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印突发脑梗后,一个月内又复发三次,出院两年复健仍不起效。他却凭着锲而不舍的毅力,写作、出书,逆袭自救。
以下是他的自述……
三次濒死,世所罕见
2016年3月31日,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
当天,族里一位长辈因脑梗去世,我回豫北农村老家参加葬礼。下午,我接母亲回到城里,精神很好,可是到了晚上突然感到全身疲倦,便躺到床上看书休息,发觉左手和左胳膊不听使唤。
妻子送我到医院,我还坚持一瘸一拐自己下楼进汽车。到了医院,医生让我住院治疗,判断我得了脑梗,但不是特别严重。我朦胧地睡了一会儿,天明了还一瘸一拐地自己到食堂打饭。下午做核磁共振检查,医生看后说脑梗的面积很小,输液两三周然后康复锻炼就行了。
大约两周后,我病情稳定,每天上午输液,下午做康复锻炼,除了脑袋从左到右感到疼痛外,没有不良的反应。
但不知什么原因,情况很快突然恶化了。
医生要我做例行检查,我却一点也走不了路,只能让大舅哥背着我去。这次检查后,医生说脑梗面积有扩大,治疗又进行了一周。早上醒来,我左边整个脸庞麻木,说话、吃饭都不利索了。我对这家医院的治疗彻底失去信心,决定转到省城治疗。
省城一家大医院的医生认为我脑供血不足,提议做脑部支架手术。手术很顺利,麻醉过后,我感觉到右腿根部有一点疼,才知道支架竟是从那里放进去的。
我在手术看护室住了三天,要进行术后观察。后来医生告诉我,那是最危险的日子,是和生死搏斗的三天。那三天,我分不清白天黑夜,日夜不停地输液。护士一个多小时就换一瓶水,两只手都扎麻了。
我的思维还算清晰,就是翻身极其困难。睡眠也失调了,不管白天黑夜,困得不行,就迷糊一会儿,但没有长时间的睡眠。
四天后,经医生同意,我转到普通病房,但第二天一睁眼,意外又发生了:我的双耳失聪听不见声音,竟也说不出话来。
医生要推我出去做各种检查,我怕这一关过不去,躺在病床上要纸和笔。妻子当时不解其意,她不知道我是想留遗言了,但我的手一直颤抖,无论如何也写不成字。
在我住院的头一个多月,我接连复发了三次同样的病症。按专家的说法,像我这样的发病率“世所罕见”,能活下来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省内一位著名的脑梗专家特意把我的病例复印,一边翻阅一边啧啧称奇,说要在全国的讲学中当作极其罕见的案例使用。
幸好,奇迹出现了。过了中午12点,我的病症忽然有所缓解:认人了,能顺利说话了,思维也清晰了。
在医院的康复室里,我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锻炼一丝不苟。医生称我是“康复模范”,号召病患者向我学习。经过一周多的治疗,我征得医生同意,出院后在家里进行康复治疗。
原先我以为,住院的一个多月最难熬,但进行自我康复,才是意志力炼狱的开始。
最开始,我利用小区里的体育器材锻炼。那时我母亲还在,每天陪着我。每天早上7点起床,我吃饭后坚持扶着楼梯下楼,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区花园。
8点左右,我开始锻炼,一般9点钟结束,再艰难地走回家,念半小时书锻炼口语,下午再重复这几项锻炼,一直到2018年的春节。
在康复训练中,摔跤成了家常便饭。我右手摔骨折了,胳膊一个多月抬不起来,只能让人喂饭;我的左腿几乎无法打弯,走起路来像罐了铅一样重,在沙发上坐一会儿都坚持不住。
记得有一天,我从家走到小区的广场,就摔了三次。
公园扫地的阿姨扶了我两次,第二次扶我时,一脸疑惑:“怎么又是你啊?”
