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乾隆至宣统时期(1736—1911),清代松花江流域平均每两年半左右就发生一起大的洪涝灾害。地方官员会将受灾地区的水情、灾况和损失上奏给朝廷。根据灾情,官府一般采取借贷、缓征、蠲免、平粜、赏给和调拨等方式加以救助。官府救灾对缓解灾情影响、挽救生命财产、恢复正常生产和生活秩序起到一定作用。财政中的截留和地方仓储不足等因素影响了救灾效果。清末,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总体上未造成饥民遍地、饿殍四野的状况,没有出现地方统治危机,这与朝廷相对完备和成熟的救灾制度有关,也与中央并未丧失对地方的控制有关。
[关键词] 洪涝灾害;政府救助;松花江流域
[中图分类号] K24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2991(2025)01-0034-13
松花江流域位于中国东北北部。清代松花江流域主要由六大区块构成,分别为松花江干流区、嫩江流域、第二松花江流域、拉林河流域、呼兰河流域和牡丹江流域,地理范围主要包括今天黑龙江省西部、中部、南部与吉林省北部地区1。清代是我国自然灾害高发期,水灾、旱灾、虫灾、地震、风灾、雹灾、霜灾和瘟疫等均造成了重大损失。作为灾害之首的水灾更是威胁时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同时也考验官府的治理能力和救助能力。对清代流域的洪涝灾害问题学界已有涉及,既有成果主要集中在渭河流域、汉江流域、汾河中下游、黄河下游、岷江上游以及个别省份、城市和地区的洪涝灾害,研究侧重洪涝灾害时空分布与气候、环境和移民等因素的关系2。关于清代救灾中官府行为的研究和分析,已有成果对官府救灾的程序、救灾法律制度、救灾体制、救灾防灾措施和荒政信息收集系统均有涉及3。但对清代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和政府救助问题,学界尚无直接研究成果,只有与之相关的成果1。本文拟在已有研究基础上,以《清代辽河、松花江、黑龙江流域洪涝档案史料》《清实录》为主要资料,运用文献分析法探讨松花江流域的洪涝灾害和官府救助问题,以期求教于学界。
一、清代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的基本情况及造成的损失
按照清末的行政建制,松花江流域共辖79个州县(包括相当于州县的府、厅、旗),其中松花江干流区有20个州县,分别是肇州厅、郭尔罗斯后旗、滨江厅、阿勒楚喀(即阿城县)、宾州厅、巴彦州、木兰、长寿、方正、大通、三姓(依兰府)、勃利、春源、汤源、佳木斯、鹤岗、桦川、萝北、富锦、临江州,其中12个州县有洪涝记录,占60%。嫩江水系包括20个州县,分别是墨尔根(嫩江府)、讷河厅、布特哈、甘南、齐齐哈尔(黑水厅、龙江府)、巴泉、林甸、安达厅、大赉厅、科尔沁右翼后旗、扎赉特旗、杜尔伯特旗、科尔沁右翼前旗、醴泉、洮南府、镇东、靖安、开通、安广、长岭,其中9个州县有洪涝记录,约占42.9%。第二松花江水系涵盖18个州县,分别是安图、抚松、蒙江、柳河、海龙厅、东平、辉南厅、磐石、桦甸、额穆、吉林厅、打牲乌拉、伊通州、长春厅、农安、双阳、德惠、伯都讷,其中11个州县有洪涝记录,约占61.1%。拉林河水系涵盖5个州县,分别是舒兰、榆树、五常厅、拉林、双城,全部有洪涝记录。呼兰河水系涵盖8个州县,分别是铁力、余庆、绥棱、绥化厅、海伦厅、青冈、兰西、呼兰厅,其中6个州县有洪涝记录,占75%。牡丹江水系涵盖2个州县,分别是敦化和宁古塔(宁安府),全部有洪涝记录。
