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玩意、新的内涵、新的灵魂

2月12日，中国农历元宵节这天，《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的全球票房（含预售）突破了95亿元。导演饺子绘制的庆贺海报里，哪吒和敖丙两大男主忙着做汤圆，“小配角”土拨鼠则把汤圆放进胳肢窝搓了起来……

“鼠鼠我啊，也上桌了。”正如网友所评论的，除了我们在前文梳理的高光主角团，《哪吒2》的配角们也相当出彩。全片角色数量是第一部的3倍，特效镜头近2000个，超过第一部镜头总和。

这背后是创作团队“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死磕”到底，也是中国动画电影不断崛起的缩影。《哪吒2》主创团队4000余人，片尾出现了近140家中国动画公司。有人说，“中国众多的动漫企业，集各家所长，为《哪吒2》做了一套‘万鳞甲’”。

目标

《哪吒2》出品人、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记得，当编剧兼导演饺子第一次把剧本放在他面前时，自己的那份惊讶甚至错愕：“第一是我们能不能做到、中国的动画工业能不能做到，第二是投入多少资金、花多长时间才能做到。”

创作《哪吒2》的5年里，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但制作周期仍然超出了一年半。关于上映时间，王长田对外食言好几次，外界也曾产生怀疑。王长田坦言，信任来自对饺子的了解：“要让导演根据自己的节奏创作，不要勉强。”

饺子认为，做好作品必须打磨，时间是省不了的。他坦言，一开始设定的就是“完不成的目标”，“先设定一个高目标，然后再拼命完成。每一部作品都要当成自己的最后一部作品去创作。”

“原先，我心目当中大概有一个范围，可能3年差不多能做出来，但做到后面就刹不住车了。大家都希望精益求精，把自己手里的工作做到极致。我们要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儿，这也是动画的想象力之所在，必须给观众看没看过的东西，不然没有新鲜感。”

《哪吒2》的创作，饺子的参与贯穿全程——独立完成全片剧本，制定并确认所有创意方案，审核每一个阶段性效果，指导并参与配音，提出电影音乐构想……

为保证人物形象准确、画面细节完整，全片70%以上的戏份饺子都自己演过一遍。片中无量仙翁喝完甘露后皱了皱眉头，这个细节的灵感就来自饺子的表演。

侗族大歌、唢呐、呼麦、大三弦、埙……丰富的民族音乐为影片配乐添彩。电影角色曲《就是哪吒》经历了600多遍录制，歌曲创作者唐汉霄认为，“民乐和国漫的结合有很强的化学反应，国漫的想象力、写意，可以给民乐新的发展空间。”

死磕

影片的视觉特效赢得观众点赞。不少业内人士表示，《哪吒2》的特效水平不仅代表了中国动画电影特效的最高水平，甚至可以比肩世界一流水准。

《哪吒2》的执行制片人刘潘介绍，片尾“洪流对战”的场面宏大，角色数以亿计，而且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不一样，仅这个视效就花了一年半左右。影片开头代表哪吒和敖丙的两坨藕粉，状态既要符合力学规律，又要实现美术造型上的“既有形又无形”，视效制作周期也长达半年。

谈及《哪吒2》视效的创作宗旨，刘潘说：“既要真实，又要有形式上的美感，同时这些特效设定必须有创意、有创新，最重要的是满足故事要求。”

“导演对创作的态度专注而纯粹，我们的合作伙伴和同事们也都认可。”《哪吒2》的制片人刘文章回忆，“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给自己设定很多目标，然后再逐个攻克，一点点‘死磕’。”

饺子说：“电影不是拍给导演看的，是拍给观众看的。只有尊重观众，观众才会尊重你。”

“死磕”的不只是导演。《哪吒2》的制作，集合了近140家动画公司、4000余名工作人员。参与其中的创作者形容：“中国动画人闻声而动，从各地赶来，就像是参加动画界的奥运会。”

浙江花果山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花果山”）就是那1/140。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1》）中，“花果山”参与了哪吒大战敖丙的打斗镜头，到了《哪吒2》，又承担了部分视觉特效的渲染和合成工作。

在“花果山”CEO周建敏看来，《哪吒2》的制作难度是《哪吒1》的5倍，《哪吒1》中一个场景通常只有四五个角色，而《哪吒2》中一个场景可能同时出现几十甚至上百个角色，而且每个角色形象各异，这对特效技术提出了更高要求。“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将二维内容转化为三维形式，比如剧本草图上的一团火，我们需要通过技术让它‘舞动’起来，同时还要加入一些创作，比如火苗要如何向上飘动，要升得多高，每个部分的颜色要怎样不同，生成的烟要如何飘走……这些细节需要反复尝试和调整。”

制作《哪吒1》时，“花果山”积累了不少经验。在2019年的动画电影《动物特工局》中，“花果山”就自主研发了毛发控制小插件，能栩栩如生地表现动物毛发的干湿两种状态以及表情变化。周建敏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这个插件从1.0版本迭代到5.0版本，越来越成熟，在《哪吒2》中就派上了用场。