有几回摔倒了,我艰难地挪到路旁的树下,吃力地扶着树干站起来。很多人看到,多次劝我拄个拐棍或者推个小车,我笑着拒绝了。一方面,我尽量维持最后的体面,另一方面,我始终相信,总会有拨开乌云见天日的时候。
妻子长时间一人看护我,特别是在省城住院治疗期间,有时在走廊上和衣而眠,半步也不敢离开。
我母亲长期患有高血压和高血糖,她拖着肥胖的身体陪着我,每天上下楼累得气喘吁吁,晚上还给我按摩胳膊一小时左右,从没一句怨言。身边的亲人都这么努力,我必须拼尽全力。
艰难站起,重塑人生
2018年春节后,医生复诊认为我锻炼“强度”过大,要求我循序渐进。母亲这时也突然病倒了。她浑身乏力、两耳轰鸣,只得住院治疗,转回老家休息。
不到一个月,父亲突然打电话说,母亲再次发病进了医院。我当时躺在床上不能大动,妻子回老家探视,委婉告诉我:“母亲这次病得不轻。”
我放心不下,给妹妹打电话询问情况。妹妹支吾半天,让我放心。我怀疑因为我的病情,家里人都瞒着我。
2018年8月上旬的一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梦见母亲和我说话,安慰我不断地锻炼、康复,还梦见老家养的鸡死了,而我的母亲属相是鸡。
醒来,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老家不时有人来看我,谁都不提母亲。日子久了,我终于清楚地知道,永远不会有母亲的消息了。我没能送葬,甚至没到母亲坟上哭一声,或烧一把纸钱。
我出院前夕,专家看了我三次发病的CT,直言不讳:“你有两次都生命垂危,特别是第三次,能起死回生,在医学上就是奇迹。”
好运,似乎从那时起就被我用完了。2019年,我的复健进行了两年多,仍不见康复的兆头。我请求妻子带着孩子离开我,妻子没有丝毫犹豫,断然拒绝了。在以后的训练中,我又不止一次地请她离开,但她根本不接我的话茬。
因为行动不便,我情绪波动很大,有时因为大便干结就发脾气。妻子安慰我,千方百计打听“良方”。
日复一日的复健,并不能带来明显效果。不记得有多少次,我感到活着就是一种痛苦。
生病前,我是县里一个垂直管理部门的局长,下属围着转。后来调回市里,也经常忙个不停,每年还远赴新疆承担棉花监测任务。病后在家休养,无法重返工作岗位,成了没有用的废人,拜访我的人也骤然变少。身边突然变得冷清,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没法适应。
我曾灰心地盯着窗口,想纵身一跳一了百了。可等一只脚踏出去,眼前出现的就是辛苦的妻子和刚毕业的女儿,强烈的求生欲还是占了上风。
有次,朋友到家里探望我,说起我以前写的文章,鼓励我重新写作。
我曾当过记者,进机关从事的也是文字工作。我刚当记者那会儿,才开始运用电脑排版,报社进行了集中培训。我双手胖乎乎的,负责培训的一位大姐说我有打字困难症。
我一气之下,找到一位电脑老师教我,昼夜不休,用一个星期率先学会了打字,双手熟练得胜过培训老师。到机关工作后,专业打字员对我熟练的手法都惊叹不已。
但脑梗后的我坐在电脑前,只能动一只右手,创作对我来说绝非易事。
也许朋友只是好心鼓励和安慰,而我却认真起来。想起当年几次获得过全省的好新闻奖,当天晚上我就坐在了电脑桌旁。
好在搞文字工作时间长了,电脑操作不成问题,虽然只能用一只手打字,慢慢来也能敲出不少字,我每日刚好有大把的无聊时间。
如果需要下载app,我一只手操作键盘和鼠标忙不过来,要等妻女来帮我。有时她们正忙着做家务或别的事,我就眼巴巴坐在原地等。
家人实实在在帮了我很多。电脑椅子过低,妻子就加了一个厚厚的垫子。后来她观察我打字的状态,还觉得不够满意,索性帮我换了一把高椅子。
外在硬件准备到位,接下来的挑战只能靠我自己。
写作疗愈,扼住命运
对我来说,最难的部分还是打字的问题,我思维流淌的速度很快,但身体输出的速度很慢。我的身体还不习惯久坐,特别是左胳膊和左腿,坐一会儿就开始酸疼,身体忍不住倾斜,需要费力地摆正。眼睛看电脑的时间一长,不免干涩流眼泪。
有时候,我累得只想躺平,也会给自己心理暗示说:“可以躺着,没必要强迫自己。”但躺了没多久,我还是咬牙站起来,坚持完成每天的写作任务。
