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事

2024-05-12 14:52曹文生
回族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日光小雪大雪

曹文生

小 雪

小雪未雪,倒是满面炭烧烟火色。

一群人躲在墙角,找一树疙瘩点燃,火苗噼噼啪啪,犹如人间掌声,为这个晴朗未雪之日,献上祝福。一双双枯手围着火,顶着寒气的名誉,向火苗要温暖。

雪有大小之分,但是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思维去考虑节气,未免低估了祖先的智慧。这里的大小,肯定不是指雪量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它应该指向生活中的智慧。

喜欢小雪,不过是喜欢雪粒子扑打着大地的声音,簌簌落下。雪粒子,太形象了,它粒粒饱满,就落在大地上,在节气交替中获得一种欣喜。

雪粒子,圆滚滚的,并不比雪片轻盈,它带了重量,下落得更快。它落在地上的时候,有些沾在大地上,有些在地上打着滚,像有人挠痒痒似的,大地热气足,雪粒子立即就化了。只剩下水润过的大地,带着湿漉漉的情绪。

如果是朗日,人间也多了去处。

负暄,在日中时分,一个人就背着阳光行走,一个负字,多少让我觉得阳光带有重量。在中国,一个背负日光的人,注定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在寒冬的冷气里,为日光下澈的感觉做一次铺垫,为文字里的暖做一次宣传。

喜欢这个“暄”字,在河南的乡下,我们总对柔软的事物冠以“暄”字,新棉花缝制的被子,祖母总说:“这被子,真暄啊!”新出笼的馍,也是暄的。

喜欢这个“暄”字给予我的生活指向,每次遇到这个字似乎都带着一种光阴的温暖。

在中国的北方,一个人内心深处怀揣着“暄”字的含义,就坐在草垛旁,就坐在屋檐下,或许坐在木窗前,靠着一冬的日光,总觉得小雪不解风情,雪落得太慢,雪落得不够厚,不足以滋养一场盛大的雪事。

古人与雪,永远都是一种相互喜欢的模式,人在雪天读书,观天地万象。雪在人的心里,也就成了雪,否则,落下的雪,也熬不过人的日子,只有雪打通一个人的通道,雪才会落在一切该在的地方,譬如白纸上,譬如记忆里。

踏雪,顺从一条山路,或者乘一舟,顺从江水,走过心灵的时代,让大雪与一个人内心归于平淡,寂静如何,风流也就如何。

喜欢踏雪的人,一定是一个别样的人。

沿着一条路,最好是羊肠小路那种,积雪堆满道路,一个人,脚踏上去,咯吱咯吱响,把寂静的大地硬是踏醒了。脚上沾满了雪,一冬的旧鞋子,也被雪洗干净了。

鄉下少年,关于小雪最好的记忆,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纷纷扬扬,把天地良心洗干净了,这个时候,适合静坐,观雪片落下,或在炉火旁,沏一杯热茶;另一种是晴日,日光正盛,光照下来,雪分外亮,与雪对视一会儿,便会打一个长长的喷嚏,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精神向度上的光,与雪一起明亮了起来。

或许,人会忘记小雪的样子,它的消融术如此精湛,只需几天,雪就不见踪影。

节气里的小雪,大抵如此。

大 雪

小雪薄凉,薄薄的一层光阴包裹着我。

小雪再推进一步,就到大雪了。大雪,似乎满天飞奔而来的雪,以各种姿态,盘旋,直坠,斜飞。关于雪的实写,总感觉到一种丰富,如果虚写,雪应该是什么样子?

或许,雪会做梦,梦见旧屋檐,梦见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见黄昏中的光。这哪里是虚写啊,分明是一个人童年里的场景。

雪会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患有怀旧病。每一场雪里,会找到一个亲人吗?会认领一个村庄吗?会沿着一条路走下去,带领黄昏走向黑夜,带领鸡鸣穿透夜色吗?

雪对于北方,是一篇洋洋洒洒的雄文。山川、河流、平原、森林,都被雪覆盖着,冰凌冰花给予人间的惊喜,时刻都在。这自然的笔端,触摸到了雪景,便是无限的欢喜。

雪是一种物象,可是留给我们的,是无边无际的想象,雪落在平原,鸟鸣声寂寥,声音也显得胆小慎微,稀落的,陡峭的,寂静的,阴柔的,都是雪给我们延伸的样子。大雪纷飞,盛大的山林中,我们站在柴门前,成了一种参照,渺小如我,与崇高的山水相比,我们成了人间的一粒肉身,犹如雪粒子一样,落在某一个庭院里。

喜欢中国的大写意,很多雪景图里,山一定是要有的,茅屋也是要有的,人也是要有的,或立在山水间,或坐在茅屋里,一下子就有了意境,极少的物,极高远的空,突然就有了另一种神游物外的模样。

