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是一部着眼当代、面向未来的煤矿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小说从上世纪90年代入手,记录了30年来中国煤炭工业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煤矿最开始的炮采、人工采掘,到机械化开采,再到新时代信息化智能化无人开采,展示了煤矿工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的光辉岁月。特别是煤矿深入推进智慧化、智能化发展,以及立足煤、依托煤、延伸煤、超越煤的转型发展道路,抒写了新时代煤炭工业文明的发展史,以及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煤炭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追求梦想的时代光芒。
(接上期)
第四章
一
如果联系不上亲爱的海洋哥,黄丽君就会陷入短暂的胡思乱想和坐卧不安的烦躁中。自从上次在省城分别后,两个人还没有再见过面。亲爱的海洋哥不止一次对她说,在煤矿上安顿好以后,就来接她,可她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他有实际的行动。关于这个问题,在他们两次通话中,他都没有提,她也没好意思问。
除了吃饭睡觉,黄丽君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备课讲课、批改作业,其余时间她都在想亲爱的海洋哥在干什么,今天吃了什么,工作累不累。黄丽君相信,她的海洋哥肯定是工作忙,所以没有时间给她打电话或者写信,想到这里,她就这样原谅了他。她有时候也会因为收不到刘海洋的信息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甚至会抱怨得直跺脚。同在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看出了端倪,问黄老师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这时,黄丽君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事。这时候,黄丽君没心情待在办公室了,索性就一口气走出镇子,来到镇子口那条交通大道上,顺着大道出神地看着远处,她知道,如果亲爱的海洋哥回来的话,这是必经之路。就这样,黄丽君几乎天天站在路口,等待着她的海洋哥回来,尽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但她仍然不死心。有一次,黄丽君远远地看到大路上走来一个人影,跟刘海洋的身形很像,她喜出望外,很兴奋,很激动,一边喊,一边跑,过去一看,原来不是她的海洋哥,是自己认错了人,她又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
眼前,更有一件难事摆在了黄丽君面前,跑省城长途运输的父亲对她说,有一个跟他一块儿跑运输的小伙子,人老实憨厚,家里条件也不错,父亲想要把这个小伙子介绍给她。一次,父亲直接把这个小伙子带回了家,甚至,父亲还自作主张见了这个小伙子的父母,两家人口头上已经达成了一致。黄丽君没有理会父亲给她张罗的婚姻大事,她的心里只有亲爱的海洋哥,已经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了,她前前后后等了海洋哥那么多年,他们的感情固若金汤,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当父亲提出让她去见见对方父母时,她就谎称自己生病了或者学校有课没时间,她就是不想见。
黄丽君的父亲并不死心。由于跑长途,常在外面跑,也知道城里的年轻人普遍结婚晚,有时候也能理解女儿不谈对象、不结婚的想法,年轻人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工作和事业上,也是正确的,所以,这些年他从未向女儿提起结婚的事情。他曾明里暗里提醒女儿要抓紧谈一个,可是女儿似乎没领会他的意思,对自己的事不操心,更不上心,他着急啊,也担心啊,倒也不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是人到了什么年龄就应该完成什么样的任务,他们每代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啊。有一次,趁着女儿周末回家,他就强硬要求女儿第二天跟他一块儿去见见对方的父母,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竟然跟他顶嘴,说什么也不去,气得他举起手就要打,被老伴拦了下来,女儿哭着说,打死她也不会去的,除了刘海洋,她不见任何男人。
刘海洋是谁?这可把他和老伴都搞糊涂了。由于黄丽君与刘海洋谈恋爱的事情一直都是秘密进行,所以黄丽君的父亲根本不知道,女儿早已经有了对象,有了心仪的人,女儿已经把所有的情感都给了这个叫刘海洋的男人。搞清楚了女儿与刘海洋的事情后,他也不再为难女儿了,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为好。
眼看新年越来越近,黄丽君还没等到亲爱的海洋哥回来,她就给他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刘海洋告诉她,过年自己不回去了,黄丽君一下子就失望了,无助地把电话举在半空,听着电话发出的忙音发愣。后来她转念一想,海洋哥忙得回不来,自己可以去葫芦滩煤矿找他啊,顺便跟海洋哥一块儿在煤矿过年。父母现在已经知道他们两个的情况了,应该是会同意她去的,说不定,父亲还会亲自开车把她送到葫芦滩呢。想到这里,黄丽君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感觉天空的太阳也变得又大又亮了。黄丽君计划先不告诉刘海洋,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想到这里,黄丽君的精神和状态就处于激烈的动荡之中,她内心里狂热地爱着刘海洋,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和刘海洋生活在一块儿,即便搭上这条命,也要跟他在一起。
当黄丽君把想去找刘海洋的想法告诉父母时,跟她料想的一样,父母欣然同意,父亲还会开车把她送过去。就在万事就绪,黄丽君准备出发时,她偶然听一个从葫芦滩镇回来的学生家长说,他本人就在葫芦滩煤矿上班,也认识刘海洋,还夸赞刘海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队长,现在是全矿人羡慕的对象,是矿上年轻人的榜样,这些事情黄丽君是没有听海洋哥讲过的,不过她为他事业上取得的成功而高兴。但是当听到那个家长说亲爱的海洋哥在跟一个矿领导的女儿谈恋爱的时候,黄丽君再没有了那股子高兴劲儿,一盆现实的冷水骤然浇在她身上。
