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为什么看重名分

中国人自古就十分看重名分，可以说，人们每时每刻都在与名分打交道。客观地看，名分因其美德和规范的内在统一，而兼有美德和规范双重层面的普遍价值。

名、分意味着什么？

按许慎《说文解字》的说法，“名”由“口”和“夕”两个字构成，“口”表示说话，“夕”表示傍晚，最初指的是人们在无法分辨彼此时通过说话来告诉别人自己是谁，也即常说的“名字”之名。推而广之，对不同事物的具体指称和描述都可以称之为名，简单地说，名就是对事物自身性质的理解与把握。唐朝贾公彦在对儒家典籍《仪礼》作疏的时候还提到了“名”的另一层内涵，即“名号”之名，它虽也是人或物的一个专称，但较之“名字”之名又多了德性的意思。

在儒家看来，“名”决定着礼义在治国利民中的独特内涵和作用，地位十分崇高，原因在于“名”已经把种种带有普遍规范性的“义”和“礼”等含括在其中了，而且越来越兼具引导性和塑造性的长远价值，一旦擅自改变就必然会造成混乱。可以说，谈“名”离不开“义”和“礼”等实质性的东西，否则就是颠倒本末，不明先后，遮蔽了“名”之本义。

“分”，《说文解字》解释为：“别也。从八从刀，刀以分别物也。”意思是用刀来分别不同的物，最初表示一种动作行为，本身也没有特别的道德意义，后来才逐渐被赋予伦理的内涵。诚如荀子所说：“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荀子·富国》）这里的“分”就是定分，表示一种伦理上的限度。它意味着“分”是作为一种尺度性的东西被认可和接受的，规范着世间的美恶、厚薄以及逸乐劬劳等等。

与儒家相比，法家和杂家等在对“分”的解读和阐释时从“职分”的角度揭示出社会中的个人所应该具备的职责和义务，尤为强调政治伦理层面。如《管子》中说“明主……察于分职而不可乱”，《袁子正书》也讲“先王置官，各有分职，使各以其属”。这两者意思指的都是先王或明主在设立官职时，要详细审察其职官的本分而不能彼此淆乱，同样也都是从政治伦理的角度强调“分”在官员为政中的重要性。

此外，杂家还给出了另一个层面的有益补充。《尸子》中说：“君臣父子，上下长幼，贵贱亲疏皆得其分曰治。”也就是说，人伦中的几种重要关系只有在各得其分的情况下才能称之为“治”，即安定有序。换言之，就是要把“分”视为一种有效的道德规范，以此来衡量人际关系及其伦理秩序是否名副其实，各如其分。“名”与“分”也正是在这种层面上实现了意义与价值的双重叠加，进而作为一个意涵丰富的伦理观念延续下来，深入而普遍地影响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正名与定分

在“名分”日益确立其专有道德词汇的身份之后，“名”与“分”作为单独的名词仍然被广泛地使用着。“名分”几乎同时兼有了正名与定分双重内涵和意义，既指一种客观的事实描述，同时又传达着一种价值规范。如儒家常讲的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等五伦观念，就绝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客观事实描述，而是富有道德指向和规范的价值指称，而且价值要赋予事实以一种伦理道德上的理由和根据，并成为其正当性的源泉。一旦这种价值指称失去了内在的约束效力，就势必会导致人伦秩序的崩溃和解体。

从哲学层面来看，“名分”一词意味着既要“正名”，也要“定分”，既要解决名和分是什么的内在“实然性”问题，也要解决名和分如何实现的外在“应然性”问题。考虑到其本身具有的伦理意涵，“名分”所指的其实就是儒家经典《大学》里面所讲的“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这较之于孔子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有着更为明确的道德规范指向。显然，只有名与分都兼备，才是最理想的状态，这也才是名分的最核心的意义所在。

名分大义

名分思想自春秋战国以来就在中国古代社会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孔子和孟子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指出了“名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子路问孔子为政首先应该如何做，孔子回答说：“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如果名不正，就会随之造成诸如礼乐不兴、刑罚无度乃至百姓混乱的后果，可见正名的重要地位。这是从积极的角度对名分思想在国家治理层面的一种整体性的描述，“正名”内在地含括了“名”和“分”。在这一点上，商鞅也指出，只要名分定了就必然会实现善治，反之亦然。

与孔子的答问异曲同工，在面对齐宣王问臣子是否可以弑杀君主的特殊情境之时，孟子则不惮于从另一个消极的层面指出名分的局限：“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在孟子看来，如果人君不承担他所应有的“分”的责任与义务，那就谈不上“名”，怎么能说“弑君”呢？可见“分”相对于“名”而言更为本质。也就是说，正名之后还需要在定分的层面上予以一以贯之的落实。正如古人所指出的那样：“分之以其分，则万民不争。授之以其名，而万物自定。”（《黄帝四经·道原》）一旦相应的名分确定下来，百姓以及万物就自然和谐有序了。道家的尹文子说“名定则物不竞，分明则私不行”（《尹文子·大道上》），道理也是如此。

《尹文子》还讲到，“名者所以正尊卑”，即用“名”来区分上下尊卑。又说“名宜属彼，分宜属我……定此名分，则万事不乱也”，从彼我的角度界定了名与分的归属，只要这样就能万事不相混乱。这两者所彰显的正是名分思想兼有内在和外在两方面的含义。宋代司马光更进一步，指出：“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资治通鉴·周纪一》）这就从伦理的层面愈加强调并规范了名分的特殊指向性。

总的来说，名分的内在方面体现为美德，彰显的是在作为个体的人类通过人性的自觉而把相应的价值规范体系具体化和内在化的一面；外在的方面则体现为规范，指的是人们以社会文化的方式抽象概括而形成的普遍化和社会化的价值意涵。这两者之间是整体一致的，同时涵摄内在和外在两个方面，也就表现为美德和规范的统一，既深刻地影响了儒家的伦理思想，也同样更为广泛而深刻地塑造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特质。

（作者单位：中国佛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