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青年在阅读文学作品的一些问题

1953-08-17 02:16蔡群
中国青年 1953年17期
关键词:文学作品苏联丈夫

蔡群

在我们祖国的自由天地里,青年人有机会读到各种优秀的文学作品,去满足他们对知识的渴求与艺术趣味。几年来的事实又证明。文学作品在培养青年新的道德品质上巳经起了和正在起着多么重大的作用。但青年们在阅读中,也常常会发生一些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本来是毫不足怪的;但如果不逐步地解决,也会妨碍了他们去喜爱一些作品,很好地领会作品的意思,从作品里面受到更多的教益。本文便试图举出一些实例,来谈谈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登载在《中国青年》一九五三年第三期(总一○六期)上的苏联作家鲍·波列伏依的《雾》(《建设伟大水道的人们》之一),是一个很精彩的短篇,在这篇作品中,作家主要只通过描写两个女人的对话,然而却真实地揭开了这两位女人内心的秘密。建设工地上两位先进工作者的妻子金娅和奥卡·帕卓维娜,她们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她们都来到了工地上,照顾和体贴丈夫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年轻的姑娘金娅甚至是牺牲了原来安排好的生活,不愿父亲生气,从远远的西伯利亚跑来的,陪着丈夫在工地的帐棚里挨蚊子叮……;她们的爱人常常为了工作而忘了她们,她们有时也不免要因此伤心而流下几滴眼泪。但你不要以为这两个女人之间贴己的倾谈,只是在诉说自己的伤心,从头到尾,她们实在是在夸耀着、自豪着自己丈夫忘我的工作态度呢!然而对人物这样细致复杂的感情,某些青年朋友却理解得完全不正确,他们说这两位女人想丈夫、跑到丈夫身边来,是感情狭隘,说她们是“落后的职工家属”。

我还看到这样的例子。登载在《人民文学》一九五三年一月号上海默的小说“突破三八线”中间有一段“紧紧连在一起”,描写在向敌人发动进攻的间隙里,参谋长从祖国回到军部以后的情景:他带回来少年先锋队员送给志愿军的红领巾,也带回了军长、政委、秘书他们各自的爱人送给他们的物品和寄给他们的信,军长他们也免不了很有兴致地谈论起自己的亲人、爱人和孩子们。这样的描写应该说是很真实的,切近人情的,但是某些青年朋友们却大起反感,说这是庸俗的描写,温情主义,歪曲了我们高级指挥员的形象。

我还记得这样的例子。某个地方文艺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访问一位红军烈士的母亲的文艺通讯。作者写了母亲对红军一定会回来,革命一定会胜利的坚定信念。文中有这么一段叙述:母亲问作者:“你参加革命在外边是不是常给妈妈写信?”作者回答说:“不常写。”母亲说:“真不该的,妈妈想你呀!”“妈妈想你呀”——这句话表露了这位母亲的多么深沉。多么动人的情感,和她那长久盼望革命胜利,盼望着当红军的儿子会胜利回来的情感紧密连在一起了。但是,杂志的编辑部接到了一位刚参加革命的年轻干部的来信,他认为“妈妈想你呀”这句话,“感情不够健康,是一种个人情感,会使众多的离家在外的革命干部心情不安起来,应该在下面再添一句话‘想你为革命做了多少工作!”(这里不得不先说几句话:引起心情不安的人可能有,那就是这些感情脆弱的干部。因为自己的感情不大健康,所以稍一触动就会发生问题。只好采取紧紧地压抑着它的办法。不难想像,添上了“想你为革命做了多少工作”这句话,不但阉割了饱和着生活、情感、血肉的原句,而且革命的母亲,人们也将无法触到她的灵魂深处的东西。)

杨朔的长篇小说“三千里江山”中,姚志兰这个人物,人们总该还记得的,是小说中写得比较成功的、有个性的人物。她是一个工人家庭的女儿,年轻、热情、单纯,性格比较活泼,她报名参加了志愿援朝铁路部队,和自己的爱人、妈妈分离,在战斗生活中自觉地克制自己的感情。就因为她年轻、热情,有时也想到爱人,这原是很自然的,但我听到个别的青年读者说,“姚志兰这个人物身上充满了小资产阶级的感情”。

例子还可以举许多……。

我不能不感觉到,这是某些青年在阅读文学作品中的一个问题。他们不埋怨生活,不能理会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人物情感;他们对文学作品中所反映的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在正常状态下所发生的情感,有了错觉,以为凡是描写了情感的地方都是要不得的。然而,文学作品是必须要描写人们丰富的思想情感的。必须探寻人们的灵魂深处的东西,必须褐开人的情感的全部复杂性和精微

奥妙的地方;文学作品不应该回避描写这些东西,不能把人们的思想情感简单化,不能作伪。因为生活中的人们的情感,本来就是复杂的、丰富多样的。文学作品愈是接触了人的灵魂深处的东西,愈是真实、深刻地描写了人的各种各样的情感,就愈能接近普通人,愈使人感到亲切,愈能感染人,愈能打动人心。请回想一下你读过的印象最深的难忘的书,无论是古典的或现代的作品吧,这些作品,没有一部不是成功地写了生活在某一个具体历史环境下的人们的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的。下面就作品来谈作品吧:

