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路

1957-08-16 03:30杨周福
中国青年 1957年12期
关键词:血泡筑路大汉

“喂!同志,请让开一点。”回头一看,是两个工人抬着一根架桥用的大杉木从背面走来,我身子一闪便躲开了。

前面是懒斜(稍微起伏)的坡,半坡上有伙青年在忙碌着,打夯歌唱得那么动听,锄头像闪电似的扬落,好一个劳动场面。再往前,有一个背红漆皮包的同志和一个高大汉在讲话,我走上前去问:“同志,工作组在那里?”

“我就是工作组的。”背红漆皮包的同志把我的介绍信接了过去,看完后笑着对高大汉说:“老舒,来了一个青年,高小毕业生,你的问题解决了。”高大汉笑眯眯地把头点了几下。

“可要好好地帮助这小伙子。”背红漆皮包的嘱咐了一旬。

“那还用说,共产党员就负有这个责任嘛!”高大汉一面回答一面转向旁边一个小伙子喊:“小罗,你把这位同志引到宿舍去,替他搭好床铺。”我跟着小罗离开了工地。

从小罗的话里,知道了刚才那个高大汉就是青年筑路队队长,名叫舒符成。

第二天,吃完早饭后,我随着队员们来到了懒斜坡。舒队长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放,用眼睛数了一下人数,说:“十个人挖,六个人挑,两个钟头换一次。”话音未了,老队员们都熟练地开始了紧张的劳动。

我拿着一把锄头和一付畚箕,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只见锄头像扎衣针似的一起一落,好像不是人在用力挖,而是锄头自个儿往土里钻,多么轻快呀!这时,我也身不由主的舞起了锄头,起初几分钟,用尽吃奶的力气,总算把五斤重的锄头提了起来,又压了下去,也挖起了一些浮土。慢慢地两臂酸痛,锄头越举越重,五斤、十斤、二十斤……,最后连锄头都难抬起来了。看看别人,一起一落,三、四锄就装满一畚箕,就又急又累,汗水如雨点般的往下淌……。好容易熬过了两个钟头,我松了口气,赶紧歇下来,用毛巾擦着汗水。这时舒队长走近来关切地问:“小杨,怎么样呀!吃得消吗?到那边去喝开水。”

“没什么问题。 怕别人笑话,我勉强答了一句。走到那边喝了两缸开水,身上才感到一点轻松。

二十分钟休息过了,这班是轮着我挑土。我想挑土一定很容易,看到别的同志把装满土的畚箕拖到一边,灵活地把挂钩往箕梁一钩,像飞一般挑起就跑,好像不费什么力气似的。但当扁担压在我的属上,却变得非常重,重得特别稀奇,走起来像醉了酒的人一样,下坡球鞋一滑,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只挑了三四十分钟,肩膀就辣痛起来,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

就这样一连干了两三天,挖土倒有些进步,速度比前快些,两臂也不那么酸痛了。挑土呢?却正相反,比起初更恼火,肩上磨出了两个又红又紫的肉血泡,热辣辣的疼,简直连碰都不敢碰,压上几十斤重的担子,更是痛的钻心。

坚持到第五天头上,我实在受不住了,回到宿舍就倒在床上,蒙着被子哭起来了。我悔恨自己的冒险,拿身体开玩笑。肩上那两块该死的血泡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我坐起来用小方镜斜着照照,哎哟!又红又紫,肿得像馒头一样,有些地方还磨破了,群血染在衣服上……,看着,看着,我哭得更伤心了。这时,我想起了在城市的同学和朋友,他们有说有笑的工作和学习,多么安逸呵!我却在这里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干着挖土挑泥巴的活,真是作茧自缚。“不干了,回家准备功课,考学校去。”忽然这个念头涌上了我的脑海。“读了六年书,还干这种傻事,家里又不是供不起我……。”

“小杨,睡着了吗?醒一下。”突然,舒队长轻声地叫喊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假装睡着了,没有答腔。接着,队长又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并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勉强坐了起来,见凳上放了个玻璃缸和一个包裹。缸里装有半缸像水一样的溶液。队长注视着我泪痕斑斑的膝说:“怎么,你哭了?”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肩膀疼得厉害吗?上午就知道你受不住了,同志们说你摔了跤,脚根出了不少血。我到街上给你找来点烧酒,把肩膀上的血泡擦一擦,明天就会好的。这个包裹是工作组送给你的,背红漆皮包的同志,你还记得吗?给我看,肩膀肿得怎么样?”队长说着就帮我解开纽扣,细心地把烧酒擦在肩上,酒力渗浸到血泡内,热辣辣的痛,好像针锥一般。

