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文会图》中的茶事活动研究

摘 要：对宋徽宗《文会图》进行艺术分析，结合当时的茶书诗画作品和茶道精神，揭示宋代宫廷茶文化的具体面貌和审美追求。通过探讨宋徽宗《文会图》中所描绘的茶事活动及其文化意义，展示宋代茶艺的发展水平，反映当时社会上层对茶事活动的重视及其在文化交流中的重要地位。

关键词：宋徽宗；《文会图》；茶文化；茶道精神

在中国茶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宋代构筑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成为茶文化发展鼎盛的关键历史阶段。宋徽宗赵佶主政之时，社会饮茶风尚空前繁荣，为宋代茶文化的深度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并烙下了鲜明的时代印记。宋徽宗以其超凡的艺术造诣与深厚的文化素养，深度介入彼时的茶文化构建。他躬身著述的《大观茶论》，集宋代茶学理论之大成，精准把控了茶叶从种植、采摘到烹制、品鉴诸多环节，极具权威性。此外，其茶事诗歌创作用词也非常考究，意境幽远，细腻描述了茶事流程与饮茶雅趣。更有《文会图》这一丹青巨作，宋徽宗凭借精妙写实的笔触，如实还原了宫廷宴饮实况，当中的茶事细节纤毫毕现，蕴含了彼时茶礼、茶艺、茶具等多元信息，为后世洞悉宋代茶文化提供了一手资料，极具学术研究价值。

一、《文会图》中的茶事场景

《文会图》，相传为宋徽宗赵佶所作，目前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幅画采用绢本设色，纵184.4厘米，横123.9厘米，生动地展现了文人雅士相聚品茶的场景。此画采用了全景式的布局，场景广阔，人物繁多，但其细节描绘十分精巧，整幅画面安排井然有序。

画作的上部分展示了宋徽宗赵佶和宰相蔡京所题的诗文。画面右上方是宋徽宗为该画所作的诗歌：“儒林华国古今同，吟咏飞毫醒醉中。多士作新知入彀，画图犹喜见文雄。”在诗中，宋徽宗首先描绘了文人们在酒宴上吟诗作赋、才思泉涌的场景，随后引用了一则有关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佚事。这则故事记载于晚唐诗人王定保所著的《唐摭言》第一卷。据传，太宗曾私下访问端门，目睹新科进士们依次而出的情景，欣喜地说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此段描述不仅展现了当时文人雅集的风采，还通过历史典故表达了宋徽宗对招揽英才的自信与期待。画作的左上方是蔡京所作的和诗，以回应宋徽宗的主题。他遵从步韵、依韵、从韵的规则，于诗作中巧妙地在第一、第二及第四句的结尾处使用了与宋徽宗诗句相同的字眼：“明时不与有唐同，八表人归大道中。可笑当年十八士，经纶谁是出群雄。”

在题诗的下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临水庭院，它尽显优雅、宽敞之态。庭院四周，栏楣环绕，圈出一方静谧天地。画面中部，三棵古树拔地而起，身形巨大，枝叶繁茂。经辨认，其中一棵是垂柳，柔条依依，尽显婀娜之姿。从外观特征推测，另外两棵极有可能是槐树与七叶树。三树交缠相绕，枝干连理，契合传统祥瑞意象。这在文化语境中，被视作祥瑞之兆，满含古人对福运的祈愿，为这方庭院增添几分古韵与神秘色彩。宋徽宗曾不断以瑞鹤、金芝、奇石等元素绘制祥瑞图像[1]。在树荫下，摆放着一个涂有黑漆的大型餐桌。餐桌上整齐有序地陈列着各式餐具，以及六瓶精心插制的花卉、八盘新鲜瓜果。数位宾客围坐在餐桌旁，举杯畅饮，气氛热烈。位于餐桌一侧的独坐者很可能是此次聚会的主人，其他宾客则坐在餐桌的其他位置。在远处的竹林旁，有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倚着手杖，另一人身着鹤氅。在柳树的遮蔽下，一张石案若隐若现，其上陈列着瑶琴、琴谱，以及与抚琴场景适配的香炉等物。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里，琴、棋、书、画并称“文人四艺”。琴居四艺之首，是古代文人修身养性的关键技艺，承载着文人的高雅意趣，有着深厚的文化意涵。例如《听琴图》精准捕捉了徽宗亲自操琴的画面，还原了演奏场景，直观地展现出徽宗对琴乐的痴迷，也从侧面反映出琴在宫廷与文人阶层备受尊崇的地位。

