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符号学视角解析粤语中的“意头”及其传播过程

【导读】语言作为一种符号，不仅是人类思维的外化，也是记录社会文化的重要工具。不同的语言源自不同的文化沃土，人们使用语言，语言也记录着社会发展与人们的精神状态。本文通过符号学的视角，以索绪尔和巴尔特符号思想为基础，借鉴索绪尔语言观与萨丕尔语言—文化观对粤语中的“意头”及其传播过程进行研究，分析其传播的内在逻辑及其精神文化效益，发掘“意头”语言符号内在的社会性与文化性，以及传播过程中社会性与心理性统一的内在逻辑。

一、背景与问题

粤语在我国的众多方言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自秦始皇统一六国至今，粤语约有2200多年的历史。在这个极富地域色彩的方言中，“讲意头”是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如过年时，人们喜欢用有头的生菜并绑上几根葱和蒜作为“回礼”馈赠来访的亲友，寓意有头有尾、和气“生财”、聪明伶俐和顺顺利利。因粤语的“生菜”与“生财”谐音，“葱”与“聪”谐音，“蒜”与“顺”谐音。此外，橘子也是送礼与回礼中常见的，因粤方言中“橘子”中的“橘”与“吉”同音，寓意大吉大利。又比如粤语里常用“得个吉”来表示没有收获，而不是普通话中常说的“一场空”。这个词的来历有两种说法，最常见也是被大众所接受的一种说法是，“空”与“凶”在粤语里是同音的，代表着厄运的意思，所以，人们在表意的过程中会通过置换语言符号的方式进行转变。

粤语中的“意头”存在着怎样的指代关系？为何粤方言地区的人们会如此看重“意头”及其承载着的意义？本文旨在从符号学的视角出发，探究这种语言符号的生成缘起与传播过程，为领略与学习粤语和中华语言文化提供一种新的视角。

二、缘起：作为语言现象反映主观思维

“意头”是粤方言地区的一种语言现象。语言学家洪堡特指出，不应将语言视作僵死的产物，而应视其为一种创造性的存在。人们应对那些使其成为事物名称以及理解媒介的相关要素进行抽象提炼，更为深入地回溯至其与内在精神活动紧密相连的根源之处，探究二者间的相互作用。他主张语言研究属于人类研究的一部分，语言依赖人的“群体交往”。人的语言能力并非先天固有，而是在人的内部逐步形成，并且需要借助外部因素的刺激与激发，这充分表明人的语言与客观外部环境之间存在着极为紧密的关联。粤方言地区属于沿海地区，自古以来贸易活动频繁，商品经济发达，经商者众多。经商活动必然存在风险，而人们往往希望成功，不愿背负亏本的代价，这使得人们趋利避害的愿望尤为强烈。这种愿望体现在粤语里，就产生了“意头”，马克思曾指出：“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思维及思维的结果必须穿上语言的外衣，“意头”正好就体现了粤方言地区人们趋利避害的思维，也正是有了“意头”的存在，这种趋利避害的思维得以表达，与之相关的祝福语、吉祥语及其相关文化也得以存在与传播。

三、“意头”传播过程中的符号学解析

（一）“意头”传播的前提：符号语境的共享

“语境”一词由来已久，相关概念最早由波兰人类学家马里诺斯提出，后来由皮尔斯继续研究并形成理论。符号语境思想在皮尔斯符号学理论中是不可或缺的，皮尔斯对符号的众多研究都以此为基础。

皮尔斯认为传播得以发生，是由于传者和受者之间存在着共享的能够帮助理解符号的信息基础，又称言述宇宙。皮尔斯将其定义为“每一个命题的表达环境都表明它可以指涉某些个体集合或者可能性集合，但它却又不能确切地描述这些集合，而只能指出他们是说话者与听者都熟悉的某些事物”。粤语中的“意头”作为一种语言符号，在传播过程中同样存在皮尔斯口中的言述宇宙，只有在共享的语言环境中才能正确地对符号中的意义进行解码。例如，外地人来到粤方言地区看到“吉铺出租”四个字，如果缺乏与当地人共享的言述宇宙，则容易掉入“吉”的“意义陷阱”中，甚至出现钻牛角尖的情况。因此，“意头”得以广泛传播的前提是传者也就是符号发送者和受者也就是符号接受者之间存在共享的符号语境，又或是言述宇宙。

正如皮尔斯对言述宇宙的定义所述，符号语境包括符号互动时的具体情境，如时间、场景等；社会语境，如解释者的社会关系等；文化语境，如当地历史文化、风俗习俗等；还有解释者个体的教育经历、成长经历等。如此多的影响因素，使得符号有着无数的解释路径。对于“意头”而言，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地的历史与风俗习惯，成长经历中家人的言传身教等。因为方言作为一种地域文化，更多的是作为社会遗产进行继承，这正好符合索绪尔语言观中语言的社会性。索绪尔提出，语言于任何时刻均无法脱离社会事实而独立存在。其缘由在于，语言属于一种符号现象，而社会性乃是语言的一项固有特性。由符号语境构成的社会事实成为粤方言地区能够无难度理解“意头”含义的基础。这类似于一种集体契约，外地人如果需要在该语境或是社会事实下进行交际，则需要遵守这个契约。

