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抗战时期重庆被定为陪都,这与重庆的自然地理与人文传统有关。抗战前国民政府便有开发四川以作为后方根据地的构想;上海沦陷后,国民政府着手迁都工作。重庆特殊的战略地理位置以及其境内多山、多雾、沿江的自然环境为其成为陪都提供了条件。自然地理因素作为战争中的客观条件,需要作战者在取得人民支持的前提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办公,1940年9月6日,正式确定重庆为陪都。确定陪都需要多方面考虑,自然地理因素是除人文因素外,选址考虑的又一重要原因。
迁都重庆是国民政府长期考虑后做出的决策。蒋介石有利用中国复杂的地形与日本作战的打算:“我国有天然足御外侮的地理,面积广大,湖沼纵横,山岳错杂,平原沙漠,无所不备,任何外族,不能征服我国。”相对于沿海和平原地区,川渝地区不仅资源丰富,而且深处内地,更具地理位置优势。除多次公开谈及川渝地区的战略地位外,蒋介石在日记中也提道:“先定根据基础,次为设计,三为建设,一俟建议基础完成,其必不和而服也,此时根据既得应即力图巩固。”重庆陪都地位的确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上海沦陷后,国民政府加紧迁都事宜。1937年11月17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与部分官员先行西上;11月19日,蒋介石发表《国府迁渝与抗战前途》讲话;11月20日,抵达汉口的林森发表《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11月26日,林森等人抵渝;12月1日,在南京保卫战爆发的同一天,国民政府在重庆开始办公。1940年9月6日,《国民政府明定重庆为陪都令》发布,重庆的陪都地位正式确定。
重庆被定为陪都是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不仅有政治、军事等人文因素,也有地理环境等自然因素。了解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选择重庆作为陪都的自然地理原因,也有助于理解重庆这一大后方中心城市的历史价值。
一、重庆的战略位置条件
重庆简称“巴”“渝”,自古便有“山城”“江城”“雾都”之称。与其他西部城市相比,重庆“东下夔荆,西上成都,南通黔滇,北达甘宁,握全川交通之钥,为全川上游之总区”的地理位置为其被定为陪都提供了先决条件。
临战之际,国都的位置安全是首要问题,川渝地区“位于长江上游,离海岸约两千公里,不受敌机之威胁,且位置适中,足以控制各方”。占领武汉、广州后,侵华日军主要有三条进军路线:北线,渡过黄河、占领陕西后,南下进攻四川;中线,沿长江西进,穿越三峡进攻重庆;南线,占据两广,由桂入黔,进攻重庆。日军若从陕西进入四川,须翻越黄河、潼关、秦岭等天险,沿途山脉、河流较多,交通阻力过大。抗战初期,四川陆运交通极为落后,不利于大规模军事调动。就公路而言,“截止二十六年止,四川全省公路完成之里数,共计五千公里,已计划与筑而尚未开工者,计四千公里”。于是,日军与国民政府争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华中、华南一带。桂黔一线山丘众多,距重庆路程较远,若从此路入川,日军机械化部队的优势不仅会丧失,且其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等问题还会进一步暴露。此外,贵州陆运交通“亦不过略具交通网之雏形,尚有待于路线之完密”,也不是大范围进军的理想路线,因此,沿长江穿越三峡便成了日军进军重庆的最优路线,但中国军队依托鄂西、川东一带的有利地形进行了一系列抵抗,最终也使日军从此路进攻重庆的幻想破灭。
