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席镇的视觉艺术表现特征研究

2025-03-07 00:00:00张欣蔡名雅
美与时代·上 2025年1期

摘" 要:“席镇”作为古代坐具“席”的衍生器物,有着独特的视觉表现形式。席镇在汉代达到了其设计表现的艺术颠峰,并呈现出生活化、理性与感性交融化、异域化以及系统技术化的视觉艺术表现特征。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汉代席镇的造型、材质、工艺等角度进行对比分析,尝试以视觉艺术的视角来探讨汉代席镇的视觉表现特点,从而总结出汉代席镇的视觉表现特征背后是其朝气蓬勃的社会新气象以及崇尚自然、追求创新的艺术文化思想。

关键词:汉代席镇;席镇;席镇视觉特征;汉代设计;汉代创新思想;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秦汉饮食审美研究”(21BZX119)阶段性研究成果。

汉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发展中的一个关键时期,其物质文化和艺术成就达到了新的高峰。汉代席镇的数量众多,其艺术造型和装饰手法等视觉表现形式在汉代都有了新的发展,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化功能,而且承载了丰富的艺术内涵。反映了汉代独特的时代风貌和审美追求。随着越来越多的实物出土,席镇的种类和数量大幅增加,使得研究角度更加多样化。与传统器物研究不同,设计学研究倾向于将席镇视为一种视觉表现形式,探讨其形态展示与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视觉表现形式及其时代环境的密切关系。本研究旨在以汉代席镇为载体,通过对汉代席镇的视觉艺术表现特征进行系统分析,勾勒汉代社会的整体风貌,以丰富人们对于汉代社会生活的感性认识,补充对汉代文化的研究,加强对汉代物质文化的认识。

一、汉代席镇概述

(一)历史背景

席镇是古代用于压坐席的生活器具,中国人对镇的使用历史久远。《说文解字》解释为“镇,博压也”[1]。《广雅·释诂》里“镇”指“重”,是用重物按压住物件,使其安定。所谓“席镇”,顾名思义是用来压住席子的重物,源于先秦两汉时期人们的生活方式,其历史相当久远。《论语》也曾记载:“席不正,不坐。”“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这些记载都说明,古人有“席之不正,必正之而后坐”。的观念。在物理属性上,席子容易歪卷,现实生活中,又要讲究“正席之礼”的规范,同时也要避免落座起身时,席角扯挂衣袍的尴尬。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古人创造了这一种器物,来镇压席的四角,称为席镇。

使用席镇的痕迹在未经盗扰的汉墓中也有发现,一般呈四方形排列,所以镇所在的位置应为席子的四角。

(二)汉代席镇的分类:

古时使用席是讲究礼节规制的。一般生活起居、接待宾客都要在室内布席。布席讲究位正,孔子就严守“席不正不坐”的准则[2]51。《周礼》记载:“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三重,大夫再重。”[3]这也使得汉代席镇的造型在汉代呈现出多样化、精细化的特点。样式在半圆形的基础上也发展变化,出现成一定规模和体系的镇型。通过对镇造型的具体特征进行类型学分析整合:目前所见我国汉代席镇的研究成果中,常见分类的方法是根据形制进行划分;根据形质大特征分为人物形镇、动物形镇、 博山形镇三类。

二、席镇的流变特征

(一)造型设计:半球形转变为圆雕形

席镇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使用,起初,镇的外形只是简单雕琢,后逐渐在器表出现简单几何状的雕刻纹饰,但为避免羁牵衣物,造型多接近半球状,如浙江绍兴印山春秋晚期墓出土的八棱形玉镇(如图1),半球体,从顶到底先鼓腹后内收,底部平整,器表均匀分布有八条棱,棱之间阴刻卷云纹,顶部有一桥形小钮。湖北荆州天星观战国中期二号墓出土的半球形铜镇,器型从顶到底同样先鼓腹后斜内收,平底,顶部有一圆形环钮,器表上下均匀阴刻了十六只展翅欲飞的凤鸟。