从乾隆十一年(1746)到宣统三年(1911),松花江流域各水系共264县次有洪涝灾害记载,具体为:松花江干流州县发生洪涝灾害70次,嫩江流域州县发生68次,第二松花江流域州县发生58次,拉林河、呼兰河和牡丹江流域州县分别发生20次、25次和23次2。在乾隆十一年到宣统三年的166年间,从松花江流域受灾行政区域或军政区域受灾次数看,三姓地区最为严重,受灾记录为37次;其次为齐齐哈尔,受灾记录为22次;宁古塔20次;吉林(包括墨尔根)19次;布特哈17次;伯都讷14次;珲春、呼兰、双城、肇州、绥化和阿拉楚喀等地亦有次数不等的灾情记录。从有洪涝灾害记录的乾隆十一年到宣统三年止,共64年有洪涝灾害记录。从有记录的年份看,平均每两年半左右松花江流域就发生一起大的洪涝灾害。在有记录的64年中,流域内受灾州县每年发生的洪涝灾害超过5次的年份为:嘉庆十五年(1810)6次、光绪三年(1877)9次、光绪十三年(1887)6次、光绪十四年(1888)12次、光绪十七年(1891)8次、光绪十八年(1892)7次、光绪二十年(1894)7次、光绪二十二年(1896)12次、光绪二十三年(1897)9次、光绪二十八年(1902)6次、宣统元年(1909)12次、宣统二年(1910)28次、宣统三年15次。从统计反映的趋势看,自同光朝以后,松花江流域遭受洪涝灾害的州县,除少数年份外,基本呈上升趋势,洪涝灾害波及地域越来越广。自开禁后,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发生数量明显增加,几乎年年受灾。光绪三十年(1904)以后,尤其是宣统时期,松花江流域在3年内就有55个州县受灾,受灾的程度和频次远超其他时期。以上为清代松花江流域各区块及州县受灾的总体情况。
从军政官员上报朝廷时对洪涝灾害的描述,我们可以了解受灾州县的具体水情、灾况、损失和采取的救助措施。在分析水情时,主管军政官员很少以具体数字来描述降水时长、水深和江河上涨程度,多以阴雨连绵、狂风暴雨和江河泛滥等词汇概括,这与当时的技术条件和从政官员的施政风格有关。通过这些文字表达,我们可以判断水情轻重和受灾程度。按这一标准,可以将水情由轻到重区分为阴雨连绵、狂风暴雨、伴有其他(雹、霜等)天气和江河泛滥四种情况。下面以干流区受灾次数最多的三姓地区为例,对此进行分析。军政官员汇报三姓地区洪涝灾害水情具体情况总结如下表1所示。从下表1反映的情况看,三姓地区官员在汇报灾情时,多以阴雨连绵来描述,可见三姓地区春夏及夏秋之间雨季较长是造成作物减产或是成灾的主要原因,如再发生雹、霜、春汛、早雪或病虫害等其他灾害,则灾情更重。如果雨量过大,造成江河泛滥,则基本会造成房毁屋塌、人员死伤和收成无望。
主管军政官员对灾况和损失的表述非常具体,这与清代翔实的救灾制度密切相关。无论水、旱、雹、蝗、霜、风等,成灾6分以上,即6~10分官府才将其确定为灾。在乾隆朝以后,受灾5分,官府也将其确定为灾。灾害一旦发生,地方官员须按规定时间上报,自己或派员勘灾,并拟定或采取初步措施。顺治六年(1649),清朝规定直省地方,如遇灾情,督、抚、按应立即详察被灾顷亩分数,明确具奏,毋得先行泛报。[1]360其后上报时间固定,“夏灾限六月终,秋灾限九月终。先将被灾情形驰奏,随于一月之内,查核轻重分数,题请蠲豁。逾限一月内者,巡抚及道、府、州县,各罚俸。逾限一月外者,各降一级,如迟缓已甚者,革职”[2]623。不按期如实报灾和勘灾,主管官员要受到处罚。
灾况和损失主要包括具体受灾情形、查勘后预估的收成结果,以及具体的粮食、房屋、牲畜、人口损失。灾况、损失和初步处置方案确定后,地方要上报给朝廷,等待指示。从乾隆朝至宣统朝,整个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造成的损失,因资料来源限制和资料自身记载并不全面的原因,我们无法对其进行确切计算。下面我们以嫩江水系的齐齐哈尔为例,进行说明。
从上表2反映的情况看,官员们在汇报中基本能将各地洪涝灾害造成的成灾分数上奏给朝廷。分数是朝廷能否赈济灾区的主要依据。官员们在勘灾的过程中,根据受灾情况,能够详细说明各受灾地区的成灾分数。如嘉庆二十五年、道光十九年、光绪二十三年等年。从上表2反映的情况看,按清廷所规定的受灾标准,上述地方均已成灾。关于各地灾区具体损失的记载,有的较确切,有的较笼统。关于嘉庆二十五年和道光二年的两次水灾情况,黑龙江驻防大臣奕颢和松筠的奏报都极为详细:嘉庆二十五年水灾范围的覆盖面广,齐齐哈尔城旗营官屯共134屯和江东塔库齐等102屯,收成不及分数;齐齐哈尔、黑龙江、墨尔根、布特哈、茂兴等驿站被水冲田禾共11 2872垧;各城被灾人口,由公、备二仓先行接济;应接济收成不及分数、一分至三分旗营官屯和塔哈尔等十站,共计11 603户,大口53 054口,小口11 569口,自本年八月、十月、十二月、明年二月起至七月底止,共分四次接济;齐齐哈尔等四处,被水全行冲去旗营屯站各丁住房854间,坍塌墙垣尚有木料房2563间,尚有上盖房2666间;齐齐哈尔城、布特哈处拉哈站淹殁人20口。