在桌案的不远处，展现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备茶场景。由于宋朝院体画的精细与严谨风格，我们能够清晰地观察到宋朝时期的茶事器具。从右至左依次排列的器具包括茶床、茶几以及汤瓶等，这些细节的呈现充分体现了宋朝茶文化的精致与讲究。在茶床前，一名侍者恭敬地捧着一个饰有花冉纹的青瓷大盘。茶桌上，一组青白釉茶盏与黑漆盏托整齐排列，彰显出规整的陈设之美。茶桌旁，一位侍者立身其间，神情专注、动作娴熟，手中长柄茶匙探入茶罐，缓缓舀出茶叶，继而轻柔、平稳地倒入茶盏当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尽显茶艺流程的严谨。视线移至一侧，炉子上的汤瓶中正煨火煮水；炉边的水瓮、茶箧有序摆放，茶箧呈半开之态，内里各式茶具轮廓明晰可见，更加凸显彼时茶饮筹备环节的精细与讲究。画面下半部分为宋代盛行的点茶场景，但具体实施起来相对复杂。赵佶曾在《大观茶论》中阐述点茶步骤：“点茶不一，而调膏继刻。以汤注之，手重筅轻，无粟文蟹眼者，谓之静面点……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均其轻清浮合者饮之，《桐君录》云，‘茗有饽，饮之宜人’，虽多不为过也。”[2]

二、《文会图》中的茶事器具

《文会图》中的瓷器种类繁多，包括碗、碟、台盏、温壶、箸、勺等，它们不仅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展示主人身份地位和社会关系的重要媒介[3]。点茶在宋代逐渐演变为一种广受欢迎的饮茶风尚。宋人在享用点茶时，目的不再仅仅是解渴，而是逐渐演变为一种包含斗茶等娱乐活动的文化体验。在斗茶文化中，茶色的较量至关重要。为了凸显白色茶汤的色泽，便于观察茶色的细微差别，宋代斗茶爱好者偏爱使用建窑的黑釉瓷盏。这种偏好基于以下原因：第一，黑釉瓷盏的釉面呈现出深邃的黑色，能够鲜明地衬出茶汤的纯白色；第二，瓷盏的胎体厚重，有助于保持茶汤的温度，防止其过快冷却；第三，黑釉的吸水率极低，因此不易留下水痕，确保斗茶过程中的视觉清晰度。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提到：“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建窑黑釉兔毫盏无疑是宋人理想的斗茶“神器”。

在宋代茶饮文化语境中，茶盏并非独立使用，而是与盏托配套组合，形成完备的茶具搭配体系。从功能性层面考量，其关键作用在于稳固承托茶盏，阻隔高温传导，有效化解使用者手指烫伤的潜在风险，凸显了古人在茶具设计环节蕴含的实用考量与精妙巧思，契合了宋代精致、考究的生活与饮茶风尚。宋代的盏托多采用木制材料，这不仅因为木材具有良好的隔热性能，还因为其轻便易携的特性。这些盏托通常涂以大漆，并常以红色和黑色为主色调。在《文会图》中，炉子上煨火煮水的器具被称为“执壶”，也就是汤瓶，使用这种汤瓶直接向茶盏中注水，是进行点茶的关键步骤。为了使点茶过程更为便捷，宋朝汤瓶的设计具有显著的特点，即流嘴圆润、细小且尖利。观察画中侍者手中的汤瓶，可以发现其设计特征：瓶身饱满而瓶口细小，执手和流嘴均位于瓶腹的肩部。宋徽宗在《大观茶论·瓶》中提到：“瓶宜金银，大小之制，惟所裁给。注汤利害，独瓶之口觜而已。觜之口欲（差）大而宛直，则注汤力紧而不散；觜之末欲圆小而峻削，则用汤有节而不滴沥。盖汤力紧，则发速；有节而不滴沥，则茶面不破。”[4]

定瓷是中国古代瓷器中的一类，以其精致细腻的白瓷而闻名。在《文会图》中，定瓷的表现形式多样，展现了宋代定窑瓷器的工艺水平和艺术风格。定瓷在宋代是宫廷用瓷之一，其特征包括胎质细密、釉色温润如玉，装饰手法多采用刻花、划花、印花等技术。这些特点在《文会图》中的定瓷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例如，画作中的茶具和餐具造型优美，线条流畅，反映了当时高超的制瓷技艺。此外，定瓷的颜色以白色为主，但也有少量带有淡雅的色彩点缀，如浅黄色或绿色等，这些颜色通过不同的烧制方法得以实现。定瓷不仅注重实用功能，还强调审美价值，体现了宋代文人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在《文会图》中，定瓷的存在象征着一种高贵与典雅的生活方式。

《文会图》作为北宋时期的画作，并未直接涉及青花瓷，因为青花瓷的主要发展和繁荣是在元代之后，特别是在明清两朝。然而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了解宋代瓷器的特点有助于理解后续青花瓷的发展历程。宋代瓷器为后来的青花瓷奠定了基础，在材料选择、成型技术、釉料配方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虽然《文会图》中没有具体的青花瓷实例，但是通过对宋代其他类型瓷器的研究，可以推测出青花瓷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融入了新的元素。