汉代早期的席镇主要都为这种也为半球形,造型相对简单,多为素面,装饰较少,造型功能性强。在半球形外也有发现一些简单的动物形席镇。

随着时间的推移,席镇逐渐从简单的半球形演变为更具艺术表现力的动物形象。这些动物形象通常采用盘踞的姿态,以保持器体的半球形轮廓。常见的动物形象包括虎、豹、辟邪、羊、鹿、熊、龟和蛇等。这种设计不仅增添了席镇的美观性,还体现了汉代工匠的艺术创意和对自然的观察。

在汉代中晚期,席镇的造型进一步复杂化和精致化,发展出圆雕形的动物形象。这些圆雕形席镇在形态上更加立体和生动,通过夸张的姿态和细致的刻画,表现出动物的神态和特征。

席镇成为一种装饰与实用并重的日用雕塑艺术作品,制造工艺与水平也达到了新的高度[4]。此时的席镇造型特征鲜明,常通过夸张的形态和细致的刻画来表现动物的神态和特征。对一些已经定型的器物进行装饰加工时,首先要考虑图案与器形的和谐统一,然后再追求不落俗套的变化与创新[5]。例如,虎形席镇常常表现出威猛的姿态,显现出其力量和霸气;羊形席镇则使用错金银工艺,用细如发丝的金银线在羊身上镶嵌出如同毛状的花纹,体现出羊的沉稳和温顺;鹿形镇则在背上嵌入褐色斑纹的天然大螺壳,以象征梅花鹿的斑纹。这些动物形象不仅是对动物形态的写实再现,更经过艺术加工,融合了汉代人对动物的观察和理解,体现出高度的艺术性和文化内涵。席镇整体的灵活度和自由度也是随着社会发展而更加开阔。

(二)装饰风格:从“装饰”到“表现”

早期的半球形镇通常仅在器物表面进行装饰,一般通过铸造或浮雕动物纹样的方式,使得表面具有相对的观赏性。例如,绍兴福全镇洪家墩村和广东广宁县铜鼓岗出土的几件铜镇(如图2、图3)上装饰的饕餮纹,都是先秦时期青铜器中常出现的流行纹样。随着时代的发展,青铜器上常见的二维平面装饰,逐渐向立体的三维装饰方向过渡转变,青铜器逐渐成为动物形象表现的载体,席镇的装饰风格流变也具有此特征。从战国晚期开始,平面的动物装饰图样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圆雕式的动物造型,表现出从“装饰”到“表现”的转变。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汉代工匠们不断尝试将装饰性描绘与写实风格相融合,即使这些装饰不具备实际的结构性意义。单以牛形席镇来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图4是浙江绍兴市文物管理局藏春秋铜牛镇,牛形镇表面的描绘图案,即是纯粹的装饰。而图5是1972年西安塞县郝家坪公社古墓出土地银错铜卧牛席镇,则是依靠装饰来表现动物的肌肉结构。通过线条来表现其后臀及前胸的丰满,以及肌肉的状态。这是汉代工匠利用绘画性表达的写实优势,来使一个三维的器物看起来具有更丰富的细节,也更加真实。这种转变展示了器物表面装饰与立体造型之间的相互协调与融合。

总地来说,席镇在出现之时造型相对简单,纹饰也大多发挥着装饰器身的单一功能。而到了汉代,各种形态席镇的涌现,从视觉艺术的角度来看,席镇在表现形式上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和自由度。也正是丰富的席镇给了创作者更大的创作空间,艺术家们在创作时,常常打破传统的造型模式,崇尚自然,赋予形象以动态和生命力。席镇也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意味,

三、汉代席镇视觉艺术表现特征分析

(一)材质表现上的生活化

材质在诸多造型因素中尤为重要。汉代经济的发展推动了各地资源的充分利用,从而产生了丰富的材质供应,这也是汉代席镇数量庞大的原因之一。根据出土的汉代席镇数据总结显示,汉代席镇大多都是铜质,也用石、铁、铅等材料制成,而玉制席镇则相对稀少。这不仅与材料的获取和加工难易程度有关,也与当时人们对材料使用的观念密切相关(如图6)。