我们当然反对文学作品中对人物情感做歪曲的描写,像在萧也牧的《海河边上》里面,把青年男女工人描写成感情狭隘的、有猜妒心理的人。但看看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生活中的人们的正常情感:在《雾》中,金娅和奥卡·帕卓维娜的情感是不是狭隘的,她们是不是落后的人物呢?她们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她们细心地照顾丈夫,她们都支持和爱护丈夫的工作,虽然,当丈夫不在身旁或忘了她们时她们心里也难过。这应该说是一种很正常的情感(妻子不应该爱丈夫吗?不该照顾爱人吗?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绝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当然,丈夫也应该这样的爱妻子),健康的情感(因为这也是一种真挚的同志情感,她们帮助了爱人的工作,使他们工作起来更有劲,而她们也引以自豪);如果这两位妻子也爱丈夫,也想着丈夫,因而就贪图着小家庭的温暖,跑来扯丈夫的后腿,妨碍他们的工作,要他们守着她们在狭小的生活利益的圈子里,这种感情当然就是狭隘、自私的了,她们也不成其为先进妇女了。(这种人在生活中是有的,不过不是这篇作品描写的。)又如,在《突破三八线》中,对于在朝鲜前线的将军来说,他会不会想到后方的老婆和孩子呢?他为什么不会呢!当然,他想得更多,他关心着祖国的千万个母亲和孩子,朝鲜的母亲和孩子的命运,但他自己的母亲、老婆和孩子难道不包括在这里面吗?他的爱祖国的情感难道是悬在空中的吗?不,这是浸透在他的全部日常生活中的,有血有肉的、有内容的东西,正是这种情感,由衷的、发自内心深度的情感,——包括了收到后方少年先锋队员送来的红领巾,妻子送来的物品和书信所引起的激动,支持和激励着他参加伟大的战斗,正义的保卫和平的事业。还可以举现实生活中的例子:黄继光、邱少云等烈士英勇牺牲的壮烈行动,难道在他们的胸中不是藏着伟大的、炽热的爱吗?不正是由于对祖国的爱、对朝鲜人民的爱,而这种爱情也是由衷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可以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爱毛主席、爱自己的家乡、爱母亲、爱自己的同志、爱朝鲜的一草一木……种种情感中找到的,(而另一方面,就是对侵略者刻骨的憎恨。)使得他们在紧要的关头,完全自觉地采取了大无畏的行动,贡献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吗?所以,在生活中,先进的人物他们也是有着饱满的情感的,他们有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正常的情感(革命者并不足不要“个人情感”,如果可以把这种情感称做“个人情感”的话),他们能够把这种日常的情感和对伟大事业的情感,很自然地完全统一起来,做到十分融洽一致;他们的道德、情感是高尚、美好的,无论是在紧要的关头,或是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所表露出来的极细小的情感,都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们总是要求我们的作品,在写到这些人物时,要尽量地从各方面去发掘他们的灵魂的宝藏,揭开他们内心的秘密。只有这样,才会使作品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感情力量,使得我们感奋,有力地鼓舞我们前进。

这里还要顺便说一说,某些青年在阅读苏联文学作品(或看电影)时所提出的一个问题——关于爱情的描写问题。苏联正在由社会主义社会进入到共度主义社会,是人类现今最高级型的社会,苏维埃人有着崇高的共产主义道德品质,他们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同样的丰富,也就是说,他们是发展到高级型的人类,他们有着美好的、健康的、丰富复杂的情感;苏维埃人生活基础是自由的创造性的劳动,他们享受自由劳动的愉快,生活的丰裕;他们的精神、情感无限地丰富起来,向着美好的境地发展。在他们的生活中,爱情有了新的内容,这是在共同的劳动生活中所发生的真挚情感,深刻的同志友情;爱情当然也表现了苏维埃人精神品格的高尚。这一切也被反映在文学作品中。但某些青年读苏联作品,常常表现了他们对这种生活未能真正的理解。一些青年曾批评在我国放映很久的苏联著名喜剧影片《幸福的生活》说:“这和美国电影差不多”、“也是谈三角恋爱”“用这种庸俗轻快的内容来教育观众是没有好处的,应该放映严肃的战斗的影片来教育我们”;又如在我国读者中很盛行的《收获》、《百万富翁》《巴库油田》等小说,也引起了某些青年的意见,他们说这些作品,“过多地写了爱情,思想性不强,教育意义不大”;有的青年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许多苏联文学作品里都描写爱情?为什么要以爱情故事来表现幸福生活?”某些青年在上面对苏联作品的看法当然是完全不正确的:如说“《幸福的生活》和美国影片差不多”,他们不公从本质上看问题,他们不去想想,美国歌舞影片的内容,那是少数剥削者寄生虫的欢乐,背后是大多数人的痛苦,而《幸福的生活》,这是自由劳动的人们的欢乐,这是我们的明天,是我们正向往着的真正的幸福的生活;应当说这是极肤浅、表面的理解,他们没有仔细去体会,《收获》《百万富翁》等作品中虽然描写了三个人的恋爱关系,而人们对恋爱关系的处理,表现了苏维埃人多么崇高的共产主义品质。为什么作品中不可以描写恋爱呢?为什么作品中的英雄不应当谈恋爱呢?在我们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里,决不会是要人去做苦行僧,恰恰相反,在那时人们的感情从阶级社会的锁链中完全解放出来将得到最自然最丰富的发挥。如果理解了爱情在苏维埃人生活中的意义和作用,也就不会发生:“为什么许多苏联文学作品里老描写爱情?”这类的问题了。