二、重庆地区山地的优势
重庆境内山地众多,依山傍水的地理环境使其拥有了“山城”的称号。1938年至1944年,日本空军对重庆进行了密集轰炸,企图以此来削弱中国军民的士气,逼迫国民政府投降。在中国防空力量薄弱的背景下,重庆境内的山地成为陪都军民躲避空袭的天然场所。
重庆市区密布的丘陵使城市功能区分散,利于空袭来临时人员疏散,减少损失。1939年,国民政府组建迁建委员会,疏散各级机关单位至郊区或迁建区办公。不过对长时间、连续性空袭来说,疏散的作用毕竟有限,故当地军民最常用的防空办法便是躲入防空洞,“山城”多山的地貌为营造防空设施创造了良好条件。重庆特殊的地质条件适合修建防空洞,当地“没有街屋的地方便是山丘,这些山丘都是坚固的砂岩而不是泥堆,所以挨着这些山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建成防空洞”。抗战相持阶段,大量的防空洞开始修建,以沙坪坝区为例,到1943年底,“据重庆防空洞管理处统计,第八、十三、十四、十七区,共有公私防空洞521个,洞口1529个,总长21328米(今不属沙坪坝区范围内的防空洞,已减除),可容纳14万多人”。“大隧道惨案”后,部分防空洞经过打磨改造,逐渐配置了一套相对完备的设施,这些设施能够维持政府机构的正常运转,为市民在防空洞内长时间生活提供条件,“较好的防空洞有很多的出口,防御震颤的设备和通风的装置,同时建筑得不至于淹水,还用木头排列地撑着,同时居然还设有长凳、电灯和卫生设备。”此外,一些内迁至重庆的工厂为避免轰炸也搬入防空洞内生产,洞内工业生产为支持军民长期抗战提供了物质基础。防空洞内的生产生活是大后方人民保家卫国、生生不息的写照。
三、重庆地区雨雾的优势
“雾都”重庆拥有长时间的雨雾季节,这也是国民政府将陪都置于此地的原因之一。气候是影响航空的重要因素,“如天空密布层云而能见度又极恶劣,则于飞行殊为不便。然空军袭击敌人时,有时往往借云雾之掩护,避免对方空袭”。重庆地区多雨、多雾的环境,恰好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日军的空袭频次。
重庆境内全年湿热、降水充沛,雨季主要集中在春秋两季,而雾季则集中于冬季,交替的雨雾季节为重庆领空提供了一道天然屏障。“降雨量勤之际至为四、五、六、九、十等月,平均各降雨必然八次以上。”春秋两季长时间的降雨一定程度上可以延缓日军的轰炸攻势,而常年笼罩的雾气更是对陪都起到了保护作用。重庆的雾气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人为活动生产的烟雾,另一部分则是天然雾气。重庆的雾虽也包括煤炭、生活烟雾等气体,但更多来自水雾。全年湿热的气候为重庆水雾的形成创造了前提;地形方面,因临近长江、嘉陵江,重庆四周水汽充足;地貌方面,地处盆地、四面环山的地貌使水汽短时间内难以挥发,最终凝结成雾。
长时间的雨雾天气让重庆军民在轰炸间隙获得喘息和恢复生产的时间。日军飞机在雾天飞行,不仅难以寻找轰炸目标,而且存在飞机相撞的风险,日本空军数次因雾气原因折返。例如,1939年5月29日,日军飞机“探向重庆轰炸,但因长江峡上,为雾所罩,日机飞越宜昌后,半途折回”。同年6月29日,“日机二十七架,于星期六午时飞越万县,嗣因重雾,被迫东退”。重庆的雾持续时间较长,其中冬雾于一年中占比最大,这使得冬季成了相对安全的季节,“重庆之冬雾,(12月至2月)占年总数百分之三十六,春雾(3月至5月)占百分之十九,夏雾(6月至8月)占百分之十八,秋雾(9月至11月)占百分之二十六”。雾季来临之际,重庆军民在心理上或多或少多了一份安全感,在当时的人看来,重庆的雾也是助力抗战胜利的一大“功臣”,“‘雾季’二字,遂成安全之符号。居民便于此时大兴土木,重复繁荣矣”。
虽然重庆水雾弥漫的潮湿气候使部分内迁者感到不适,但在特殊历史背景下,重庆的雨雾总体上适应了战时需要,这也是重庆被选为陪都的自然原因之一。
