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衣火

1959-08-16 03:30吴白果
中国青年 1959年17期
关键词:小凉山奴隶主场长

吴白果

在小凉山作水利测量的日子里,我认识了许许多多还在吃奶时就当了奴隶的少年。牧羊少年衣火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头裹黑布包,身披羊毛毡。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圆圆的小脸红通通的,长得非常秀气。可惜的是:满脸都留着当奴隶时受鞭笞的伤疤!

他见人总爱笑着讲这样、说那样,非常热情。

我们测量队才进凉山那天,路走错了。东转西转,老是在原地兜圈子,找不到正路。大家正在着急的时候,是他从山坡上急急地跑下来,问了我们要去的寨子,然后便把手中的牧羊鞭一挥,说:“从这儿走一阵,向右转。见了三棵核桃树,左拐湾,就到了。”我很喜欢他的清楚的汉语口音,干脆利落的回话。于是,刚坐下休息,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工作队的同志常教你说汉话吗?”

他笑了一下说:“我叫衣火。我常找他们学汉语。因为,场长说过,我们要建设凉山,需要向汉族大哥学习本领。”他说完,就往那满是白色羊群的绿山坡跑去了。

后来,我们住在他所在的寨子里。每晚,他都跑来找我们玩,渐渐地就混熟了。尤其是我们队里的梁医生,他更是形影不离。见了我们,他总是爱找些关于羊的问题来问:“昆明有羊吗?昆明的羊病了怎么办?吃什么药?打什么针?”

有一天,场里的羊忽然在山上病倒了好几只,场长急得满头大汗地跑到队部直喊:“快!梁医生,羊生病了!”不巧,那天粱医生下凉山买药品去了,不在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无办法。眼看着正在长肉长毛的羊病倒在地,乱打滚,个个急的直跺脚。

正在这紧张关头,衣火扛着只羊,从野外跑进来。他把羊小心翼翼地往圈里放下,揩揩汗,回头对场长说:“阿叔啦,别急,别急,我有办法。前几天,我跟梁医生到山上,认识了几种医羊病的草药,现在我就去挖。”说罢,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跳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山梁跑去了。

不一会,他抱了一大抱草药回来,立刻用锅煮好,给羊吃了。

第二天,就象地上安有弹簧似的,病倒的羊一个个轻快地蹦了起来。所有的羊都医好了。多欢喜啊!

我终于明白了,衣火之所以能这样关心农场,关心羊,正是因为他是从奴隶社会翻过身来的奴隶!

有一天,他在翻看我的笔记(自然是我允许他翻的)的时候,在笔记本第二页上看到了毛主席象。他不禁大声叫起来:“啊,毛主席呀毛主席,你是彝家的大救星,你把我们从奴隶社会的火塘里拉出来,又派人来给我们测量水利,让我们吃白米……。”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手不停地在脸上摸着伤疤,呆呆地看着毛主席象。渐渐地眼眶潮湿了,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是什么使这少年如此伤心呢?

原来,他的家在四川大凉山。父母亲都是奴隶。奴隶主强硬地把这两个年龄相差二十的奴隶配成对,结了婚。过了三年,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衣火,一个叫衣沙。爹妈笑嘻嘻地欢喜极了。成年累月,屎一把、尿一把地关照着孩子,日夜盼望他们长大,帮助家里干活。

可恶的奴隶主也天天巴望这对幼小的奴隶长大起来,为他去做牛马。衣火才四岁,奴隶主每天都要拄着拐棍踏上衣火家门坎一次,呲牙咧嘴地冷笑着,对衣火父亲说:“小畜牲会做活了吧?赶紧送到我家去!”孩子爹苦苦哀求着再过几年送去。可是奴隶主实在等不及了。第二年,有一天,他一脚踢倒跪在地上为孩子求情的衣火爹妈,骂道:“你敢违抗老子的话!你看!”他用手往正在火塘边烧火的衣火一指:“他不是会烧火吗?!走,赶快跟我走!”说着上前一步,把衣火抱在怀里,大踏步走了。衣火拚命挣扎着,用牙咬奴隶主的手臂,还不时回过脸来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爹妈。

只有五岁的衣火就这样离开了亲人,跳进了火坑。他在奴隶主家负责烧茶水,起早摸黑地侍候奴隶主和客人。有一天,因为生火迟了,没能按时烧出茶水,奴隶主气虎虎地跑到火塘边,朝衣火屁股上踢了一脚,把衣火踢了个头朝地,脚朝天,两手插在火塘里,烧得稀巴烂!奴隶主又象对付一般奴隶一样,用烧红的火钳烙他的脸……。

过了几年,父亲因为年老体弱,经不起奴隶主的打骂和繁重的劳动,死在洋芋地里了。死时,嘴里还含着个生洋芋!随后,母亲也因空着肚子上山拾柴,脚手一软,从岩石上滚了下去!

