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蝉

2022-12-10 19:37安宁
青年文摘 2022年9期
关键词:二马鸣叫声老娘

安宁

在方言里,我们习惯叫金蝉为“节了龟”,它们天生好像就是为了充当乡下人的美食而活着,而不是像法国作家法布尔的《蝉》里所写,冲破漫长的黑暗,为了一个月美好的爱情及繁衍而歌唱。我们可不会让它们冲破黑暗后,顺顺当当地爬到树上一展歌喉,我们有的是办法对它们围追堵截。乡下的节了龟,也乐意玩这种堵截与反堵截的游戏,于是天一黑下来,夏天的热气还没有褪去,我们与节了龟的战争就开始了。

但凡树多的地方,节了龟也一定多。村里当然是绿树环绕,除了大道两边挺拔的白杨,节了龟最爱爬的就是村子里那片茂密的梧桐树。每天晚上,树林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手电筒的亮光,男女老少都在喝完咸糊豆粥后,老鼠一样出了洞,一半算是为了散步消食,一半是为摸节了龟挣点零花钱。一个节了龟可以卖五分钱,营养价值据外面的专家说,可以抵两个鸡蛋。梧桐树很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绕树走上一圈,我们常常可以摸到十几个节了龟。

如果当天晚上摸的节了龟多,母亲便到收购站直接卖了。如果太少,只有十几个,不值得跑过去卖,就留着自己家吃。我既希望可以摸得很多,挣了钱拿回家买柴米油盐,又希望母亲手下留情,给我煎了解解馋。当然大多数时候,母亲都会在卖节了龟回来的路上,再顺道摸上几个,给我做第二天的营养早餐。怕没等到我吃,节了龟就变成知了飞走了,母亲会将它们洗干净后,直接埋在盐罐子里。我最喜欢站在灶间里,看母亲烧玉米糊豆粥之前,先将猪油挖一小勺放进热锅里,等油热了,再将已经软绵绵的节了龟放到油里煎炸。等节了龟煎得两面都金黄发亮,脊背上也露出黄嫩的肉时,就可以吃了。常常等不及母亲盛入盘子,我就从热油锅里捏起一个丢到嘴里。舌头几番颠来倒去之后,便将热气消了,还没有品出什么滋味,那团肉便“呱嗒”遗憾地滑进胃里。我和姐姐早在前一晚便数好了节了龟的个数,我自己的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碗里剩下的几个被姐姐细嚼慢咽吃着,好不后悔地想着将节了龟搭配干馒头吃最好了;若将煎饼铺开,把节了龟卷进去,肉香与面香糅合在一起,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同学中二马是最会享受的,他家境富裕,活得像个阔绰公子哥,竟然在课间的时候,收购周围同学摸的节了龟。我们校园里,除了并排五间教室和两间办公室,植满了粗壮的梧桐树和杨树。一到下雨,学生们便从教室里蜂拥而出,着水摸节了龟。不管摸到几个,我们随手就到二马那里卖掉。别人收五分钱一个,他收一毛钱一个。有时候他不在,我们就直接到旁边传达室找他的爷爷奶奶,他们负责看护学校,鍋碗瓢盆一应俱全,代孙子买下节了龟后做成焦黄酥嫩的美食,留给二马吃。

一整个夏天,二马究竟吃下多少个节了龟呢?我不知道,却十分羡慕他奢侈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老娘知道了这一秘密,上自习的时候,将他从教室里揪出来。吃了那么多节了龟的二马,很轻易地就挣脱了老娘的铁砂掌,沿着偌大的校园飞跑起来。他母亲也是实力选手,两个人不相上下,在校园里展开了一场“越野比赛”。整个校园都沸腾起来,大家全跑出来追着看二马母子的这场战争。他母亲嘴里胡乱骂着,恨不能将这不成器的儿子,做成节了龟一口吞下去!

那时知了已经快要“下桥”(过季)了,树上知了的鸣叫声,还没有校园里兴奋的喊叫声响亮。我幸灾乐祸地欣赏着这场有趣的马拉松,又在一声沙哑的知了鸣叫声中,忽然生出一丝的惆怅,想着我还没有靠二马攒下多少可以买漂亮铅笔、橡皮的零花钱,这个食物和钞票都丰裕阔绰的夏天,就这样要过去了。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微信公众号,刘玉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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