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困境下的身份重构

2024-05-13 14:12李金蔚杨素珍康春雪杨文菲张馨月
三角洲 2024年11期
关键词:福会华裔经历

李金蔚 杨素珍 康春雪 杨文菲 张馨月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华裔女作家谭恩美作品的研究日益增长,但鲜有学者用创伤理论对其进行研究。本文拟采用创伤理论对谭恩美代表作品《喜福会》中华裔女性族群所受的创伤进行分析,探究作品中两代华裔女性移民在“失语”创伤困境下摆脱种族与性别的枷锁、疗愈创伤的过程,从而丰富对华裔女性族群的创伤研究。

20世纪70年代以来,以谭恩美为代表的美国华裔女作家跻身于美国主流文坛。随着西方女权主义的蓬勃发展和东方文化的深入传播,她们作品中所展现出的华裔女性坚韧勤劳、追求平等的优良品质也为国外学者所重视并加以研究。

创伤“Trauma”一词在希腊语中原指身体上的疤痕。创伤理论最先由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提出,主要研究人们在受到创伤后的反应和应对方式,其研究的焦点对象是女性、儿童、少数族裔等群体。创伤最先被认为是对人外部身体上的伤害,之后的心理学范畴定义它为某一突发事件或经历导致人心理上产生的长期不可控影响,使受害者经历大脑、身体和情感上的各种痛苦。创伤对主体的影响会一直存在,直到处理和解决该事件。创伤理论被运用到文学文本分析当中来,以便了解小说中主人公成长生活中所经历的各种创伤性事件对其未来生活的影响。

试用创伤理论来看谭恩美的代表作品《喜福会》,聚焦作品中展现的身份认同危机、文化冲突、代际冲突、种族歧视等主题,深入解读其中华裔女性族群所受的创伤,以探究她们摆脱“创伤”困境和重构自我身份的深远意义。

华裔女性族群的创伤

谭恩美的《喜福会》是一部描写美国华裔女性的小说,它展示了两代人在不同历史、文化和家庭背景下所经历的创伤,以及她们如何通过叙述、交流和认同来修复创伤。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可以分为两代:第一代是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母亲们,她们在中国时遭受了战争、贫穷、压迫、虐待等各种创伤,来到美国后又遭受了文化冲突等创伤;第二代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女儿们,她们在美国面临了种族歧视、文化冲突、身份困惑等各种创伤。

在《喜福会》中,女性弱势群体的创伤经历得到了充分的叙述和交流。她们在“喜福会”中分享自己的故事和经历,倾听彼此的心声,从而缓解孤独和痛苦,建立起互相支持的关系。同时,她们的创伤叙述也是一个重要的治疗过程,能够促进个体的心理成长和自我认知。

第一代母亲们在旧中国受到了男权社会的压迫和剥夺,以及战争和贫困的摧残和伤害。她们从小生活在战争中,战争摧毁了她们的家园,摧毁了她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吴素云带着双胞胎女儿狼狈逃难,最后由于身体原因被迫与女儿骨肉分离,而战时的“弃女”行为也成了她一生的创伤。家庭暴力和虐待给第一代母亲们带来了身心的双重伤害。这些经历留下了深刻的身体痕迹,比如,母亲们手指的指节因为长时间劳动而变得粗糙;她们因为裹小脚这一陋习而留下了永久性的伤害。这些身体记忆代表着母亲们在中国时所受的创伤,也让她们的身体成为了承受创伤的载体。

谭美恩笔下的中国母亲们,以第一代移民的身份成为了美国华裔。她们难以忍受在旧中国遭遇的那些让人无奈的教化和冷酷的规训,因此纷纷黯然出走,怀着美好的期待奔向了美国这块想象中的乐土,以为能治愈好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但是当她们踏上美国的土地、开始尝试融入美国社会时,她们发现美国社会主流话语中所谓的“自由平等”到了华裔身上就不再发挥作用,她们被忽视、被边缘化。对所有喜福会的母亲而言,她们深受种族歧视的压迫,但又无从发声,陷入了“失语”的创伤困境,陷入了更深并且更为持久的压抑。

女儿们的创伤叙述则更加复杂和微妙。女儿们在美国出生长大,她们的身份认同建立在西方文化和价值观的基础上。作为美籍移民,女儿们的身份不被中国文化接纳。同时,尽管她们受美式教育、想做美国人,但由于“他者”身份和与主流文化格格不入的形象而被排斥在边缘地位。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立法中关于种族歧视的条款大多已被废除,虽然形式上的种族歧视不存在了,但是美国社会依然存在隐性歧视,依旧有种族歧视的文化土壤。女儿们尽管全面接受了美国主流文化,但仍然存在身份认同上的各种困扰,害怕自己被主流社会边缘化,担忧自己成为彻头彻尾的“异乡人”。对于看多了母亲们悲惨遭遇的女儿们来说,那些亚裔女性被排挤的悲惨记忆无疑是令她们恐惧的,她们惧怕过上像母亲一样的生活,于是女儿们极力想出逃,她们努力想做一名真正的美国女性。

女儿们认为只要她们抛弃了中国的传统风俗习惯和语言,就可以真正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小时候她们不肯听从妈妈的劝告,不会讲汉语;长大之后,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唐人街,与白人结婚,试图改造自己身上的亚洲血统。比如丽娜就努力地将自己的眼角向中心倾斜,让自己看上去更像她的爱尔兰人爸爸,从而显得更大更圆。“生为华人心里总有羞耻和自贱的感觉,我们迷信美国的民族熔炉神话,但实际上我们故意选择美国的东西如热狗和苹果派而忽视来自中国的东西。”