“妈呀!真难受。”我脱口叫了出来。

队长也难过,脸现得非常亲切。“痛得恼火吗?不要太紧张,过一会儿就好些,明天我保证你退肿,不要担忧,好好睡一睡。”他的话里充满母亲般的爱抚,使我温暖又懊悔,低着头不敢正视他,更不好提请假回家的话了。

队长像个诊病的医生似地说:“我知道你坚持不下去了,思想恐怕有些波动吧!一定嫌筑路工作太苦……”他的话刺中了我的心窝,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脸也热呼呼的,惭愧呀惭

愧,以前旬句说劳动光荣,现在却像一根冰棒样,见了阳光就溶化了。

队长又接着说:“筑路这项工作是重工业的配合,如我们贵州,资源样样有,条条河都能发电,要想建大工厂、发电、开矿,就要机器,机器不是几个人可以拾到贵州来的,非要火车汽车不可。我们筑路工人想着这些就什么苦也不怕了。”

夜里,一片漆黑、清静,队长的话久久盘旋在我的脑海。我瞪着一双发麻的眼,望着黑漆的屋顶,往事又像映电影般的浮现在我的眼前:“呵!那是快要毕业的前夕,在毕业生座谈会上,我,杨周福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站起来说:‘我愿意响应祖国的号召,考不上学校就参加劳动生产。这句话得到了校长、老师和同学们经久不息的掌声,很多同学表示要问我学习……

“那是参加筑路工作的前一夜,我伏在桌上看报,爹从社里做工回来,他为我去筑路而高兴,妈给我准备行李……

“又是刚出城门的时候,江英(我的未婚妻)送我出城,一路上和我谈了许多亲切的话,她的话无非是鼓励我要好好地劳动,不要落在人后头……”

想到这一切,我为自己“不干了”的思想感到耻辱。但是,想到白天劳动中的‘痛苦,又使我动摇了……。可是,别人在劳动中为什么那样愉快、轻巧呢?我忽然想起了舒队长第一天对我说的话:“筑路这工作,最初几天肩膀会有点儿酸痛,干得十天八天就会惯的。”是呀!万事开头难,“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我不会永远肩痛,总有一天,愉快的筑路生活会在我杨周福心中形成。我下定决心要干下去。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队里的同志们显得特别高兴,他们把饭碗一甩,都走了。我吃完饭到厨房放碗,看到炊事员同志在淘米,我很惊奇地问:

“这时淘米干嘛?”炊事员同志看了我一眼说:“你还坐在闷葫芦里,这是给你们队里加班的同志煮夜饭。”这时我感到身上一阵冰凉,好像我是被群众丢掉了的人。无比的痛苦、孤独,只有失群的小鸟才能理解我此时的心情,“为什么不叫我杨周福参加,难道……”,想到这里,抽脚就往工地跑去,一到工地,大家都劝我回屋休息。

“休息,你们在紧张的劳动,反叫我去图安逸,那简直是可耻。”大家友爱的关怀,反使我感到受了莫大的讽刺,越想越不耐烦,发火就说:“难道我不是个青年团员吗?我就可以坐着享福吗?……”这时舒队长停了锄头,很轻声的说:“小杨,话不是那么说,大家怕你肩膀还没有好圆满,若再伤一点,反而耽误白天的工,所以没叫你参加,还是回去休息吧,以后参加的机会多得很。”

“大家为了庆祝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成立,加班使公路早日完工,我是个苗家人,挑不得可以挖,为什么要把我列在外呢?”舒队长没话可说,就把手里的锄头递给了我。“那你就来挖吧!我来挑。”

我高兴的抡起了锄头,浑身感到格外的骄傲和自豪,肩膀的肿痛忘光了,锄头在我手里变得特别轻巧。我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带头领唱着打夯歌。响亮有力的歌声划破了沉静的黑夜,劳动的愉快终于在我的心中形成了。(李国靖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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