[3]67-68道光二年,松筠奏报,本年五月间齐齐哈尔地方江水泛涨,致使附城数十里内,陆路被水漫溢,齐齐哈尔城所属被水旗屯,共计102处。本年现已种地57 600余垧,其中27 900余垧被水冲淹。屯丁先已迁居高处,房间尚无冲塌。[3]70官员奏报时采取的初步救灾措施是将当地的义仓和社仓存粮借出接济;如无存粮,必须从别处购粮或调粮。按照雍正十年(1732)定例,齐齐哈尔因灾缺粮,要从吉林、伯都讷二处存仓调运粮米。上表2中所列的乾隆十一年齐齐哈尔水灾,清廷于乾隆十三年(1748)议准黑龙江将军傅森所奏灾情,核实后发现,齐齐哈尔1年所用米缺口为25 000石,已经派员前往吉林采买5000石,其余不敷的20 000石,从吉林、伯都讷调拨,交齐齐哈尔备用。[4]436-437
除通过数字,我们可见洪涝灾害所造成的具体损失外,官员们上奏时的描述亦可反映灾区的惨状。这种描述虽有主观色彩,但也能展现出灾区的直观惨景。同治八年,齐齐哈尔因遭受雨雪之灾和瘟疫,黑龙江驻防大臣德英奏报:齐齐哈尔城属八旗营站官屯,现在低洼田地均被水浸,今春又值雨雪疫灾,马牛倒毙伤损无数,农户无力耕作,困苦危急。光绪十四年,吉林发生水灾,将军长顺描述道:灾荒以敦化县为最重,伯都讷厅次之,该两处民多菜色。光绪二十二年,三姓地区发生水灾,吉林将军延茂奏报:旗民灾户乏食,饥饿情状苦不堪言。宣统二年吉林水灾,巡抚陈昭常奏报:受灾最重之区,不但田庐财物被漂刷无遗,而且地土为急水所冲,遍野沙砾,额赫穆、新开河、蛟河一带显露石骨,寸土不留。宣统三年,东北发生大水,吉林巡抚陈昭常上奏:东三省水灾,历年常有,而同时并发雨水之多,尤以本年为甚,哀鸿遍野;黑龙江巡抚周树模的描述是:被灾民户或奔逃高阜,或攀树升屋,荡析流离,惨难尽述。这样的描述虽无法量化损失的财物,但强烈的视觉冲击,已把灾情灾况和损失呈现给世人。
二、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政府救助措施
洪涝灾害发生后,经地方勘核后,官府就要按照规定采取措施进行救助。救助措施按成灾分数和实际损失并结合地方官员建议,由户部请旨,经中枢决策后,颁谕决定。一般采取借贷、缓征、蠲免、平粜、赏给和调拨等方式赈济。下面以松花江干流的三姓、嫩江水系的齐齐哈尔和牡丹江水系的宁古塔为例进行分析。借贷就是政府借给灾民口粮、款项、牲畜和工具等生活生产物质;借粮,一般是借用的公仓粮不用补还,借用的备仓粮则需于次年如数还齐。蠲缓或缓征主要是指缓缴赋税,蠲缓时间视灾情和原来有无拖欠而定。蠲免即免除赋税,一般是免除本年赋税。平粜是官府在荒年缺粮时,将仓库所存粮食平价出售。赏给,即无偿赏给灾民粮食、衣物和工具等。调拨主要是指从异地调粮或资金救援受灾地区。在三姓、齐齐哈尔、宁古塔等灾区,清政府根据灾情基本采取了上述措施,具体情况参见下表3。
从上表3反映的情况看,三姓、齐齐哈尔和宁古塔洪涝灾害发生后,朝廷主要的救助方式为借贷和缓征。在统计的56次洪涝灾害中,朝廷有27次采取借贷进行救助,在6种救助方式中约占48.2%。根据灾情,朝廷或单纯采用借贷方式,或是结合其他方式。如乾隆十五年,朝廷借给吉林、乌喇、宁古塔、伯都讷、拉林、三姓等处本年度水灾饥民、兵丁籽种和口粮。[5]1164道光三年,朝廷借给齐齐哈尔城、墨尔根城去年因水灾受损旗丁籽种和粮食。[6]853道光四年,朝廷借给齐齐哈尔、黑龙江、墨尔根去年受灾旗丁籽种和口粮。[7]2道光五年,朝廷借给齐齐哈尔受灾旗人耕牛银。[8]298如借贷不足以解决问题,则在借贷之外另寻他法。道光十一年,吉林驻防大臣宝兴上奏朝廷,三姓连年因灾歉收,八旗兵丁、官庄壮丁没有余粮。道光十年,因雨被淹的下洼地,第二年春因泥泞未能播种,七千余垧地抛荒,已种禾稼在成熟之际,又遭阴雨,收成仅6分。同时,该处连年受灾,旗民人等均无积贮,宝兴建议朝廷对八旗兵丁和官庄壮丁欠交的谷物,递缓一年征收。