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仁
长征的时候,我给总司令当警卫员。
那时,总司令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黑夹袄,腰里束着一根小皮带,下身是灰色的裤子,打着一付粗布绑腿,脚上是一双单边草鞋。
经过一段草地行军,他的脸变得又黑又瘦,颧骨高高突出,额上的皱纹越深了,头发也长了,他那顶八角帽,原来戴着还打转转,现在都顶在头顶上了。人们只能从他那粗粗的眉毛、宽大的下颚、和嘴边长长的深深的毅力纹上才能认出他来。
在党岭山腰里宿营的时候,我们几个警卫员正坐在沙松树下休息,老远看见一个人扛着一大捆树枝向驻地走来,我以为是炊事员,直到眼前才看清了是总司令,他头发上和胡子上都结了很多冰珠珠,就像一位白胡子老人,问我们微笑着。我们班长李文劳同志忙喊了个“立正”,问总司令敬礼,他因为过于激动,猛一晃荡,不留神帽子给山风刮跑了。总司令笑了笑,就和蔼地告诉我们不要光坐着,要活动活动,就会暖和些。他叉指着那捆树枝说:“拿去给你们搭个哨棚吧,小心晚上会冻坏的。”
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换洗过衣服,我们身上长了很多虱子,总司令身上的虱子也并不比我们少,每到一处有点遮蔽的地方,总司令就让我们架上火烤,一边烤虱子,一边给我们讲故事。虱子少了,但是浑身上下叫虱子咬得斑斑点点,非常痒,抓得满身都是条条白印,最后成了伤疤。总司令调查好党岭山附近有天然温泉,就让我们去洗澡,洗了几次,抓破的伤疤就好了。
过了山,大家的草鞋磨透了,衣服也破了,总司令的黑夹袄到处都露着被油汗浸黑了的白里子,吃饭时袖子上的布穗穗常掉进碗里,总司令的爱人本想给他缝一缝,可惜没有针线,就只好照就穿着它过多了。
快到古儿沟的时候,我们带的大豆也吃完了,只好捡野菜,野菜捡光了,就吃树皮、草根……。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总司令的皮带没有了,我问总司令:
“总司令,你的皮带怎么掉了?”
他说:“给别个拿去吃了。”
我马上想起来,前天晚上,班里分给我一小块皮带吃,啊呀!原来这……就是他的,我大张着嘴,在那里楞了好半天。
等到了古儿沟时,吃的更加难找了,甚至连牛马骨头都成了难得的食物。总司令便下命令杀他的战马。这可是一件大事,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我们都很激动。心想:总司令身上担负着是什么样的重担?他需要骑马,他绝不能没有马骑,我们一致通过:“不杀。”另外杀了一匹拐腿老马,用白水煮了一下,每人分了一块。不知怎的,总司令却没有吃,我猜他准是又背着我们把自己的那份给了哪个伤病员了。
第二天部队又出发了。我看见总司令站在路边,老远地就看见他那散着的破夹袄被寒风刮得忽闪忽闪地乱摆,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里一阵难过,他该有多冷啊!但他却像久经风霜的百年古松一样站在那里,那么坚定,那么庄严。他微笑着向前进中的部队招手。我把他的马拉到他跟前说:“总司令上马吧!”
他转过身来一看到马,立刻严肃地问我:
“谁叫你把这匹马留下?
“是同志们为了总司令……”
“为了我,让战士们空着肚皮过草地吗?”
他好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的。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他命令我:
“把这匹马送给收容队,让掉队的同志骑。”
说罢,就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有一次在宿营地,轮我站内卫哨,短枪在木套里忘了取出来,还挂在肩上。总司令进来了,我看清了是他就没有问口令。下哨后,他对我说,内卫哨是保证首长的安全工作和休息,不应该马虎,以后放哨时,枪里要装子弹,提在手里,对来往的人一定要问口令。我惭愧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继续前进了,天气很冷,休息时,同志们生了一堆火,我挤到跟前一烧,手脚马上起了泡,一摸还流出了黄水。到晚上,泡一个个都破了,痛得连觉都睡不着,我没有吭声。总司令晚上查哨回来,凑到我跟前,就问我:“疼吗?”
“不。”我一面说着,一面不禁奇怪他怎么知道了。
总司令笑了笑,又说:
“喝些开水暖和暖和吧!”说着就叫人给我端开水,又叫人去请医生。并安慰我说:“不要紧,会治好的。”
二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他那亲切的样子,好像总司令仍在我身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