三、《文会图》中的茶道精神体现

《文会图》并非一幅单纯记录史实的画作，而是承载了宋徽宗所倡导的“致清导和”“韵高致静”“中澹闲洁”等茶道理念，借此彰显了彼时的文化意涵与审美意趣[5]。

在茶道中，“致清导和”追求的是一种涵盖人与环境、精神与物质的全面和谐。茶叶作为吸纳山川灵气的植物，生长全程尽显自然和谐之道，例如《大观茶论》指出“阴阳相济，则茶之滋长得其宜”，崖阳圃阴之处，要依土壤、地势特性，借阳和、阴荫调节来维持生长平衡。宋代品茗对环境的要求颇高，文人雅士钟情于山水间烹茶。徽宗《文会图》中，庭院古木、奇石花草环绕，搭配香炉古琴，尽显“天人合一”、清雅和谐。再者，饮茶也是人际交流的纽带。宫廷有皇帝赠臣子茶之举，日常客人到访、友人相聚、送行接风皆以茶传情，借茶事活动沟通思想、融洽感情。此外，宋徽宗还将政治理想融入“和”的理念，借《文会图》中的清幽庭院、闲适茶宴，展现国家安定、政治清朗、君臣和谐的盛世之景。

茶道的追求远不止于茶叶的优质、茶具的精心搭配以及饮茶环境的和谐雅致，更为关键的是在茶道活动中所展现的精神层面的高尚与深邃，这正是茶道精神强调的“韵高致静”。点茶正能表现此特点，其操作流程繁杂：先碾茶，要净纸裹碎、熟碾，旋碾保色白；再经茶罗筛粉入盏，注入少量沸水调膏；随后少量多次添水，用茶筅搅浮。这一过程对技艺要求颇高。宋徽宗《大观茶论》提出“七汤法”，详述了各汤注水、击拂细节，从首汤“如酵蘖之起面”到七汤“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尽显茶汤变幻之妙。此外，还以“点处未容分品格，捧瓯相近比琼花”，称赞点茶的雅致。点茶绝非普通茶饮流程，而是兼具感官审美与精神滋养之功。于茶香环绕间，茶人沉浸专注，体会茶之清韵，借此修炼高尚情操，彰显融合美学、哲学与艺术修养的生活情趣，以达内心平和的圆融之境。

茶的风味清淡雅致，色泽上以白色为尊，且香气保持纯净无杂，这些特性完整地诠释了茶道精神中的“中澹闲洁”理念。茶道追求的不仅是饮茶的过程，更是通过茶的淡雅风味、高贵的白色泽以及纯净的香气，来体现一种内敛而不失高雅的精神境界，这正是“中澹闲洁”的深层含义。宋徽宗《大观茶论》盛赞茶味“香甘重滑，为味之全”，诸多古籍皆佐证了茶在消食、解酒层面的实用价值，受到文人雅士的偏爱。论茶色，《大观茶论》明言“纯白为上真”，北苑贡茶更是佐证，茶名多含“白”“雪”“玉”等字眼，以凸显茶品的素净。宋人以青黑盏饮茶，黑与白相互冲撞，既衬出茶汤质感，又蕴含“知白守黑”的哲学思想。茶香层面，茶自有“真香”，非龙涎、麝香可比。《大观茶论》强调制茶要“及干而研，研细而造”，防异味掺杂；蔡襄《茶录》也提及民间试茶忌添香料，以免夺其真香。唯有精细制茶、洁净冲泡，方能让茶香“馨香四达，秋爽洒然”，以凸显茶的清正高洁特质。

四、结语

《文会图》兼具极高的艺术价值与文献价值，系洞察宋代茶文化及茶道精神的核心史料。本文通过对该画作的图像学、社会学剖析，可精准把握彼时民众以茶事活动为载体，具象化呈现生活美学、内化价值观念的方式与逻辑。宋徽宗以《文会图》为媒介，一方面寄寓了个人对茶的推崇与审美意趣，另一方面，为后世留存了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宝。笔者借此打破时空壁垒，窥探那段充盈着诗意哲思的历史情境，为学界持续、深入探究宋代文化生态提供关键依据与崭新视角。

参考文献：

[1]衣若芬.“昏君”与“奸臣”的对话：谈宋徽宗“文会图”题诗[C]//沈松勤.第四届宋代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13.

[2][4]朱自振，沈冬梅.中国古代茶书集成[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135，27.

[3]靳青万.宋徽宗《文会图》中所绘瓷器辨析[J].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102-106.

[5]刘礼堂，范钰翎，李敏瑞.宋徽宗茶书诗画及其茶道精神探析[J].农业考古，2024（5）：120-128.

作者简介：

刘欣，吉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