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完成原创诗的作业,有一个学生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现代诗应该怎么分行?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给学生布置了读诗、写诗的作业,却没有从写诗最基础的分行教起,总以为分行是学生自然而然就会的事情。
给诗分行这个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其实不然。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新诗创作兴起之时,这个问题就已经存在了,“诗行”概念的出现就是在五四新诗诞生之后。关于诗行的艺术建构,各家自有其说,如闻一多、卞之琳、朱光潜、王力等大家就持不同的观点。这里不做历史的溯源,只和想写好诗的同学们分享几首当时的名诗,希望对大家写诗分行有所帮助。
现代诗的行不是古诗词的句,现代诗的行不受平仄、押韵、字数、句数的限制。这样自由自在的表达,可以说没有任何规则可依,所以要想让人过目不忘,就得有属于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
如果说古典诗是“韵”的艺术,那么现代诗就是“行”的艺术。现代诗的行可不是散文句子的句读切分,它与诗章构思、节奏安排、标点运用、诗情表达等有机结合,是诗之所以为诗的一个重要原因。
且看熊秉明的名作《的》:
翻出来一件
隔着冬雾的
隔着雪原的
隔着山隔着海的
隔着十万里路的
别离了四分之一世纪的
母亲亲手
为孩子织的
沾着箱底的樟脑香
的
旧毛衣
在古诗词里,助词多是做音节衬字的,极少被使用。在现代诗中,像“的”这样的虚词如果大量地使用,也会被认为表达拖泥带水。如果你在上课时用一句有八个“的”的句子来回答老师的问题,那一定会引来哄堂大笑。这首杰出的“一句话”小诗,却充分体现了汉语“的”字的妙用。这首诗的分行大多切在“的”处,可以看到在空间和时间的重重阻隔之下,作者浓郁的思亲之情。“的”字的繁复与带来的分行停顿,表现了思念的至深、至苦、至长。单独成行的每一部分,包括那个“的”字,在视觉上就凸显出来,语义也得到了强调。
由此可以总结出分行的基本方法:将一个太长的句子分成两三行甚至更多行;将语义相对独立或需要突出的部分单独成行。
我曾在课堂上让学生把铁凝小说《哦,香雪》的部分内容改写成诗歌。在火车上,香雪用四十个鸡蛋换来了向往已久的自动铅笔盒,我对这个情节做了改写:“绿色长龙上/水晶的眼睛/小鹿羞红了脸/几秒钟的震颤/一分钟/三十里路/四十个鸡蛋/一只闪闪发光的盒子/打开书包/理直气壮地/在明天/嗒嗒响。”将倒装的“理直气壮地”单独成行来强调,将打开自动铅笔盒的声音“嗒嗒响”单独成行来收尾,表达香雪将在同学面前赢回尊严的快乐。“将语义相对独立或需要突出的部分单独成行”的具体方法有很多种,可以根据表情达意的需要灵活运用。
再来看穆木天的《苍白的钟声》。该诗较长,节选开头三行:
苍白的 钟声 衰腐的 朦胧
疏散 玲珑 荒凉的 濛濛的 谷中
——衰草 千重 万重——
读一读,你会发现无论是行中的“声”“珑”“重”,还是行尾的“胧”“中”“重”,以及每一行中的小停顿,连同两个破折号,都一起制造了衰颓的钟声效果,循环往复又余音袅袅。
此处可学到的分行小诀窍:通过制造停顿来制造节奏,在押韵处分行;行中行末的标点除了标注停顿外,还可以增加声音效果。
行中或行末是否要用标点符号,并没有定规。比如卞之琳的《第一盏灯》:
鸟吞小石子可以磨食品。
兽畏火。人养火乃有文明。
与太阳同起同睡的有福了,
可是我赞美人间第一盏灯。
这首每行都有标点的诗,精巧得像古人的绝句,竟然在第二行的行中出现了一个句号,这种新颖的断句法是古诗词中所没有的。这显然不是诗人为了新而新,在这里,兽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个句号的长停顿是人类文明史的一大步,是用得极具匠心的。
总而言之,分行看似是现代诗外在的形式特征,其实体现的是诗思诗情表达的内在机理,是一门艺术。顾随先生认为,诗歌是音形义三位一体的。分行艺术也是如此,是音形义统一的结果。如果想要学到更丰富多样的分行技巧,无他,不二法门就是多读好诗,多练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