席镇对青铜材料的应用就非常具有典型性。这种合金性的材料在商周时期达到了现实应用的最高境界,以至于“商周青铜器”不单是一种物理性的确指,而且是已经成为颇具史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等多元学科交汇的、有关一个时期的整体描述,其文化的指向性早已超过了某个特定的历史阶段。正因如此,有关青铜材料的应用也被固化地限定在某种特定的范式之内。如夏代青铜器的简单规整、商代青铜器的繁复神秘、周代青铜器的庄严凝重等,都早已在后来人的头脑中树立了青铜器的一种存在范式。然而这种以厚重、庄严、礼仪为特征的铜器产生与存在的标准,在汉代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修正,轻巧、灵动注重适用性成为其重要的特征表现,这一点在汉代席镇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与以往的时期不同,汉代席镇与日常的生活联系紧密,即使是作为陪葬用品,也同样体现出浓厚的生活气息。这种完全以鲜活的人的现实应用为目的展开的设计,可以说是以务实为核心的时代面貌反映出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时代的产生。

任何材料在原有的基础之上的开发利用都不可或缺在技术上的突破,新技术的支持变得无法替代。

在两汉时期,特别是东汉,许多文献和出土实物记录了铜产地和铸铜发达地区。[6]高速发展的金、银、铜开采技术和青铜冶铸技术为汉代席镇的铸造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另外汉代金属冶铸业的发展也为错金银工艺提供了大量的制作工具,确保其工艺的延续性。正是材料与技术的供给使得生活化的风貌呈现得更加清晰。

(二)理性与感性交融的造型表现

席镇是非常具有感情色彩的设计,从各类的席镇造型中,虽然大多都是出土于达官贵人的墓葬之中,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两汉时期严格的社会等级和高社会阶层所享受的奢华生活。作为社会上层阶级不但有来自纯粹物质享受的快乐,而且有各项服务所带来精神上的舒适、愉悦。很显然,这是一种程度非常高的享受。如汉代人形铜镇,所含的非物质成分极为浓厚,是极富有感情色彩的席镇设计的典型例子。这些人物的形态,无论是姿态、面容,还是服装、发型,都显示出他们内心真实反映出的状态,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汉代高社会阶层所享受到的丰富有趣的娱乐生活。

另外,汉代席镇摆放在室内使用时,它的任何造型都会进入人们的视野,这也使得它在制作时,必须符合上层阶级的审美,为人带来愉悦的心情。通体鎏金、驳彩鎏金银等工艺都是为了让镇的外观有观赏性,给人以轻盈的美感。依旧是借助各类出土的席镇,我们可以更加鲜活地感受到汉代贵族阶层日常生活的奢侈豪华。西汉江都王刘非墓出土的错金银嵌宝石虎熊相斗铜镇,这组铜镇每一件上都镶嵌有大约50个色彩各异的宝石,包含玛瑙、玉石、绿松石等多种材质,极其奢华(如图7),不难想象这项工作费时耗工[7]。

这也体现出席镇在服务贵族阶层时所表现出的激情和感性色彩,但席镇的视觉表现不仅仅是感性的,还包含了理性的思考。如河北省博物馆的错金银铜豹镇(如图8),口部涂朱,双目镶嵌白玛瑙,但因黏合料中调有朱红色颜料,故呈现红色,显得炯炯有神[8]。先秦至汉代,朱色依旧为贵族所崇尚,朱色也有富贵之寓意。古人常以“朱门”指代富贵人家。而朱砂又有防腐的保护作用,席镇表面也用红矾(重铬酸盐)进行处理,获得良好的防护效果。装饰工艺上具有一定的感性成分,体现出一定的激情色彩,但技术上呈现出理性思考。