四、重庆地区江水的优势
重庆两江环抱的地理环境也是其成为陪都的原因。江水给战时的重庆带来了三方面优势:阻滞日军进攻、为城市供应用水、便于物资运输。
从宜昌到夔州的长江水道被称作“峡江”,这段水域夏季水势湍急,冬季水浅、船只较难行驶。船队在不明水文的情况下贸然逆流而上,极容易搁浅甚至翻船,“是段航路于航行最危险,航行此间,只以标记及航行经验为之帮助,舍此之外,现在尚未有其他善策也”。1940年6月12日宜昌失陷后,国民政府以三峡为依托,继续坚持抗战。1943年,日军集中兵力进攻重庆,但仍难以攻克有天险可依的鄂西地区。和平时期,三峡航道是制约重庆对外联络的不利因素,“少不入蜀,老不出川”描述的便是川地与外界隔绝的交通情况;全面抗战爆发后,通航条件落后的长江三峡却成了阻滞日军前进的“天赐之险”。国民政府无论迁都洛阳或是西安,都不具备如此险要的地形优势。
长江、嘉陵江为众多内迁人口提供了丰富的水资源。全面抗战爆发后,沦陷区大量人口内迁,内迁者中除了普通民众外,还有大量的企业工厂主,市区民众日常生活用水、工厂工业用水以及农业灌溉用水的需求剧增。1944年,重庆人口“已达一百零五万一千六百八十八人,除居郊外部分者外,可享用自来水者,最少当有六十万人。若假定每人每日平均用水量为二十加仑,则全市每日供水量为一千二百万加仑,约合五万吨”。尽管时常面临断水的困境,但与兰州、西安、洛阳等北方内陆城市相比,重庆尚拥有地靠两江的优势。重庆自来水公司便是利用江水进行生产,“大溪沟有一大石,长可三百公尺,用此为槽,钢管直通河心,籍得唧入河水”。在基础设施被破坏的情况下,重庆自来水公司仍有可用之水资源来尽力保障民众生活、维持工业运转。
作为两江交汇点,水运优势也是重庆成为陪都的一大要素。民国时期,从北方入川的交通条件十分落后,部分地区甚至仍依靠原始的马车、骡车等作为入川的主要交通工具,而川内又缺乏铁路,因此具有天然水运条件的重庆受到当局青睐。为保障物资运输,国民政府将河道分为国际运输线、军事运输线以及物资运输线,对西南片区的河道按照轻重缓急进行了治理。长江上游的纂江、嘉陵江、岷江,下游的乌江、赤水河等河道在这一时期内都得到了疏浚整治。根据统计,“七年以来,总计业已施工整理之水道,共长为六三一八公里”。在陆运不畅的时代,水运可谓国家的生命线,重庆作为两江交汇的枢纽,其发达的水运体系使其有足够的资本成为国统区交通运转的中心。相对位于四川盆地西部内陆的成都,重庆更靠近东部前线,也更适合作为战时的水运交通枢纽。
五、结论
重庆被作为战时陪都,既有靠近前线、便于指挥等因素,也有先天的自然因素。重庆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其成为国民政府迁都的理想场所。大量人口、工业西迁,客观上推动了重庆地区的经济开发,重庆军民“愈炸愈勇”的精神也构成了抗战精神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自然地理因素只是抗战取得胜利的客观条件,中国人民在抗战中展现出的伟大民族精神,是抗战取得胜利的根本因素。国民政府依托自然环境抗战,反映了旧中国国力孱弱、无法有效保卫国家和人民安全的现实。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明确指出:“兵民是胜利之本。”国民政府腐败无能、丧失民心。在解放战争末期,重庆虽再次被作为“战时首都”,却在很短时间内被解放,其本质便在于此。有利的自然因素固然是助力战争胜利的重要因素,但人心向背才是决定战争成败的根本性因素,只有充分发挥人民大众的能动性,自然环境才能发挥其应有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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