（二）“意头”传播的内在逻辑：社会性与心理性的统一

学者乐眉云将索绪尔语言观中语言符号的性质总结成六点：1.任意性与约束性；2.社会性与心理性；3.不变性与可变性；4.相关性与区别性；5.形式与物质实体（substance）；6.组合关系与联想关系。在“意头”的传播过程中，以上六点性质均有所体现，而对于其传播过程，笔者认为第二点，也就是社会性与心理性的矛盾与统一能够概括出“意头”传播过程的内在逻辑。

“意头”在社会性的基础上加入了心理性这一性质，两者对立统一达成独特的语言文化。正如上文所述，社会性代表着一种社会规约，是处于该地域、社会环境下的人们需要共同遵循的契约。而心理性则与人们的言语有关，语言和言语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巴特曾认为语言属于一种社会规约性质的存在。与之形成对照的是，言语大体上是个体做出选择并且付诸实践的一种行为表现。简单来说，语言是共享的，而言语会受不同个体差异的影响。不同说话者对于语言的使用方式不尽相同，人们通过使用不同的语言符号组合来表达个人思想，而这个使用方式也受到符号语境的影响。同样，作为言语的接受者也会产生“仁者见仁”的情况。接受者可能会与说话者的个人思想持相反态度，也可能持相同态度，这也体现了接受者的心理性。

胡易容教授在对“讳文化”的“‘沉默’传播”机制的研究中，以格雷马斯传播“符号矩阵”模型为基础，把符号的传播看作是由发送端、文本以及接受端这三者协同作用所产生的结果。与之相对应，符号的表意进程能够被分成三种不同层面的意义，即发送者所赋予的意图意义、文本自身所承载的文本意义以及接受者所理解的解释意义。这三重意义体现着发送者与接受者之间心理上的博弈。文本是客观的，而意图意义和解释意义则会具有更多主观色彩，意图意义代表着发送者的心理，解释意义代表着接受者的心理，在传播过程中，解释意义能否契合意图意义具有不确定性，会受符号语境等影响，对于“意头”而言同样如此，接下来将对其进行具体分析。

下文依据胡易容教授的分析路径并结合格雷马斯的传播“符号矩阵”，从“意图意义”“文本意义”“解释意义”这三个环节对“意头”传播过程予以剖析。“意头”这一语言符号的传播，乃是发送者、文本与接受者协同作用的成果。其中，发送者的初始意向即意图意义，体现为“诚信意图”（“是”）；文本意义源于符号编码，因追求“意头”，发送者书写的文本符号对原符号采取回避或置换为其他符号的呈现方式，形成“非似”，带有一定掩饰性；接受者所理解的解释意义具有不确定性，存在两种可能，“是+非似”时能达成预期交流，“是+似”（“非是+非似”）则或许致使意义交流失败。特别是在“意头”的传播过程中，当发送者和接受者之间存在着一种默认的共识时，意图意义与解释意义之间重合的概率会大大提高，而这种共识来源于该地域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定。以上文提到的例子来说，“空屋”要改称“吉屋”，“吉”字的意图意义是“空的、空置的”，文本意义是“吉”，而它的解释意义则有两种，对于本地人来说，解释意义往往和意图意义重合，即“空的、空置的”，对于小孩或者是外地人来说，解释意义往往变为“吉”。通过置换符号呈现的“意头”，相比通过谐音方式呈现的“意头”，理解上会更有难度。如果是通过谐音的方式，发送者在口头表达的时候，因符号与想要指代的对象在发音上相似，会使接受者更容易联想，或者加上一两句解释的话丰富符号语境，就能够大大降低理解难度。而对于置换符号的方式，多加解释的话就会显得突兀，反而造成不好的交际和传播效果。

除了口头表达的“意头”，将此延伸至行为上的“意头”，该解析方式同样适用。逢年过节时，粤方言部分地区会将生菜作为回礼送给亲戚，寓意“生财”，其意图意义为“生财”，文本意义是一种青菜，而解释意义有两种，一是符合发送者的意图意义，理解为“生财”，二是将回礼解释成一种供食用的青菜。而恰好“生菜”与“生财”谐音，能够让人更容易联想。若发送者，也就是送礼人在送的时候加上几句“生菜，生财，生财”，则能够帮助接受者更好地明白其解释意义。

在交流失败的情况下，由于传播隔阂引起的误解往往会使文本接受者产生认知失衡，接受者想要更好地融入当地生活，就不得不接受这一语言上的社会规定。

四、结语

合理运用“意头”能帮助人们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还可用于调节心情，激励自我，但这并不意味着要过分推崇，我们仍需正确看待“意头”，更好地发挥其积极作用，而不能因过分迷信“意头”而影响了正常生活。

参考文献

[1] 威廉·冯·洪堡特. 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 姚小平，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2] 张丽，涂年根. 表述·符号·话语——巴赫金表述诗学中的言语行为论[J]. 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4）.

[3] 陆万胜. 论言语传播研究的意义[J]. 潍坊学院学报，2004（5）.

[4] 薛晨. 传播过程中的符号语境——皮尔斯符号学的认知研究进路[J]. 中外文化与文论，2015（3）.

[5] C.Hartshorne. Collected Papers of Charles Sander Peirces （Vol. 1-6）[M].Weiss P. eds Cambri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1931-1935.

[6] 乐眉云. 再论索绪尔的符号学语言观——语言符号的性质[J]. 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1997（4）.

[7] 胡易容，康亚飞. “‘沉默’传播”：中国古代“讳文化”的普遍符用学阐释[J]. 国际新闻界，2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