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歌唱

2025-03-11 00:00:00刘致福
山东文学 2025年2期
关键词:草屋勾勾金川

金锁的爹是在鸡叫头遍时走的。

那天大红的鸣儿打得格外嘹亮,像往日一样,大红叫过,全村的公鸡都跟着叫起来。这时候西院子才传来金锁一家人的哭号。母亲和父亲说,老四走了。老四就是金锁的爹,是我父亲的堂兄,我喊四大爷。父亲和母亲从炕上起来,父亲正准备出门过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按照村里白事的礼俗,母亲从抽屉里找出两块钱,让父亲去村供销社买两刀纸捎过去,也算尽一份心意。

父亲还没出门,金锁的大哥金川敲门进来,进门就磕头,母亲扶他起来,说知道了知道了,金川站起来,脸红着说叔、婶儿,还有个事儿。原来他除了报丧,还奉了他舅舅大贵之命,过来借大红出殡引魂用。说是借,实际是赊购,要到年底队里分红后按市价还钱。

母亲有点蒙,我在心里骂大贵。我心疼大红,但也没有办法救它。也是大红太出眼了,长得漂亮,鸡冠和羽毛都火红如炬,昂首挺胸,声音嘹亮。每次大贵从我家门口经过,都要多看大红几眼。从他直勾勾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大红的贪念。每次看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我的心都会抓紧。我知道,大红早晚会栽到他手里。

大贵是村里的白事主理,谁家有白事都请他去主持。金锁爹是他亲姐夫,他自然会全力以赴。他一定会按着老礼数,给他姐夫做一场体面的丧礼。引魂鸡肯定要挑最好的。一般人家抓只公鸡在墓穴周遭转一圈,让它扯着嗓子叫几声就完事了,今天是给他姐夫出殡,大贵肯定会按照顶格的礼数,给公鸡放血,让它陪葬的。大红肯定是凶多吉少。我央求母亲不要借,母亲也不舍得,推说留着大红还有用呢,让金川去别家借。金川却不走,看向父亲,说叔、婶儿,俺舅说他算过了,给俺爹出殡,就大红最合适,还望叔、婶儿成全。说着又要下跪,父亲忙扶起他,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去你家,把大红捎过去。金川千恩万谢地走了。母亲埋怨父亲穷大方,我知道大红一会儿就走了,心里难过,呜呜地哭起来。

母亲嘴里埋怨,还是走到鸡舍前,打开小门,准备去捉大红。大红并不知道大难临头,依然不忘司晨之责,头一转一扭看了母亲两眼,还是挺直胸膛,高昂头颅,“勾勾——”“勾勾——”地冲天鸣叫,在它的引领下,全村的公鸡也都“勾勾——”“勾勾——”地叫起来。母亲对父亲说,鸡叫二遍了,你该过去了。说着伸手去捉大红,大红并没挣扎,只咯咯叫了两声,就顺从地任由母亲拽出来,用红布绳绑了翅膀,交给父亲。我赶过去,抚摸着大红滑顺的羽毛,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砸在大红后背上,大红似乎有感知,扭头冲我咯咯叫了两声。

上午坐在教室里,我一直心神不宁,不时扭头看向窗外。教室外边是一堵围墙,墙外就是村道,是送金锁爹去墓地的必经之路。第二节课时,墙外传来呜哩哇啦的吹鼓乐和金锁家女人孩子咿咿呀呀的哭声,我的心脏开始怦怦地急跳,送葬队伍快要走过校门口了,忽然听到大红“勾勾——”的鸣叫,在唢呐和哭声的间隙,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孤单倒也响亮。老家风俗,引魂鸡要由长子抱着走在棺前,若能一路鸣叫,则是难得之选,死者走得安稳早入天堂,儿女也会顺利吉祥。可怜的大红,这时候仍然忠于职司,倾心尽力。我向老师举了下手,没等老师回应便起身冲出教室。送葬队伍已经走远了,无法看到大红的身影,我冲远去的队伍喊了一声:大红——,回答我的只有唢呐的呜咽和越来越远的哭声。

中午放学回家,院子里再也看不到大红那挺拔的身影,几只母鸡在那里嬉戏,母亲撒一把玉米,几只鸡争先恐后地啄食,似乎并没有因为大红的缺失而多么悲伤。

我刚放下书包,金川推门进来,进门便急火火地喊母亲:婶儿,大红回来没?见没见大红?