美国社会对华人的歧视无疑会让喜福会的女儿们产生一种亚裔身份的原罪感,这种原罪论让她们对自己的身份感到惊恐不安,继而内化为女性对华裔身份的“自我憎恨”。带着这种身份原罪感和“自我憎恨”,她们憎恨母国文化,无法理解自己的母亲,对于上一代的生活方式和中国思维嗤之以鼻,比如精美就这样形容过在文化上令她十分费解的母亲:“她和安梅阿姨都穿着有趣的硬邦邦的立领中国式衣衫,前胸绣着花卉,这样的衣服对真正的中国人来说是太时髦了……那时在母亲还没有给我讲述过桂林故事时,我想象中的喜福会是一个有着特殊仪式的团体。好比3K党的集会和电视中印第安人出征前的典礼,反正有着一套神秘古怪的仪式。”然而讽刺的是,喜福会女儿们的所有反抗与尝试最终都是徒劳的:女儿们仍然被美国主流社会拒绝在门外,她们继她们的母亲之后,成为了失落的第二代移民。

女儿们无法轻松地融入美国社会,她们幻想她们能努力依照美国流行文化与美国媒体中的成功形象塑造自己就能融入美國社会。但是她们的命运中依旧会遇到与母亲们类似的遭遇,创伤仍然无法避免,难以有更好的机会得到治愈。第一代移民无法治愈的创伤会代际传递,类似的创伤体验会重复上演——这不仅是个体的创伤,也是华裔女性族群集体性的创伤。种族歧视对华裔少数族群的压抑与性别歧视对女性群体的压抑相似,这些都会导致一个结果:创伤性体验作用于个体会通过代际传递影响到群体,而群体性的创伤性体验也会反过来作用于并压抑个体。创伤是一种无意识模仿或认同创伤情境的局面。如果经历过创伤的人没有对外部世界重构起新的意识,那么如果之后创伤性情境再现,就仍会让受害者再次经历创伤。

创伤疗愈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们创办的“喜福会”成为了她们重新建立身份认同的重要方式。“喜福会”提供了一个安全的空间,让母亲们能够自由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感,这种分享和交流让她们感到自己是被尊重和接受的。

女儿们的创伤叙述也在“喜福会”中逐渐展开,通过倾听其他女性的经历和感受,她们逐渐理解了母亲们的经历和心境,同时也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根源和身份。通过创伤叙述,女儿们得以抒发内心的痛苦和困惑,同时也得到了其他女性的支持和鼓励,帮助她们更好地应对生活的挑战。在喜福会的交流和互助中,女儿们逐渐接受母亲们的价值观和文化传统,理解了她们的经历和心境。通过对母亲们的了解和共情,女儿们建立了一种新的身份认同,即华裔女性的身份认同,这种身份认同不是简单地被賦予,而是通过交流和互助得到的。这种跨代的身份认同和交流不仅帮助女儿们更好地理解接受自己的文化和身份,也使她们更有信心和力量面对外部的歧视和压力。

“喜福会”是一个重要的创伤修复机制,它提供了一个温暖包容、互助共情的空间,让女性群体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倾听他人的故事和意见,找到共同点和差异点,建立信任和友谊。通过“喜福会”,女性可以将自己的创伤经历转化为创伤叙述,将自己的创伤记忆转化为叙述记忆,将自己的创伤真相转化为叙述真相。通过叙述,女性可以将自己的创伤经历从潜意识层面提升到意识层面,从无法言说的状态提升到可言说的状态,从孤立无援的状态提升到社会参与的状态。通过叙述,女性可以将自己的创伤经历从个人层面扩展到集体层面,从个体层面扩展到历史层面,从文化层面扩展到跨文化层面。通过叙述,女性可以将自己的创伤经历从消极层面转变为积极层面,从被动层面转变为主动层面,从破碎层面转变为完整层面。

“喜福会”不仅是一个创伤修复机制,也是一个身份重构机制,它帮助女性重新认识自己和他人,重新定义自己和他人的关系,重新塑造自己和他人的形象。通过“喜福会”,女性可以重新构造自己和母亲、祖国、文化、社会、历史等方面的联系。“喜福会”是一种女性主义的实践和表达,展示了女性角色的自我觉醒和解放,也展示了女性角色的团结和力量。“喜福会”更是一种跨文化的交流和对话,它促进了两代女性之间的沟通和理解,也促进了中美两种文化之间的融合和创新。

《华盛顿邮报》赞美《喜福会》“具有神话般的魔力”。在当时,谭恩美不惧华裔女性作家在美国主流文坛集体“失声”的困境,融合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国文化创作了《喜福会》来揭示华裔女性移民的创伤经历,她具有摒弃男权中心论和突显女性权利的前瞻性思想。

对创伤的恢复治疗是了解和分析创伤的最终目的,作为华裔女性作家,谭恩美通过创作书写来分析华裔女性所经历的独有的创伤体验,展示了两代华裔女性移民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中产生的身份困惑,并试图通过自传式创伤叙事策略来探讨其身份定位,以唤起同处于相似境地的华裔女性们去获得认识和感知外部世界的能力,来感知到创伤来源,主动寻求途径治愈创伤。

(作者单位:云南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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