不可否认的是席镇的造型表现,装饰设计上具有一定的感性成分,体现出一定的激情色彩,以及浪漫情调。但是在表现技术上又杂糅了理性思维,也正是兼具了理性与感性的双重属性,才能使后人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充满新气象的新时代。

(三)装饰工艺中的异域化特色

在金属质的席镇中以铜为材者装饰最多,也最为丰富多彩。如观复博物院馆藏的汉代鎏金熊镇(如图9)铜质内部灌铅外部鎏金,其间又以水滴状玛瑙和松石镶嵌点缀。熊面部毛发刻画清晰,整体生动可爱,装饰又精美无比。此小熊的形象以及相同的装饰手法同样出现在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件东汉青铜直筒型酒樽器身下有三只熊状矮足上,酒樽(如图10)的铭文记有:“建武廿一年,蜀郡西工造乘舆一斛承旋,雕蹲熊足,青碧闵瑰饰。”青碧闽瑰饰应即水滴型的彩石镶嵌。水滴状的彩石镶嵌是阿契美尼德金银器装饰的典型特征,这一装饰风格公元前二世纪左右在中国非常流行。无独有偶,辟邪席镇的辟邪形象,并不是现实中的动物,而是在西汉时期,狮子的形象传至汉朝,通过对这种外来物种的理解和想像,结合了汉代社会文化中的神话思想,从而衍生出了“辟邪”这种威猛瑞兽。由此也可见得汉代席镇不仅仅是在装饰上,在造型也都与域外文明多有交流。

(四)系统化的设计认知

系统化的认知指的是在设计之初即具有明确的造型计划,并不是在毫无目的的情况下进行造型创造。

席镇作为汉人日常的生活用品,它的造型因为其所需具备的功能性往往需要遵循一些既定的规则。例如体积不应过大以免妨碍使用,形制也不能过于高耸尖锐以避免勾连衣角。所以根据实际出土的众多席镇可见,动物造型的席镇常常蜷曲成团,而一些长颈动物,如1975年辽宁新金花儿山汉墓出土的鎏金嵌贝鹿形席镇(如图11),则将脖子向后弯曲,使顶部保持圆弧状。此外,由于席镇通常放置于低矮的位置,其顶部成为人们视线集中的地方,因此装饰重点往往集中于顶部,如颈部镶嵌玉石或贝片。斗兽形象中的最显著部分,如面部,也通常位于顶部,便于识别。1972年由江苏铜山小龟山西汉崖洞墓出土的鎏金虎镇和1986年陕西兴平庄头镇仪空村出土的错金银铜虎镇都是如此。

从设计学的立场上看,席镇所呈现出来的正是这种“谋而后动,意在笔先”的特征。有一定的外部形态并不意味着设计使命的达成,还必须考虑相应的功能。

四、结语

汉代席镇不论是制作技艺还是其使用价值,都堪称为我国古代实用艺术的珍品。其体裁内容与时代背景、艺术文化思想不可分,侧面反映出汉代国力强盛、威震四方的时代面貌[2]51。

汉代席镇从最初的简单实用逐渐演变为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艺术品,其背后有几大因素:首先是社会思想的变化。汉代崇尚自然、追求自由的理念促使艺术家们在创作时更加大胆和开放,赋予作品以动感和生命力。其次,汉代经济繁荣,为工艺技术的提高提供了物质基础,使得席镇在制作技艺上有了显著提升。再次,汉代与外界文化交流频繁,不同文化艺术风格的融合带来了设计上的多样化和创新性。这种革故鼎新的社会气象和至情至性的文化思想不仅在席镇的视觉表现上有所体现,更在其背后的创作理念中得以展现。汉代席镇不仅是实用器物,更是承载着丰富文化内涵的艺术品,反映了那个时代特有的精神风貌和文化追求。通过这些席镇,我们不仅能够看到汉代工艺美术的高超水平,更能感受到那个时代充满活力和创新精神的文化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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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欣,博士,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美学、工艺美术与设计理论。

蔡名雅,福州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设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