鉴于此情,道光十一年朝廷蠲缓吉林和三姓等地去年被水兵丁应征谷石及民欠新旧额赋,借给三姓等地兵民口粮,并赏给房屋维修费用。[9]886缓征赋税是朝廷救济的另一种重要方式,在上述3地56次的洪涝灾害中,采取缓征赋税进行救济的为37次,在6种救助方式中约占66%。赈灾时,按照定例:旗田收成1分至3分者将额粮全行蠲免,分别接济;收成4分者蠲免额粮十分之六;收成5分者蠲免额粮十分之三;收成6分者额粮满交。受灾10分、9分、8分者分3年带征,受灾7分、6分、5分者分2年带征;5分以下不成灾地亩钱粮,督抚提明缓征者,缓至次年麦熟交纳。[3]148从定例看,缓征主要针对民田,按成灾分数,缓征最长可达3年,属带征性质。应征之钱粮,凡因故而积欠,将其匀为数份,分年与各该本年钱粮一同征收。缓征既可缓解灾民生活,又不至于影响国家税收,于国于民皆有利,因此成为救灾的主要形式。嘉庆八年,三姓收成仅4分,勘明成灾,官地应纳额粮五千二百余石,按照成例,朝廷允准三姓自明年起勒限两年完纳。[3]47宣统元年,吉林发生水患,宁古塔成灾五分、六分和七分的土地,缓至宣统三年秋收后分限3年带征。两年完纳的一般是本年交纳一半,其余一半缓至次年。蠲免主要针对旗田,是对旗人的特殊照顾,是朝廷照顾满洲人政策在救灾领域的延伸。道光二十四年,齐齐哈尔、墨尔根因水灾收成仅三分,黑龙江城收成二三分有零,他们养育兵屯丁等应交额粮照例蠲免。
此外,在一般情况下,朝廷也会免除受灾地区灾民交纳义仓粮食的义务,这也属蠲免,但数量不大。赏给是朝廷加恩旗人之举措,是救灾成例。乾隆三十年,齐齐哈尔、呼兰田禾被水。黑龙江将军富僧阿奏请借给旗户谷一万二千七百余石、索伦(即鄂温克族人)银一千七百余两。朝廷认为该处既被水灾,若借以银、谷,仍令偿还,该旗户、索伦等难免拮据,加恩将请借银、谷全部赏给。[10]222同一年吉林将军恒禄上报,三姓、打牲乌拉额木赫索罗旗丁房屋,被水冲坍164间;吉林、乌拉、三姓、拉林、官屯地被水冲1416顷,应否将房屋每间赏银五钱并豁免屯地应交粮石。朝廷批准恒禄所请,被冲房屋每间赏银五钱,并豁免应交粮石。[11]185乾隆五十九年,三姓被水,旗人田庐多有淹损。乾隆帝谕令,所有被水冲毁的房屋,每间赏银一两作为修理费。[12]558道光二十五年,齐齐哈尔、黑龙江、墨尔根和布特哈自入秋后,阴雨不断,又逢黑龙江河水暴涨,以致成灾,收成分数各处不一。朝廷除宽免应交额粮外,将齐齐哈尔官仓所存粮石,全行赏给齐齐哈尔、额玉尔等五驿缺粮之人。[13]315-316上述赏给的银、粮,都针对旗人,不具有普遍性,赏给受灾民人的记录,笔者在《清代辽河、松花江、黑龙江流域洪涝档案史料》《清实录》及其他一些资料中并未发现。调拨主要是针对本地仓粮不足赈济,从外地买入或调入粮食。如乾隆二十三年黑龙江将军绰勒多奏请朝廷:齐齐哈尔、黑龙江、墨尔根等处仓粮,上年因灾动借,现存无几,奏请将呼兰、吉林两处仓贮分运备用,于年丰粮价平贱时,再酌筹买补,得到户部允准。[14]69此类情形在表3统计的救助措施中出现8次,初步推测松花江流域各地备荒尚可,因大灾出现的紧急情况,在多数年份,多数地区不需向其他地区调粮。
此外,平时储备也是救灾的重要措施。平时储备主要是义仓、常平仓和社仓,三仓储备如有不敷,会采取调拨的方式提前储备。如道光二年调拨黑龙江、呼兰地方仓谷25 000石,运至齐齐哈尔城备用。[15]813道光十二年,朝廷拨盛京户部银100 000两,分贮齐齐哈尔、黑龙江和墨尔根三城,以备急需。[16]348道光十三年,朝廷调拨吉林伯都讷仓谷20 000石,运赴齐齐哈尔、黑龙江和墨尔根城分贮备用。[17]561以下间接数据也能反映出松花江流域平时仓储的大致情况。如乾隆十五年,船厂(在今吉林市)官设太安仓谷32 048石有余,因水灾被冲走谷5024石有余、水湿谷15 808石、义仓谷532石有余;伊屯边门、伊尔门台、喜尔哈台义仓收贮谷1644石连房被冲走。[3]43乾隆十九年,东北发生水灾,齐齐哈尔城需赈济粮31 100余石,黑龙江城需粮33 150余石,墨尔根城需粮21 190余石,均由本处公仓及备存仓粮拨给。[18]1157从上面有限的数据看,松花江流域地方仓储尚可短期应对或临时解决一般的洪涝灾害。地方仓储在雍乾时期日益向好,尤其是最接近村庄的社仓;其次是义仓,虽然全国发展不平衡,但是均大有改善。道光朝以后,地方仓储问题逐渐增多,数量减少,管理不善等问题逐一暴露。道光八年,黑龙江将军苏崇阿奏报朝廷,齐齐哈尔、黑龙江和墨尔根三城公备仓贮粮石,现多缺额。为解决缺额,朝廷批准于明年春先将呼兰仓粮31 500余石,分别挽运分贮三城,并自道光十年始,齐齐哈尔和黑龙江二城按年各以粮6000石归补,墨尔根城以粮3000石归补,每年共计需粮15 000石。呼兰挽运六成,各城采买四成,俟归补足额,即行停止。[19]265-266地方仓储的不足为日后及时救灾留下了隐患。