从《哪吒1》到《哪吒2》的几年间，“花果山”还参与了影片《流浪地球2》和《深海》的特效制作，前者代表了中国真人电影特效的天花板，后者则是动画电影制作的天花板。

“为这些大片制作特效，帮助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掌握了多项国内领先的专项技术。在处理高难度画面时，我们做了大量的特效小插件，以解决具体问题，后来我们给这些小插件申请了专利。”周建敏笑称：“可以说，我们团队被国内两位顶尖‘80后’导演——郭帆和饺子打磨得非常成熟了。”

“花果山”员工在制作动画特效。

提升

5年半前，《哪吒1》用口碑证明了中国动画电影的实力，“哪吒”系列成为中国动画电影的重要IP。

“观众一直和我们有互动。这让我们感到观众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共同成长。”刘文章说。

《哪吒2》中出现了3对父子关系——李靖和哪吒、敖光和敖丙，以及申正道和申公豹、申小豹，却呈现着3个不同的侧面。“影片的情感角度有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师徒情等，每种情感又是由多组人物关系共同来表达的。”王长田说，这样设定可以辐射更大规模的观众。年轻人喜爱影片张扬个性的主题、炫酷的视效，中年人会代入申公豹的情感割舍，老年人则可能从敖光、李靖身上获得共鸣。

源自传统的故事取材，立足当下的内容创新，《哪吒2》满足了观众对传统题材现代表达的需求。

周建敏注意到，“文化产品的竞争格局正在变化。过去我们看日漫、美漫，现在中国年轻一代更青睐国漫，因为它更符合东方审美、引发文化共鸣。《哪吒1》和《哪吒2》的成功在于它捕捉到了当代观众的精神需求。中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如何将这些传统IP与当代观众的需求相结合，用精良的技术呈现出来，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也是国漫在全球市场突围的机会。”

目前《哪吒2》观影人次已突破2亿。也有一些观众被其热度吸引，第一次走进影院。“《哪吒2》把一些原本不进电影院的观众拉进了电影院。比起电影票房，我觉得观影人次重要得多，这才是中国电影将来拥有‘大舞台’的基础。”王长田说。

“我相信这次的成功对电影创作会有很大启发——没有不好的市场，只有不好的产品。”王长田认为，《哪吒2》的成功是坚持“长期主义”的胜利，“我们从最早做动画到现在，已经12年了，直接投入达25亿元。这是一个不断积累、坚守和挑战的过程。对创作人员来讲，要尊重观众、了解观众，尊重创作规律和市场规律，满足尽可能多的观众的需求，而不是被短期利益蒙住了眼睛。”

期许

《哪吒2》已陆续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斐济、等国家正式上映，是迄今映前关注度最高的中国电影之一。

从几年前开始，国产动画电影悄然崛起。中国三维动画的技术能力和制作实现能力已经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哪吒2》中有一些高难度视效镜头，在国外顶级工作室制作后未达到预期，最终全部由国内团队完成。

周建敏很感慨：“两部《哪吒》电影，我们向世界证明中国动画的工业化水准，中国人完全有能力制作世界领先的作品。这给中国动漫行业提了气。”

2024年《环球人物》对《黑神话：悟空》的封面报道。

然而崛起中的国产动画电影还面临一些挑战。“大家已经意识到不能只依赖传统制作路径。AI技术正在迅速发展，未来可能会对传统制作方式带来挑战，但这也是机遇。我们公司已经在尝试用AI工具开发动画短剧，它能让特效制作更高效。虽然短期内AI无法完全替代人工，但未来人工制作肯定会受到冲击，谁能抓住这波红利，谁就有机会弯道超车。我们过去依赖国外公司的制作软件，如果有一天他们对我们卡脖子，会给行业造成巨大损失。”周建敏充满信心，“如果我们能借此机会研发出更适合中国人使用的软件，在技术上保持领先，就能在动漫产能上保持领先，与海外积累多年的强大产能进行竞争。”

“中国动画电影的制作水准还不够稳定。稳定，指的是每一年都会有作品出来，而且不止一个，保持在比较高的水准。”王长田说，长期来看，要保持制作能力，或者提升制作实力，需要让动画公司日子过得更好，要让投资者有收获，让从业者的生活和薪酬得到改善。

王长田表示，这两年各级政府在动画方面给了很多支持，包括让动画公司成为高新技术企业、建立动画制作基地、给予动画项目补贴等。“要解决动画电影行业存在的问题，还是要有足够多的好作品，依靠市场的力量，带动公司成长和人员待遇改善。”

王长田对中国动画电影“走出去”充满期待，希望以《哪吒2》为代表的中国动画电影能像《黑神话：悟空》等产品一样，担当起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重任。

“不管从内容题材、表现形式，还是价值观等各方面因素来看，动画电影都具有比真人电影更大的国际传播优势。”饺子相信，“总有一天，中国动画电影里会诞生出一些新的玩意、新的内涵、新的灵魂，让全世界都能够来欣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