的意志,不可摧毁的信念,他那领袖和学者的火热的话,又从哪儿来的呢?不,他不只是头脑跟我们地一起,心也跟我们在一起。”
这一夜,斯托克没有回家。他回到伏齐拉尔街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城市上空升得很高。他一边走一边唱,觉得幸福极了,像在青年时代最美好的日子里一样。对于他,逐渐暗淡下去的明天又变得金光灿烂了。斯托克找到了领导者和朋友。友谊,是平等的人们的结合:你慷慨地给予,同时也获得不少东西。生活到了这儿,对于约翰来说,是走上一个新的阶段了。
注释
①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巨人之一,他曾盗出神的火传于人世。
②路易·勃朗(1811—1882年),法国空想社会主义最后的代表者之一,历史学家。
③科不林士:德国西部的一个城市,在摩塞尔河流人莱茵河处。
④亚当·斯密(1723—1790年),英国经济学家,资产阶级古典政治 经济学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李嘉图(1772—1823年),英国经济学家,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詹媳士·穆勒(1773——1836年),英国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李嘉图的追随者,同时也把李嘉图的学说庸俗化了;塞伊(1767—1832年),法国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庸俗政治经济学最初的代表人物之一;舒尔茨(1808—1883年),德国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政治活动家。
⑤米拉博(1749—1791年),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活动家;布里索(1754—1793年),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活动家,吉伦特派的领袖;国民公会:法国的代表会议,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从1792年9月20日到1795年10月26日存在的最高立法机关;德穆伦(1760—1794年),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政治活动家,新闻记者,国民公会议员;罗兰夫人(1754—1793年),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女活动家。
⑥西利西亚纺织工人起义:德国工人最初的规模巨大的自发性起义之一,1844年6月4日—5日发生。这次起义在1848——49年革命的前夕促进了无产阶级力量的团结。
⑦里员起义:1831年11月21日——12月3日和1834年4月9——14日,在法国里昂市纺织工人的起义。这两次起义在工人运动的发展中起了重大的作用。
⑧布朗基阴谋:杰出的法国革命家、空想共产主义者路易·布朗基(1805——1881年),期望人类免除资本主义的剥削不是经过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而是经过少数知识分子的秘密行动。
⑨毕希纳(1813—1837年),德国作家,革命民主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