三、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政府救助的限度
清代朝廷制定了严密的救灾制度,一旦发生灾害,朝廷会发动中央和地方采取措施加以救助。如上文所述,针对松花江流域的洪涝灾害,官府根据灾情程度均采取了不同措施。官府救灾对缓解灾情、挽救生命财产和恢复正常生产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官府救助也存在着很大的限制因素,这主要来自财政。清代实行低税政策,财政收入按照经制,每年不会有大的突破,以田赋为大宗,这在清代前期比较突出。乾隆朝时,库存常年保持在8000万两白银上下,[20]同光朝以后,税收手段开始多样,收入增加较快,但战争和赔款等开销也陡然增加。清代中央财政虽存银有限,但好于地方,地方税收上交中央后,存留比例不大。康熙七年(1668)起运比例为86.9%,存留比例为13.1%,之后该年又裁存留银1 744 369两,实际存留银1 643 237两,存留仅占6.4%。[21]在三藩之乱期间,为应军事急需,地方存留几无剩余。在三藩之乱后,地方存留的形势有所好转,到乾隆朝时期,从全国平均水平看,存留银所占起、存银比例接近24%,存留少的省份已接近10%,如浙江为7.30%左右1。据史景迁估计,清代“地方官用于当地支出的只有全部财政中不到六分之一的份额”[22]98。
清代很多公共开支并无专款,用于赈济的款项亦如此。户部据地方官员奏报,临时动用国帑或从他处调拨钱粮,均属临时措施。在实践中,很多公共开支采取“拆东补西”式的挪垫。截留漕粮、饷银或其他款项是赈灾常用的应急手段。《清实录》最早记载的截漕赈济地方灾害的事件,发生在康熙十年(1671)。当时淮扬发生水患,朝廷进行赈济,并谕令户部设法筹措赈济款项,户部决定截留漕粮60 000石。[23]478为赈济而截留各类款项,在康熙朝以后,历代皆有,但需朝廷批准。康熙三十三年(1694),盛京歉收,朝廷就将山东运来之粮,酌量截留,减价发卖。康熙三十七年(1698),朝廷派户部官员截留山东、河南漕粮,运至遭受水灾的保定、霸州、固安、文安、大城、永清、开州、新安等州县,每处10 000石积贮,俟米价上涨时,平价粜卖。[24]994雍正元年(1723),山东大旱,户部将江西省漕粮截留200 000石,交与山东巡抚,分贮府、州、县,以备赈济。[25]147雍正八年(1730),山东水患,禾稼歉收,户部于雍正九年(1731)截留河南漕粮350 000石,拨运奉天米谷200 000石,减价平粜。[26]356自乾隆朝以后,因赈灾、平粜和作战等原因,朝廷截留漕粮更为普遍。嘉庆十八年,朝廷截留南漕稄米2100 000石,分赈直隶、河南、山东受旱灾民。[27]649光绪二十二年,松花江流域三姓、珲春发生水灾,吉林将军延茂“先斩后奏”截留洋药捐输银20 300余两赈济灾区。[3]142地方官员截留要奏请朝廷批准,不许擅自行事,如擅行截留要交部严加议处。咸丰三年(1853),署两江总督的杨文定、前任江苏布政使联英和布政使倪良耀因擅行截留海运漕粮,均被降四级调用。[28]214
截留钱粮,有悖制度。漕粮为天庾正供,用于颁发廪禄兵粮,无论岁收丰歉,俱应按数支放,不许任意截留,截留会影响中央财政,造成部拨支绌。嘉庆帝强调,“部库帑银,为每年经费所需,岂以供外省请拨。而各省应存库项不皆实贮,遇有缓急需用之处,动辄请发内帑,似此积习相沿,则外省所设仓库,竟系有名无实。嗣后各督抚……勿徒以拨饷截漕为事”[29]218。咸丰帝也曾饬令各省于奉拨之款,不准率请截留。朝廷不许截留,但地方财政紧张,事务繁巨,如因处分不敢为,避嫌避怨不肯为,则于事无补,因此只有在制度外想办法才能应付。