如果说小雪是一个人的名字,我是信的,每一个乡村都有几个叫小雪的姑娘。可是叫大雪的却极少,乡村人讲究万物不能太满,太满了反而会命运多舛,他们知道盈则亏的哲理,他们信奉着乡村流传下来的话,这些话里,含着一种规训。

大雪未至,月就挂在天空。

有时候,天都亮了,它仍在高处,我们忽略了一种可有可无的事物,只有夜晚,我们对于月光才充满敬意,它塞满天地。

大雪与月光,一定很适配。

大雪的白与月光的银白融在一起,固态之物与虚空的感觉,叠合在一起,这盛大的语言,铺满了大地,在某一个时刻,一个人定然会找到天地万象的脉络,这月光像一条线索,从祖国的任何地方出发都可抵达。

喜欢大雪,不是喜欢它的存在,而是喜欢一种味道。那种味道是说不出的感觉,看见大雪节气之后落了雪,便觉得心里突然涌现出了很多事情,那些蓬勃生长的故事,也随着一场雪事有了新的样子。

到了大雪,越来越多的人在文字里写到饮食,似乎在生活的重心处,一定会有一口锅,然后冒出缕缕炊烟。可是,我觉得大雪里,饮食应该成为一种调剂,而不该夺走雪的意味。

雪的意味是一条河流,流水缓缓,雪堆积在河岸,雪的意味是深山幽谷中有了一个人足印的回声,在大地上,雪带给人的,永远都是一种新鲜的感觉,一场比一场滋补。

大雪飘尔,万物皆有光亮。

雪 事

雪事静默,山河可爱。

雪俏皮的时候,会被风吹到屋檐下,翻一个跟头,落在门前,门前积了厚厚一层雪。

出门,推门而入的,是冷气,是白花花的光,是一个人与雪光的相互吸引。目光从门前延伸,越过庭院,越过平原,才知晓雪的盛大与苍茫,天地如此辽阔,全被雪覆盖着。

雪向远方无限延伸,一种欢喜就向远方无限延伸,不知道多少人在这种延伸中精神获得一种丰盈,精神深处的光,被雪唤醒,一个人癔症了一般,躲在雪事里不肯出来。

人心的寂静被雪激发,愈是如此,一个人面对着雪愈感觉到无比安静。大雪掏空了人间所有的俗气,万籁寂静,唯有飞鸟飞过我的头顶,这世间才有些动静。

我对于寂静的理解,或许并不得要义,大雪压在烟火上,就连烟火也多了静气。

归来的人,抖落一身的落雪,对于这个细节,总觉得无比怀念,那个抖雪的人,或许是我们父辈,或许是我们的亲人,或许是一个熟悉的背影,每个人的一生,一定会被它感动着。

一个人的一生一定会被时间囚禁。

时间像一把镣铐,把我们的肉身捆在安详之地,规规矩矩在大地上活着。生活百无聊赖,唯有一场雪事,让我们感到一种欢喜,让沉闷孤独的生活获得一种亮色。

有一天,我躲在炉火旁,也学着写雪,用散文式的语言去梳理关于雪的记忆。我想,我要写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文字间充满寂静,让它与众不同,让它成为雪中的那只飞鸟,孤独且自由,寂静且深情。

深情不寿,或许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来时那么盛大,让天地万物皆有灵感,就连树上的红柿子似乎也在写诗。雪中一切,都自带思想,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磨出一杯关于大雪的饮品。雪事不久,或许,知晓命运的长度,才会对生活中的一切淡然。

日光朗照,雪事消遁。没有一片雪能躲过日光的子弹,在这个时候,雪被击毙,我们似乎也被伤了一般,久久不能释然。

有时候想想,大雪来了,到底给我们带来什么?除了寂然的冷色调,除了雪地泥泞,除了一个人受冷的肉身,好像再也没有了,脱口而出的那句“好美啊”,说过之后,诗意便消逝了,阻碍生活的不便會在雪中出现。

此刻,我们诅咒着雪,但是等到第二场雪落下来,心里又无比安静起来,这雪,似乎有了神奇功用,能安抚我们浮躁的心灵。

在平原,大雪沿着时间走下去,会遇见更好的文字。夜走平原,雪光会照亮道路,让一个人更加方便,或许,寂静之中,一种踏雪的声音,会响在大地上,那么轻,那么美好。

没有人能逃避大雪的追捕,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被救赎,或许,大雪之夜,一个人无比安静,什么也不干,就想想古代,想想现代,上下五千年,经过时间的洗涤,我们到底比古人多了什么?浮躁,狂野,抑或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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