母亲正在做饭,扎煞着两手,吃惊地问,什么,大红?大红不是在你家山上?

金川急得脸通红,满脸的沮丧,嗨,婶儿,别提了,上山后大红跑了,飞了,找不着了。说着满院子寻觅,见不着影子,临走还不忘嘱咐:婶儿,看它回来你可逮住。一边说着一边扫兴地走了。

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说明大红没死,还活着,大红真厉害!母亲愣怔半天,刚回过神来,嘴里嘟哝着冲我瞪眼,你还高兴,你不知你四大爷家有多难受,引魂鸡跑了,这不吉利啊!谁家摊上都够倒霉的。母亲叮嘱我,见着大红回来,赶快抓住送回去,一定不能留,不吉利!

父亲在金锁家吃过午饭回来,回来就跟母亲描述上午墓地的情景。原来大红一路表现都很好,到了墓地,大贵抱着它围着墓坑转了一圈儿,棺木入坑了,大贵拿出剪刀给大红放血,大红挣扎得厉害,剪刀刚贴近它的脖颈,不知剪着没剪着,只听大红“嘎——”地叫了一声,身子往上一蹿,尖尖的大喙冲大贵的眼睛猛地啄了一口,双爪腾空,翅膀猛地张开,箭一样飞到墓坑旁边的树上,大贵疼得捂眼蹲在地上,墓地上干活的、看眼的还没反应过来,大红竟又“嘎——”地一声,腾空而起,老鹰一般冲山后俯冲而去。

据父亲说,后来一山的人都顺着飞去的方向追着寻找,山山岭岭都找遍了,连根毛都没找到。到村子里找也不见影儿。母亲告诉父亲金川来家里找过了,父亲说,我也是奇怪,这大红飞哪去了?我估摸若它不死,早早晚晚恐怕还会回来,父亲用手指点着母亲和我严肃地说,你们可别犯糊涂,见着它赶快送出去。母亲也反复念叨,引魂鸡回家不吉利,不能留。说得我头皮发麻,脊背发冷。

下午坐在教室里,心里七上八下。我既希望大红回来,又担心大红回来。我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不知道它回来会给我们家带来什么灾难。

放学的铃声刚响,我就窜出教室,一口气跑回家。推开院门,只见几只母鸡聚在草屋跟前咯咯咯地叫,我心里一跳,赶过去一看,是大红回来了!只见大红趴在草屋门口的草堆上,头耷拉着,再无往日那种雄姿。身下的麦草上还有血渍,我心疼地把它抱起来,原来血是从脖颈下边渗出来的,扒拉开沾满血渍的羽毛,看到脖颈下一道血口子,好在刚破了皮没伤到大的血管,但仍有血渍从那里渗出来。我放下大红跑回家,学着母亲从锅灶下掏出一把草灰,回到草屋敷到大红的伤口上。这是止血的土办法,还真管用,血和草灰一会儿便凝结到一起,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为了防止这“屏障”脱落,我又跑回堂屋,从母亲针线笸箩里找出一块巴掌宽的长布条,将大红伤口缠住,这样即使它剧烈活动,伤口也不会开裂。想到折腾一天了,大红肯定饿坏了,赶紧到灶屋盛来一小瓢玉米,送到大红嘴边。大红先是没有反应,一会儿头抬起来,张开金黄的喙,一粒一粒地啄食,慢慢越啄越快,竟扑棱着翅膀要站起来。

天这时已经慢慢黑下来,父母一会儿就要收工回来了。可怜的大红,父母一回来肯定就会被送走,应该赶在父母回来之前把它藏起来。我环顾院内院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心里既着急又感到悲凉。抬头看到东院墙,脑子灵光一闪,一墙之隔的曾婆家是最好的地方啊。曾爷曾婆去世后,房子一直空着,紧挨着我家东院墙的草屋是我和小朋友捉迷藏经常光顾的地方。放在那里,谁也找不到。

我抱起大红,沿着平时藏猫猫的路线,从猪圈墙轻松地跨上东院墙,顺着曾婆家猪圈墙跳到曾婆院子,把大红送到曾婆草屋里。曾婆草屋里满满的大半屋干草,我伸手扒出一个窝儿,把大红放进去,又回家盛了满满一瓢玉米放到小窝里,足够大红吃几天的。我感到很满意,拍拍大红,好好待着,千万别出声。大红竟也听话地趴下,一动不动。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大红藏身的地方被金锁发现了,金锁领着他舅舅冲开曾婆家大门,冲到草屋把大红抓走了。我追着去抢大红,父母也跟出来,竟然帮着他们拦阻我。我又急又气,呜呜呜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竟醒了,眼泪还在哗哗地流。