清代地方赈济粮米部分来自当地常平仓、义仓、社仓,三仓存贮粮谷,定有额数,以备本处水旱之灾或平粜赈济。但地方仓储因经理不善等因,除少数州县外,亏短基本是常态。康熙帝讲:仓粮库帑,设官专理尚且亏空,社仓所收谷石,交百姓收贮,亏空又何待言。[30]645雍正帝也谈道:“州县仓储,向有亏缺”,地方应在丰收之年,“速行买补”[31]544。社仓、义仓本为辅常平仓之不足,在雍乾年间,各省实力奉行,民间尚能受益。逮后日久弊生,仓正偷卖分肥,州县借端挪借,胥役从中侵蚀,社仓已成相关人员分肥之地。嘉道以后,各地社仓基本“日就亏缺”[32]247。如云南下辖州县社仓,至嘉庆四年(1799)止,额贮谷、麦、荞、青稞等共计665 440石零,到嘉庆六年(1801)实贮及赔解各项,共抵除谷324 090石零,尚缺谷、麦、荞281 349石零。[33]50四川泸州社仓捐存社谷,计本地大斗25 000石,合京斗40 000余石,贮于乡间。嘉庆二十一年(1816),社仓将之移入城中,据仓书具禀,实有大斗9000余石,约京斗27 000余石,外有折价制钱6400余千文,又有民田抵偿社谷290余石。泸州社仓历年并无借放支销,到道光十四年(1834)仅存京斗8400余石,计亏短20 000余石,而折价之钱及抵谷之田,均属乌有。[34]821同治三年(1864),朝廷谕令督抚大吏整顿各省常平、社仓,要求“废者复之,缺者补之,随时稽查,凡官仓、民仓未动之谷,不得变价提用” [35]43。光绪四年(1878),各直省常平等仓存储谷石,“地方各官并不认真经理,甚至侵蚀亏短,仓座亦倾圮失修”[36]47。光绪二十四年(1898),各省常平、社仓基本“久同虚设”[37]443。
东北地区三仓建设因地理位置和气候原因有异于关内和沿海地区。乾隆十二年盛京将军达尔当阿奏称,奉天自雍正二年(1724)设立社仓,迄今二十余年来,仅存捐谷24 199石有零,捐米1520石,仓储无多1。自乾隆三年(1738)捐监纳粮以来,奉天旗、民各属统计历年所捐贮仓监谷仅10 000石,因此,奉天增贮米谷和应建仓厫之数量以及完成年限,只能再做筹划,当前无法实行。吉林、黑龙江没有获得捐监纳粮权限,两省汉军人等只能到京城捐纳监生,两地社仓在筹建初期即不顺畅。[38]吉林、黑龙江两省虽设有官仓、义仓,但因水旱灾害的损失较大,在个别年份,仓库基本处于无粮状态。乾隆十五年,船厂地方被水,兵丁、水手、台站、边口台丁等承种交纳义仓谷地被冲毁1070垧;官设太安仓谷32 048斗2升5合,被水冲走谷5024石8斗2升5合、水湿谷15 808石;乌喇、伊尔门、苏瓦言和伊巴丹肆等驿站义仓谷532石9升,以及伊屯边门、伊尔门台、喜尔哈台义仓谷1644石连房被冲走。[3]43道光二十六年,三姓地区江河水涨,漫淹城区仓库并旗民田庐、义仓谷石,被水霉烂谷114石4斗,公、义二仓内被水霉烂谷9349石。[3]86光绪十七年,伯都讷厅、北下坎、三姓暨官庄所属二旗马厂等处田禾受灾,公仓额粮上、中、下三则官地被淹,靠河上则官地2776垧3亩、中则官地854垧、下则官地627垧5亩4分,全被水浸,颗粒无收。[3]123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黑龙江驻防大臣恩泽奏,齐齐哈尔仓存粮基本告罄。光绪二十五年,吉林省属正红、厢红二旗马厂官地暨宁古塔所属官庄丁民等承种纳粮官地禾稼受灾,应纳公仓额粮上、中、下三则官地,共浸涝1761垧7亩,颗粒无收。[3]151
上述所列仅为个别年份吉林、黑龙江两省遭受洪涝灾害后,社仓和官仓的损失情况,而实际损失远不止于此。黑、吉两省社仓、官仓在建设过程中就存在问题,加之历年损失,日常储备并不乐观。宣统元年、宣统二年和宣统三年,吉林、黑龙江两省连续3年发生水患。《怀德县志》记载,宣统三年,淫雨成灾,嗷鸿遍野。[39]18-20吉林财政困难,[40]190巡抚陈昭常设立筹赈处,办理赈抚,在仓储不多的情况下,采取移民、以工代赈、再放续赈等临时措施赈济。[41]374朝廷无款可拨,只能多次展缓灾区带征仓谷。面对连年水患,黑龙江巡抚周树模上奏朝廷,拟于省城设常平仓,购谷100 000石,责成龙江府管理,于呼兰、绥化、海伦三府,以及肇州、大通、青冈、拜泉各厅设社仓,按村镇大小和户口多寡,量为储蓄,由官督地方自治会经理,其余各府、厅、县垦殖未久,烟户寥寥,暂从缓办。[42]631如此临时抱佛脚的做法,已经于事无补。陈昭常的救灾三法和周树模的筹划也从侧面表明,黑、吉两省的三仓建设多年来只是官样文章,在破坏规模大、持续时间长的灾害面前,地方仓储的救助作用显然有限。