好在经过辛苦磨炼,我的右手逐渐可以熟练控制整个键盘,打字的速度已经和双手相差不多,“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就像战场上的鼓点,不停敲在我心上,让我热血沸腾。
我当局长时,下面有个打字员住在我家对门。有一次,他看我只用右手,竟然能熟练敲击键盘,张着嘴巴惊讶地观看了好一会儿。
开始写作后,我把文章发在网络上,大部分是我的自身经历和感悟的散文,原本只是当作自己抒发情绪的排解,没想到真的有人喜欢。
2022年,中山大学的校刊《岭南人》的一位编辑在网上看到我的文章,主动联系我,刊发了我的两篇散文《映山红》和《奶奶》。校刊没有稿费,只是寄来两份样刊。
但从此,我投稿的兴趣更大了。
纯文学作品还是不太容易发表,特别是许多公众号,对纯文学的稿件“不屑一顾”,不少报纸、杂志等也在适应新文体。
为适应市场,我也开始尝试新文体的写作。比如科幻、穿越等类型,都进行了尝试。
虽然许多作品投稿后还是石沉大海,我也一度失去信心,不想再写了。特别是我创作的一篇小说《露水夫妻》,某个公众号回信采用后,一家刊物从网上看到,也通知我想要采用。
原本我很欣喜,希望纸质刊物能采用我的作品,永久收藏。可耐心等待三个月后,刊物编辑答复我:“有别的稿件,愿意有偿刊登。”
我才知道,这篇小说因为需要支付稿费而被弃用,这让我灰心了好久。
其间,我偶尔有稿件发表,一个大学同学看到我发在报纸上的书评,发消息开玩笑地问我稿费如何。我哈哈一笑,告诉他:“睡(税)前没有,睡(税)后也没有,睡着了倒有!”
其实,稿费不能说没有,多的一二百元,少的几十元,妻子有时也嫌稿费低廉,说不值得我花这么多时间。但我心态很好,宽慰她:“这就不错了。我早年当记者时,是千字20元。”
鬼门关走过三趟的我,重新写作不为稿费,从中获得的可能不再是金钱所能衡量。
第一次在刊物发表后,老家的一位叔叔专门打电话祝贺,说文章勾起他对过去农村的回忆,并推荐到县刊《卫河》发表。
一位大学同学看到我复健写下的文章,发到同学微信群里,曾经的同窗们对我的作品也热烈回应。还有几个高中同学特地跑到家里祝贺,同时也是来探望我的恢复状况。
我的身边重新热闹起来,这也是文字带给我的存在感。搞创作一年多后,我欣喜地发现,我的左手也能活动了,全身也逐渐平衡了,不像以前坐一会儿就要歪倒下去。
现在,我虽然还是习惯右手打字,但一个小时已经能写1000字以上。
关在家里,时间长了思维难免枯竭。为了写作,我在户外的时间也逐渐变长。
我去热闹的菜场买菜,新鲜的蔬菜、五颜六色的果子,喜人又治愈。遇上恶劣天气刮风下雪,我在楼梯里上下“攀援”。每次扶着楼梯,一步步从楼上到楼下,从楼下到楼上,要走1000多个台阶。
这种状态,用“走”字显得轻飘了,应该用“爬”字,我在贴地爬行。刚开始康复锻炼,比“爬”更艰难,左腿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趔趄,都要喘一口气,还得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因此,我给自己起的网名和笔名都是“锲而不舍”,至今没有变动过。
又是一年,我感觉身体明显有好转,每天走到小区花园的时间为4小时左右,我有预感应该是接近康复了。
自去年以来,我已经可以比较轻松地独立行走。原先,我买菜中途要歇息一两回,一步一挪,动不动就摔倒,菜也撒一地;现在,我已经可以轻松到家,一次也不摔。过去沿小区内的公园转一圈,我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现在10多分钟就能走完。
小区公园里一位打扫垃圾的老太太经常与我照面,见我就高兴地说:“好多了啊。”
妻子也忍不住感慨:“看来,文字才是你的拐杖。”
最幸运的是,我还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看,我的每一天都在变好,生命之树抽出了新芽。
编辑/刘绮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