某些青年朋友在阅读文学作品中,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就是常见表现了不理解作品中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和斗争的复杂性,以及现实矛盾的多样性。现实生活从来是表现为极端复杂、丰富的状态,生活的前进运动从来是采取了多种多样的样式,走着曲折的、多变的道路。正是要求我们的文学作品,按照生活发展的无限丰富、复杂的辩证规律,来反映生活的本质面貌。某些青年朋友恰好是把生活理解得过于简单化、直线化,或者把生活抽象化了。

例如,在马烽、西戎合著的小说《吕梁英雄传》中有这么一个情节,民兵武得民第一次宽大处理了汉奸康顺风,让他逃走了再干坏事;在苏联作家卡泰耶夫的《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中相似的情节是,红军战士谢明放走了反革命分子台加琴科,而自己后来反被台加琴科捉住了,险遭毒手。某些青年朋友的意见是民兵武得民和红军战士谢明都是丧失立场,作家这样来处理人物是不正确的。在这个地方我以为需要做一些具体分析:民兵武得民和红军战士谢明都是无限忠诚于革命事业的,他们的放走汉奸和反革命分子只是由于政治斗争经验差,对阶级敌人垂死挣扎的反动本质认识得不但深刻;但生活教育了他们,斗争教育了他们,武得民在第二次捉住了康顺风,不但没有放掉他,而且经过群众的公审枪毙了他,而自己也当群众面做了检讨;谢明呢?当他在台加琴科正要对他施以毒手的危险情况下面,被自己的队伍解救出来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成熟的红军战士了。作者们这样的描写,我以为正是遵循了生活的真实。敌我斗争从来是表现为极端复杂的状态,敌人不甘心死亡,而要做着垂死的挣扎,有时他们会是暂时的得利,但我们终久是要胜利的,当我们的革命战士从无数次对敌的斗争中,接受了丰富的经验教训,成熟起来,当我们的革命队伍经历了无数次艰难困苦的考验,成长壮大起来,这也就是敌人死亡的时候。作家这样写是令人信服的,这样,作品也就有了教育意义。

例如,遇到苏联文学作品(电影)中也出现了官僚主义者、保守主义者、怠工者、落后分子、资本主义意识残余的代表人物时,某些青年朋友也会发问:难道在苏联建设了三十几年的社会主义,还有这种人存在吗?这本来是一个常识问题,他们不知道在苏联这样的国家里,占统治地位的是社会主义思想,但还有着资产阶级思想的残余、私有的心理和道德的残余。这些与苏维埃社会背道而驰的观点、思想和情调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苏联不是单独存在,而是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包围中的。正像马林科大同志在苏联共产党第十九次代表大会上所说的“这些残余是不会自行消亡的;它们的生活力很强并且是能够增长的,因此,必须对它们进行坚决的斗争。”这一方面说明某些青年朋友对苏联党的领袖们的著作学习得不够,同时也说明他们把社会生活理解得太简单了。

上面谈了青年在阅读中的问题。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我想谈两点:

一、为什么会不理解生活、不理解人?这是由于青年的直接生活经验比较少社会知识不丰富。许多同学或者参加革命工作不久的青年同志(他们很多是从学校里出来的),他们的生活经历比较单纯,社会阅历少。社会斗争经验少。他们的长处当然是接受新事物较快(很少抗拒),在阅读文学作品时也表现了这种长处;而他们也有这样的情形:例如,作品中所描写的经验(人生经验),复杂的斗争,复杂的社会现象,往往还是他们没有经验过的,碰到这些地方,可能他们就暂时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情感呢?”,“他为什么那样想、那样做呢?”……或者按照他们自己的经验再加上从书本上学得的知识(没有融化在他们的生活里面去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接受下来的,比较地靠不住的),机械地要求作品的内容,这样就会把复杂的事物简单化了,也会理解得不正确。比如,他们有时把美好的生活、把新人物想得抽象化了:某个人物是“新人物”,因为他是“板着面孔过日子的,不谈爱情的”,这样才叫“严肃”,这样的生活才算“有战斗气息”……。我以为这些问题发生在一些青年朋友身上,本来是很自然的、毫不足怪的,问题是怎样去克服。比如,最积极地参加到生活中去,平日注意去观察和理解人;而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文学作品会告诉我们许多的间接的生活经验和形形色色的人,可以丰富我们的直接生活经验,我们要去学会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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