四、结 语
关于清代前期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的记录较少,主要原因是明末清初,战事主要集中在东北南部,松花江流域几乎为无人区。满洲人内迁后,本就地广人稀的东北已经凋敝败落。在辽东招垦时,松花江流域为封禁之地。为守满洲人的习俗,防止其汉化兼保旗人生计,康熙七年(1668)后东北封禁,松花江流域则是禁中之禁。此后为防止准噶尔部与沙皇俄国对东北的觊觎,出于军事需要,自康熙朝中后期开始,清廷在松花江流域设置八旗驻防和台站,民人也以各种方式进入松嫩地区。嘉道以后,因垦荒日久,清廷开始弛禁。咸丰末年,沙皇俄国势力东进,为加强防务,清廷被迫开禁。自清廷开放松花江流域,截至宣统三年,松花江流域中部、西部、西北、东北部、东部等广大地区共约垦荒5 628 300垧1,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松花江流域有人2 577 410口。[43]22-24随着清廷对松花江流域管理的加强、土地的开垦、林场草地的开发和人口的渐增,洪涝灾害及其记录才逐渐增多。
清代经历了两大自然灾害群发期,灾害发生频率高,特大灾害极多,尤其是清末。据统计,除东北、内蒙古、新疆、西藏、台湾等地外,清代总共发生自然灾害5344次,以水灾次数最多,为2573次,约占总灾数的48.1%。[44]水灾成为清代最主要的自然灾害。从记录来看,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频发,破坏性强,给居住地的旗人和民人造成了严重损失。无论是前期的军管时期还是后期的行政管理时期,地方当局和朝廷都对水患给予了高度关注,按照制度及规程对灾区施以救助。清代松花江流域主要涵盖吉林省、黑龙江省两大区域。救灾主要以辖区为单位,当地军政官员只负责汇报当地灾情和当地的救灾。在救灾过程中,作为封疆大吏的将军或督抚基本能起到组织、协调和领导作用。封疆大吏和朝廷虽已经关注到流域治理的协作问题,但对流域治理的特殊性及一体化问题尚无更深认识。
救灾是官府的职责,官府必须有充足的财力作为保障,国家控制力强,官府机制的运行才能正常,救灾措施才能有效落实。道咸以后,清代的国家控制力日益衰减,中央财政日蹙,加之吏治腐败、列强入侵和战争赔款,防灾抗灾能力被严重削弱。靠截留粮食和财物赈灾基本成为常态。光绪二年,京城近郊大旱,截留山东后帮粟米和牛庄(今辽宁营口)运往通州粟米2900余石,同时锦、宁、广、义四州县运往通州粟米11 700余石也一并被截留,以备赈济;[45]473-474光绪五年七月,直隶发生水灾,安州雄县等处田禾被淹没,黎民失所,朝廷谕令李鸿章就近截留江北漕粮60 000石以资赈济;[46]456光绪十五年,山东黄河伏汛,河水大涨,章丘、齐河等堤岸漫溢,滨河各州县村庄多被淹浸,光绪帝谕令将山东省本年新漕粮截留100 000石备赈。[47]649类似事件在《清德宗实录》《宣统政纪》中也多有记载。吉林、黑龙江两省的边防经费、军队俸饷和财政资金,在清末尤其是同治七年(1868)后,因拖欠严重,很难足额拨给。而朝廷拨给的有限资金,大部分又被奉天截留,两省财政极为紧张,政府正常运转已出现问题,遑论救灾。宣统时期,朝廷整顿财政,两任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和锡良都恳请朝廷拨款。锡良称“江省财政困难,巡饷凭荒价垫支,目前垦务积疲,无法挪垫”[48]299,朝廷也是一筹莫展。中央财政枯竭,地方财政艰难,救灾的效果便可想而知。宣统年间东北发生水患,损失巨大,官府救灾能力的下降应承担很大的责任。总体来看,洪涝灾害给松花江流域造成了巨大损失,人员伤亡、财产毁灭、生产破坏、经济衰退、人口流移和社会动荡均不同程度出现。