天大概快亮了,窗子透着灰白的光亮,我挂念着大红,不知道它现在怎样了,心里不住地祈祷,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

我刚要迷糊过去,忽然听到东院传来一阵扑棱扑棱拍打翅膀的声音和低沉的咯咯的鸡叫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小动物唧唧唧唧的叫声,坏了,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大红有麻烦了!白天只想着防人竟忘了防黄狼子了,我恨不能即刻冲出去,又怕惊动了父母。那边打斗越来越激烈,像几个人在打架,似乎还跳到了墙上,墙上的碎石哗啦哗啦地掉落。

落石的声音惊醒了父亲,父亲坐起来,母亲也醒了。父亲说怎么听着外头像有人,母亲说是东院那些黄狼子打仗吧。说着母亲下炕出门,嘴里嘟哝着可别祸害我的鸡。母亲去鸡舍看了看,回来说没事儿,睡吧。大概是母亲开门惊跑了那些黄狼子,东院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听不见一点声息。

父母都睡了,我却再无半点睡意。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敢想大红现在的状况,只盼着天能快些大亮。

天亮时我竟睡得很沉。母亲喊我天大亮了,快起来吃饭上学要晚了。我一下子悲从中来,大哭起来。母亲问我怎么了,我哭着说肚子疼,给我请假不去上学了。母亲摸摸我的头,又揉了揉我的肚子,说可能夜里受凉了,起来喝点热汤就好了。我还是赖着不动,父母着急出工,匆忙吃了饭上山去了,母亲临走又催我,饭盖在锅里了,早爬起来吃。我赶紧应着,盼她赶快离开家门。

听到母亲关门出去的声音,我一跃跳下炕,冲出家门翻墙进入东院。我的眼前一片狼藉,鸡毛、草屑、滑落的石块,草屋门口还有血迹,这该是一场怎样的大战啊!我几步跑进草屋,只见大红长拖拖地趴卧在门口,头搭在草堆旁的一根木棍上,正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身子一起一伏。我慌忙抱起它,身子滚热,手触到黏滑的血迹。是右侧大腿破了,齐齐地撕下一块皮肉,伤口裸露着,看到白蜡蜡的骨头,有血从创面洇出来,好在腿没有断。脖子上的布带还在,只是已经松了。金黄的喙被血染成了红色,用手擦一下,并无伤口,看来是沾的黄狼子的血。仔细检查大红全身,再无别的伤处。我摸摸大红的头,大红半闭的眼睛睁开冲我翻了翻,似乎想告诉我它没事。我把大红抱紧,真是好样儿的!以一己之力与不知几只的黄狼战斗,竟能不败,从它喙上血迹来看,肯定也大伤了强敌。

我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

大红腿伤得很重,创面大,再用草灰肯定不行。我想到了莲姑。放下大红,转身翻墙出门往村卫生室跑。莲姑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和我是书友,她喜欢看书,我们俩经常交换阅读,她会帮忙的。莲姑正在看书,我和她说一个同学腿磕破了,拿点药和绷带。莲姑看书正看得入神,也没细问,转身从药橱拿出一个小瓶,说这是碘酒,消毒用,然后又从抽屉拿出一小卷纱布,交代一句,用碘酒擦一擦伤口,再用纱布包上、扎紧,注意别感染了。说过又低头看书。我拿好药和纱布转身就跑。回到曾婆院里,按照莲姑的说法,用碘酒擦洗了大红腿上的创面,清理干净,用纱布包好。大红也很配合,知道给它疗伤,只在擦拭伤口时抖了抖腿,再没有一点挣扎。擦完腿伤,我又解开大红脖子上的布条,里边伤口已经干硬,不再渗血。我又抹了点碘酒,重新将布条扎紧。这时大红气喘得匀了,体力似乎有所恢复,挣扎着从我怀里跳到草窝里,我把已经散落一地的玉米重新收到小瓢里放到它跟前,它也听话地啄食。我长舒一口气,大红算是又逃过了一劫。想到夜里黄狼子有可能再来,我的心又揪紧了,得给大红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看到曾婆已经荒废的鸡舍,走到跟前一看,除了铁丝编织的舍门有半边脱落,其他地方竟然完好无损。我回家从父亲工具箱翻出钳子和小半卷铁丝,将脱落的铁丝门重新绑紧,又用铁丝做了一个门鼻,铁门关上后,扭一下门鼻上的铁丝小门就拴住了,黄狼子再有本事,应该也不容易打开。

