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塔和老班长朱亚云

1965年夏天，8个十六七岁的学生兵被分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7军位于江苏溧阳河口乡的整装满员战备师。这个师的任务是兼顾军事训练和农业生产。当时国际局势紧张，美国在越南打得很厉害。这个师的任务就是打起仗来可以拉到前线作战，而平时则兼顾种粮种菜，保证27军官兵粮食、蔬菜自给。要军事训练，又要下田种地，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都是一支又苦又累又紧张的部队。

当时这8个学生兵中有一个高个子、瘦弱、腼腆的新兵，叫李宏塔。当他分到班里时，一位个子不高的老兵接过了他的背包，热情地帮他铺床铺，介绍班里的情况。老兵就睡在李宏塔的上铺。他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南方普通话，教他如何叠军被，如何放置洗漱用品，如何稍息立正齐步走。李宏塔这才知道他是副班长朱亚云。朱亚云的细致周到，让初到连队的李宏塔倍感亲切，友谊的种子开始在两个人心里发芽。

很长一段时间，朱亚云并不知道这个每天需要他手把手教军人规范、教种稻种菜的高个子新兵，竟然是时任安徽省省委书记李葆华的儿子、革命先驱李大钊的孙子。当连长、指导员告诉朱亚云有关李宏塔的家庭背景时，朱亚云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么大领导的儿子，居然到这么苦、这么累的生产连队当兵！但日常接触中，朱亚云看到李宏塔虚心好学，没有架子，不怕苦累，也就没把他当高干子弟看。

朱亚云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因为从小家庭贫苦，没钱上学，他就去给人家当放牛郎。后来在家里种田，他样样农活都干得漂亮。22岁参军到部队，在这个平日以生产为主的连队里，他的生产技能很受器重，当兵第二年就当上了副班长。李宏塔到班里，成了朱亚云的小徒弟，地里活李宏塔不会干，朱亚云就帮助李宏塔一起完成当天的生产任务，任劳任怨。朱亚云多年以后回忆起李宏塔当新兵时的情景，还夸奖说：“李宏塔什么农活也不会干，但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小小年纪跟着我干活，我自然要多教他、多帮他。”

战备师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准备打仗，所以军事训练都是按照实战要求：野营拉练、射击训练、武装泅渡、投手榴弹、夜行军、战术演练等，一项也不能少。刚开始野营拉练，李宏塔身体单薄，背着武器加背包跑不快。朱亚云就不声不响地拿过李宏塔背的枪，替他背上。几十年以后，李宏塔回忆起这些往事，仍然心存感激！

1966年夏天，部队进行武装泅渡训练，除了要背一杆枪、四颗手榴弹，还要在两腿绑上八斤黄沙，一次训练来回500米。李宏塔一开始不适应，经过刻苦训练，很快在考核中达标。而朱亚云不会游泳，是个旱鸭子。李宏塔就手把手地教他。朱亚云学会游泳后，李宏塔很高兴。由于朱亚云身体壮实，适应武装泅渡比别人快，在训练结束时两人双双被评为游泳能手！

1968年秋天，部队射击训练。别看李宏塔是新兵，射击却是一把好手。三点一线，领会很快，稍加训练就拿下了优秀。朱亚云农民出身，干农活没有话说，但射击却常常打不准。朱亚云这时已被提升为班长，军事训练必须要当排头兵。他有些着急，越着急越打不准。李宏塔就耐心地教朱亚云掌握射击要领，陪着朱亚云加班加点地练呼吸，练扣扳机，纠正射击动作。经过两人的共同努力，朱亚云也很快取得了射击优秀的成绩。

朱亚云说，李宏塔在班里是最有文化、又最能吃苦的一个。记得有一次，他带着全班战士在地里干活。忽然来了两个老乡，说他们的船在河里搁浅了，请解放军帮忙给拖出来。朱亚云带着战士们赶了过去。几十年以后，朱亚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冬天河水很冷，李宏塔第一个跳到冰冷的水里，接着又有几名战士跳到水里。大家手推肩扛，岸上的战友则用绳子拉，费了很大劲，终于把老乡的船拖了出来。

朱亚云看着李宏塔各项工作表现突出，每年都被评为五好战士，准备让李宏塔写入党申请书。但当时正处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李葆华一夜之间从省委书记变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造反派打倒、批斗、关牛棚。消息也传到了部队。连里的副指导员不问青红皂白，在连队点名时说：“我们连也有走资派的子弟……”故意给李宏塔难堪。朱亚云怕李宏塔思想波动，就找李宏塔谈心。他看着李宏塔在部队一天天成长，怎么也不相信能培养出这么优秀儿子的人，会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但在那个形势下，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对李宏塔说了一些正确对待的话。让朱亚云没有想到的是，小小年纪的李宏塔表现出了大将风度，他说：“班长你放心，我不会影响工作。我相信党，相信组织上一定会搞清楚我父亲的问题。”看到李宏塔坚定的眼神，朱亚云放下心来。但李宏塔写入党申请书的事，也就这么搁置下来。

1969年上半年，朱亚云退伍回到上海松江区柳港镇田黄村。一到家，朱亚云就给李宏塔写了一封信，因为李葆华还在被批斗中，他放心不下李宏塔。两人在通信中互相关心，互相鼓励。

1969年林彪主持军委工作。一道极“左”的命令，让所有“走资派”的子女一律离开部队。李宏塔就这样在当兵的第四年，不得不脱下军装，复员回到了合肥，被分配到比较艰苦的合肥化工厂，在生产666粉的车间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李宏塔写信告诉朱亚云自己也复员了，安排在合肥化工厂当工人。当时李宏塔每月有二三十元工资，加上有毒物品生产的保健补助，每个月有近40元的收入。当他得知老班长朱亚云当农民挣工分，一年没有几个钱，生活很贫苦时，立即从自己工资中拿出20元寄给了朱亚云。50多年过去了，朱亚云至今仍记得这20元钱给家里解决的诸多困难。他说这20元钱，当年对他这个农民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收到钱时的心情，至今都没有忘记！

此后，只要知道朱亚云有困难，李宏塔就会解囊相助。朱亚云保存的1993年11月25日李宏塔给他的信中，还有随信寄去200元的记载。

2021年，李宏塔荣获建党100周年七一勋章。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习近平总书记亲自给李宏塔授勋。朱亚云在家乡得知这个喜讯，也非常高兴。

当年11月25日，李宏塔应邀到上海做报告，还专程到朱亚云家中探望老班长。看到朱亚云至今收入不高，随后托人从自己的津贴中给老班长送去了1万元钱。2022年，李宏塔再次来上海做报告，又抽空去看望老班长。临走时在给老班长带的茶叶盒中，又悄悄地放入了1万元。

一个是革命先驱的后代、正厅级干部，一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李宏塔和朱亚云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战友情谊还在继续……

（本栏编辑 卢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