朝廷采取备荒、赈济、蠲免、缓征、安置和以工代赈等经济、政治手段加以救助,地方当局也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采取了相应的应急和救助措施。但因财政制度、财力限制以及管理不善、吏治腐败等因素,影响了救灾的效果。清末,松花江流域洪涝灾害给当地居民带来了巨大损失,但总体上未出现饥民遍地、饿殍四野的状况,这与朝廷相对完备和成熟的救灾制度有关,也与中央并未丧失对东北的控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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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龙 " 晟】
Flood Disaster and Government Rescue in Songhua River Basin in Qing Dynasty(1736-1911)
LIU Zhiyong
(School of Law,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Zhejiang 321004, 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Qianlong to Xuantong period (1736-1911), a major flood disaster occurred on average every two and a half years in the Songhua River basin. Local officials reported the water situation, disaster situation, and losses of the affected areas to the court. According to the disaster situation, the government generally provided assistance through borrowing, deferred collection, exemption, resettlement, rewards, and allocation. Government disaster relief plays a certain role in mitigating the impact of disasters, saving lives and property, and restoring normal production and living order. Factors such as fiscal interception and insufficient local storage have affected the effectiveness of disaster relief.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overall situation of floods and waterlogging in the Songhua River basin did not cause widespread famine and widespread starvation. There was no crisis of local governance, which was related to the relatively complete and mature disaster relief system of the imperial court, as well as the fact that the central government did not lose control over the local area.
[Key words] flood disaster; government rescue; Songhua River ba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