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好
我在小学里是一个年岁较大的女生,由人介绍和青年教师哲文订了婚。我心眼里是同意的,因为他只比我大四岁,是一个精明能干的青年人。完小毕业后,我俩结了婚。
他是个和蔼可亲、胸襟宽大的人,他父母也都把我当成亲女儿看待,一心要供我继续上初中。受了他和公婆的感动,我在功课上非常努力;每学期考试完后便很快回家,他也回来了,两人愉快地过着假期。在他的帮助下我补习上学期的功课,给学好下学期的功课打下了基础。每在开学的前一天,公公便套车送我进城,他和母亲站在门口,谆谆地嘱咐我,笑盈盈地望着我走。
初中第三年我怀了孕,他照顾我更加周到了。不仅他自己的衣服不叫我洗,就连我的衣服也偷偷地替我洗出来叠得整整齐齐。我在学校时,他来信也总讲些生理常识,嘱咐我饮食注意,诸事小心。当时我确实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爱人而感到喜欢、骄傲。
本来,我打算念完初中后,就和他一起在乡间当个小学教师,但他和他的父母还是要供我继续上学。他为我连烟都戒了,婆婆纺线积的一点钱也用来供给我。这样一
来,我又离开了他和孩子,到北京考入了财经专科学校。在财经专科学校的三年学习中,我俩感情仍然很好,经常通信。他每月寄来的钱,除了买日用品外还有剩余,可以订些刊物作业余参考。我的衣服鞋袜,虽是婆婆从乡间做好寄来的,穿上也很适体,美观。
从财经专科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工作岗位上去。因为我学习基础较好,工作做得不错,同志们对我非常赞扬,领导上对我也很重视。我很快地又跟同志们学会了跳舞、游泳,还受机关业余剧团的聘请演了几次剧,都担任主要角色。我每月的工资除了伙食零花外,全用来添置了时髦的衣物;皮鞋、大衣、游泳表、滑冰鞋等样样俱全,不到几个月工夫我就由里到外换得全新。旧时的衣服反而成了累赘,索性打个包裹邮回家去。
这时,我觉得自己的“身价”大大提高,而他仍然停留在原来的地位,实在与我不大相称。因之,对他的爱情也渐渐变为厌恶。但念及往日,又难以断绝关系,所以仍然和他通信,不过,只是冷冷淡淡几句罢了。
在一起工作的女同志们,有时谈起来,没有结婚的将来都要找一个怎样怎样的爱人、已经结婚的爱人又都是负责干部或大学毕业生。在这些人面前,我不敢暴露自己爱人的身份;有时看见她们和爱人在一起,内心里就考虑:凭自己的工作能力,年龄、面貌,比哪一个不强,怎么我就不能过像她们那样“幸福”的生活呢?这都是肯做不肯做的问题,我感到有和哲文离婚的必要,但又暗中责问自己:自己是人家克勤克俭培养起来的,到现在能做出这样无情的事来吗?不行,不能这样背信弃义。可是反过来又想:如果这样下去,苦恼的日子多会是个头呢?在我面前“苦恼”和“幸福”这两种生活是如此分明,该怎么办呢?思想斗争撕裂了我的心。
最后想了个办法,在每回给他的信里都加些讽刺话头,说他是孩子王,吃粉笔灰的,还说:“你和我做夫妻,你觉得般配吗?你不曾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吗?”我希整能用这些话激起他的恼怒,一旦向我提出离婚,我便就坡下驴,落得过便宜。可是事与愿违,他每次来信都非常冷静,总是和我讲道理,严肃地批判我思想上的毛病,劝我急速回头。被浮华思想迷惑了的我,那肯听他半句呢?“任你怎么说,凭我现在的条件,决不能和一个农村教师再作夫妇。”
以后,我索性一直不给他去信,他的来信我连拆也不拆便抛到烂纸篓里。我向大家说已经和他离婚了,又有意识地和本机关一个姓吴的男同志接近。这人比我大19岁,是日本留学生,据说解放前曾在某大学当过教授。我俩同来同往非常亲密,他经常给我介绍些外地的风光:日本的樱花,南洋的菠萝等。我觉得他是见过世面、有学识、有地位的人,跟他在一起生活会很幸福,因此,完全忘记了过去与哲文的一切。而他也向自己老婆提出了离婚。
在这个时候,领导上已经注意了我们的问题,个别和我们谈过,一起工作的同志也都劝我们,要考虑道德的问题。我们那里听得进这些话去,“真烦死人,事情没有出在你们身上,谁也会说漂亮话;好像只有你们才讲道德,别人就不懂似的”。
一天,忽然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领着一个年岁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来找吴同志。吴同志和她们一起到屋里去了,无疑地这是他的老婆和女儿。事关自己我便在窗外偷听。那妇人忽严肃、忽温和、忽紧忽慢地同他讲着道理,那个姑娘也在和她父亲说些什么。他闭口无言,好像万分后悔又好像在叹气。我在窗外听着,旬句话都刺痛了我的心,过去认为自已的所谓才能,面貌等一切优点都扫地无余了。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既毁了自己幸福也破坏了别人家庭的人。一时间好像有几十双耻笑的眼光射在我背上。我跑到屋里哭了半天;再往烂纸篓里去找哲文的信,那里还会有呢!第二天我请假回家了。
我怀着懊丧的心情进了村子,又怕别人知道这回事,不好意思地绕路从后门进了婆家。婆婆见我回来,赶快下了炕说:“咦!你可来啦,怎么半年多也不往家捎个信呵!”我这才放了心,事情还未被婆婆知道,我也更感到了哲文的可敬。听婆婆说哲文已当选了全县的模范教师。第二天我见了哲文,像罪人一样站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的脸色,他却仍然和从前一样,不单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我,我真恨不得一下死在他怀里:“哲文,我真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只要你记取这个教训,今后不再这样,我们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哲文温和地说。从这里,我更加看到了他那颗亮晶晶的心,相形之下自己是多么的丑恶呵!我再度悔恨地哭了,他在一旁轻轻地抚慰着我。一切又都恢复到四年以前的样子,我连夜把他的衣服鞋袜洗补妥当,住了一个星期就吻别了五岁的孩子,离开了公婆和他,回到工作岗位来了。
到机关后,我主动找领导谈了自己思想转变的前后情况,领导上对我这样的转变很满意,同志们也都原谅我。现在我好像退去了高烧一样,心里觉得分外凉爽。
现在回想起来,好不危险,假如我真的走上了那条“幸福”的道路,如今我还不知落个什么结局呢!资产阶级享乐思想对青年人的引诱是这样可怕,我们怎能不深加警惕呢!我深深地吸取了这个教训,也算是我生活中难忘的一页。
(李国靖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