修好门,从草屋抱出一扎细软的稻草铺在鸡舍里边,然后将大红抱进去,把小瓢玉米放到里边,大红的新家就落成了。我高兴地拍拍大红的头,有了新家了,好好养伤,千万别出声啊,大红似乎听懂了,漂亮的鸡冠一抖一抖,咯咯、咯咯叫了几声,似乎是告诉我它记住了,让我放心。

晚饭时金川又来到我家,手里提了几尺幛子白布,按照老家礼俗,丧事主家要将幛子布幔分送帮忙的亲戚,算是纪念也是答谢。父亲问金川舅舅大贵被大红啄伤的眼睛怎样了,金川说去医院看了,眼皮破了,里边没大事,养养就好了。金川说他舅舅问起大红的下落,又说他舅舅算过,大红不在我们家里,但也不出百步之外。父母都很意外,反复解释,我心里却直打鼓,看来在曾婆家也不安全。

晚上睡觉时母亲又和父亲嘀咕,这大红到底去哪儿了啊,母亲有些伤感,说这大红也是可怜,平空摊上这一难,到现在连个影儿也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心里一酸,差点没把真相说出来,但还是咬咬牙忍了回去。

这时东院倒很安静,但我还是睡不着。听大人们说,黄狼子报复心很强,昨天夜里吃了亏,我担心它们还会来。尽管鸡舍破损的铁门做了加固,但做门鼻的铁丝还有点细,不知能不能经受住它们的攻击。大红的身体倒是恢复挺快,下午过去换药时,大红已经站立起来,尽管右腿还有点跛,但已经能够在鸡舍里走来走去。饭量也增大了,感觉再有一两天就能恢复如常了。但愿黄狼子今晚不会来。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黄狼子反扑的决心和力度。我是被吵醒的,似乎有千军万马在东院里厮杀,先是听到像无以计数的硕大雨点击打地面的吧嗒吧嗒声,接着是无数飞鸟从天而降的扑扑声,还有院墙上碎石滑落的哗啦声,中间夹杂着吱吱、唧唧的鸣叫声,偶尔听到咯咯的鸡叫,我听得出那是大红的声音,低沉但有力,是吼叫,是嘶鸣,最后听到无数人冲撞大门的声音,铁丝被推拥、摩擦的吱吱声,这是调动了多少兵将啊,我感到一股冷气从头顶贯到脚底,后悔白天没把门鼻多拧几道,我知道这回大红恐怕在劫难逃了。父母被吵醒了,父亲坐起来,东院子这是怎么了,闹鬼了?母亲说还是黄浪子,黄狼子开大会吧?父亲跳下炕出门冲东院吼了两嗓子,又拿铁锹冲东墙敲了几下,东院一下子静了下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长舒了一口气。关键时刻,父亲吓跑了黄狼子。父亲上炕重又睡下,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眠。不知道黄狼子冲没冲开鸡舍的门,不知道大红是不是又受伤了?这时天已经快亮了,窗户纸已经泛出天光的白色,突然感到窗外似乎有影子一闪,又听到扑棱扑棱拍打翅膀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千万别是大红跑出来了,这念头刚一闪过,便听到“勾勾——”“勾勾——”两声熟悉的鸡鸣,有点低哑,但近在窗外,有如石破天惊,父母都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是大红!父母和我几乎一齐喊出声。我一骨碌爬起来,父母也已经跳下炕,打开房门跑到院子,只见大红站在东墙上,微亮的天光下,正振着翅膀、昂首挺胸地鸣叫,“勾勾——”“勾勾——”声音逐渐提升,一声比一声响亮。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冲它挥舞,可着嗓子喊:大红快跑,快跑大红——,大红像没听见似的,依然在那里引吭高歌。

父母这时已经跳上猪圈墙向它冲过去,它不知道这时候旧时的主人已经成了抓捕、戕害它的合谋。大红鸣唱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有力,已经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左邻右舍的公鸡也都跟上来了,整个村子的公鸡都进入了角色,此起彼伏地鸣叫,像一部多声部的大歌。我听见西院子大门打开的声音,金川和金锁相继循声而来,父母离大红越来越近。

东墙头上,大红还在投入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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