衣火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那正是人民解放军向大凉山进军的时候。奴隶主怕共产党解放奴隶,落得人财两空,就把衣火兄弟俩装在口袋里,用马驮着,出卖给小凉山的奴隶主。

但是,很快地,五星红旗也插上了小凉山,小凉山解放了。

一九五六年,经过和平协商,

我们决定在小凉山进行民主改革,派出了民族工作队。

衣火和弟弟每天拾柴回家,常跟工作队的同志来往说笑,诉说自己所受的痛苦,折磨;讲述奴隶主的残酷、无人道。

渐渐地,奴隶主对他兄弟俩怀恨在心,暗中进行监视、威吓:“衣火,不要忘记,你是彝人,你成天跟他们在一起,难道你想跟他们到内地去当奴隶吗?不行啊!到内地,恐怕连凉山的荞粑粑、洋芋都找不着吃呢!以后,不准你跟他们去玩,谈这样,说那样。要不。当心你的腿和眼睛!”

衣火勇敢地走了过去,坚强地说:“不,你说的不对,内地根本不养奴隶!你看他们那副对人和和气气的脸相和那一举一动,跟你大不相同!……”

“还要逞强!给我把钢丝皮鞭拿来!”奴隶主咆哮起来,拿起包着钢丝的皮鞭就打。衣火和弟弟被打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十二岁的衣火尽力咬着牙,不哭。他爬在地上,斜眼瞟瞟奴隶主,趁奴隶主换另一根鞭子的机会,便一纵身跳起来,往工作队的地方跑去。以后,他再也不回去了,就住在工作队的地方。工作队的同志给他吃的,还发给新衣服。

他时常想:“我倒好了,可是弟弟呢?跟弟弟一样的奴隶呢?万恶的奴隶主正在怎样虐待他们呢?”想到这些,他就天天去监视奴隶主的行动,向工作队汇报。

这天傍晚,他刚吃了饭出去,就听见不远的井边传来“救命呀!”的呼喊声,他拣了块石头,快步跑过去,只见他的主子把他的弟弟抱着往井里丢!他使足力气,“嗖”的一石头打过去,正中主子头上。主子立刻应声倒地。

这时,工作队的同志也赶到了,把他的弟弟从井里捞起来。弟弟已经闭眼不醒了!那可恶的奴隶主也终于被逮捕法办。

一九五六年八月间,衣火和所有的奴隶都翻了身,分得了土地。以后,他们以土地入股,并由国家帮助,组成了自己的农场。衣火放牧着农场的二百多只羊子。

从此,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党的抚育下,开始了幸福的生活,说到这里,场长跑来问:“衣火,羊身怎么湿淋淋的,你又给它们洗澡了吗?”

“嗯!洗了!书上说,多洗洗,羊身健康。通通气,羊毛长的快,长的好。”他笑着说完,站起身来对我们说:“叔叔们,再见!我要回去铡草,备办羊的夜料去了。”

一天,我们和场长情不自禁地谈起衣火爱羊的事来。场长说:“这的确是了不起的少年!你想,十五岁的人,要放二百多只羊,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可是。他偏偏会想办法。场里的两只狗被他训练得乖乖的,要它跑东,就不会跑西。要是有个别的羊脱离集体,跑远了,只要衣火“朽朽朽”几声唿哨,两只狗便马上汪汪汪地叫着跑过去找羊,羊就乖乖地跑回来了。”

“去年冬季有一天。”场长接下去说:“羊正在山坡上安静香甜地吃草,忽然狗汪汪地叫了起来,昂起头,向前冲去,而羊群也立刻发生了骚动。衣火朝狗冲向的地方一看,只见小草摇动。糟啦,来了狼了。他不慌不忙地把狗唤过来看管着羊群,不要正在山上测量的人帮忙,就独自一人拿着枪跑了上去。两只狼伸着长头立着两耳窜了出来。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一只狼应声倒地,另一只落荒逃走了。衣火又追了上去,用枪把它打倒,并甩在肩上扛着回来。哪知道这只狡猾的狼只是受了伤,在装死,现在乘机就向他的脖子咬去。亏得他及早发现,把它按倒在地。狼欺侮他人小,枪里又来不及装火药,又向他反扑过来,咬了他的手臂一口。他和狼扭打在一起,伤得很厉害,但最后还是紧紧地卡住了狼的脖子,把狼扼死了。”

大家不绝地赞叹着这个翻了身奴隶,都更体会到,当奴隶从罪恶深重的奴隶制的深渊中翻过身来看到太阳,做了主人的时候,从他们的身上将要发出多大的力量!

“衣火为了养好羊,还在拼命学习呢!……”场长又说下去了。可是就在这时,山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社会主义好”的歌声。歌声越来越近。我们推门出去一看,艳阳射出万道金光,把碧绿的山坡映得通红。衣火红着脸,扛着一捆晚上给羊吃的嫩草、嫩树叶,笑着、唱着,把羊群赶进圈里。

他见我们对着他笑,便几个箭步跑过来,说:“场长!你又对他们说什么了?”

“说你能干!放这么多羊,还抽时间学习。”我笑着说。

起先,他光是“嗬嗬嗬”地直,最后才说:“不学不行嘛!要不然,羊又怎么养得好呢?再说,前不久,场长说我们耍用苏联老大哥的高加索羊和来和本地羊杂交,配出肉肥毛多的好羊种来,这就更加要学习了。”

“关于杂交的知识,我可以帮助你学习。”我们的梁医生说。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衣火的眼笑成一条缝:“我一定好好学习。明天,我一定看完那本关于杂交知识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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