“你看清楚了?”血涌到黄丽君的脸上,她使劲儿拧着手腕子。
“全矿的人都知道,很多人还看见他们手牵着手在矿区散步呢。”学生家长肯定地说。另外,这位家长还告诉她,这个女孩叫任玉静。黄丽君感到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重,生活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徒劳,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竟然跟别人恋爱了,而她从始至终都像傻瓜一样不知道。
黄丽君感觉像是有一道闪电把她瞬间击倒了。从那以后,她上课经常走神,手中的粉笔不知道怎么就掉了,学校组织教师开会,轮到她发言时也是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她的种种反常行为受到了领导的批评和同事们的议论。黄丽君感觉自己不能再在学校待下去了,就请了一段时间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水,晚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觉,只是流眼泪,眼泪几乎把枕头浸透了。
黄丽君的父亲不知道女儿发生的事情,只是听女儿说不去找刘海洋了,然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母亲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儿一句话也不说。看到女儿每天这样,两口子坐不住了,就叫来了村里的大夫,结果被女儿呵斥着挡在了门口,女儿说,她没病,一会又说,自己是有病……
黄丽君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海洋哥怎么会跟其他的女孩好上了,以她对海洋哥的了解应该不是那样的情况,那个叫任玉静的说不定只是他的同事,找他散步聊天,这也正常,可怎么还拉手了呢?黄丽君越想头越疼,不过,有一件事情她想通了,那就是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要去葫芦滩煤矿当着刘海洋的面问清楚。
三天以后,黄丽君蓬头垢面地走出了房间,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也塌下去了,急得母亲不停地擦眼泪。
“妈,有饭吗?”
“有,饭一直在锅里热着呢。”
黄丽君端起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爸,明天把我拉到葫芦滩。”
老两口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
经过几个月的深入交往后,任玉静发现刘海洋身上有一种特有的迷人气质,说得具体点,就是有一种男子汉的英雄气概,这种气质在她的父亲任自忠身上也有。
任玉静崇拜父亲,也崇拜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她从小就喜欢像父亲那样敢于担当的男人。父亲当过兵,后来转业来到了葫芦滩煤矿,无论是当工人还是做干部,都把军人的优秀品质体现在工作和生活中。她佩服父亲,也佩服父亲始终如一爱一个人的毅力和坚守——在她十二岁那年,母亲因为车祸去世了,那时候父亲正值人生事业的上升期,很多亲戚朋友也包括她自己,都劝父亲再找一个伴侣,但是父亲不愿意,用他的话说,他的心里只有她母亲,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任玉静为父亲的执着而感动,所以,她要找一个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人。
作为煤矿子弟,任玉静从小有比较宽裕的物质条件和良好的受教育环境,父亲将她送到了省城的高中上学,后来,她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参加工作后,谈婚论嫁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人生大事,很多同学同事,长辈亲戚都给她介绍对象,这些人都很优秀或者某一个方面很突出,有让人羡慕的工作,家境也优越,她竟然一个也没有看上。还有人说,让她考虑一下刘宁,任玉静听后差点没有笑出来,她和刘宁从小在矿区一块儿长大,彼此很熟悉,两家大人也是世交,两人根本不可能,再说,她在刘宁身上也看不到父亲那样的气质。
任玉静对择偶有严格的标准,反而对事业没有太大的奢望和追求,就拿目前在劳资科上班来说,每天,她按时按点上班,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到点准时下班。她理想的工作岗位不是在煤矿,尽管她在葫芦滩矿区长大,对这里有一定的感情,但她的理想是当一名语文老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况且她大学四年学的就是这个专业。
刘海洋的出现让任玉静找到了那种久违而熟悉的气质,这个高高大大、沉稳内敛的青年一下子就吸引了她。刘海洋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无论她说起哪方面的事情,他都知道,并且能提出跟别人不一样的观点,简直无所不能,他有超过了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冷静、沉着和睿智,即便谈起她擅长的文学,刘海洋也能跟她探讨很多。她有事没事就约刘海洋出来,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聊天,说过去的事情,说现在的事情,说将来的事情,有一次,他们竟然讨论了地球以外的生命在哪里这样虚无缥缈的话题。
任玉静现在拿不准刘海洋对自己的态度,有时候,她感觉他们就是朋友,有时候,她又感觉他们两个像是在谈恋爱;有时候,刘海洋对她很上心,有时候又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她有一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觉。当任玉静把她的想法告诉了父亲任自忠后,任自忠很认可刘海洋,也支持女儿,女儿看上的男人,肯定不会错。
任玉静觉得到了向刘海洋说出自己内心想法的时候了。葫芦滩矿外面的棚户区所在的山叫月牙山,葫芦滩镇就建在月牙山脚下。一天,任玉静约刘海洋爬月牙山,她想跟刘海洋看山顶的月亮——每月下旬最后几天夜里,是赏月的最佳时机。小时候,她跟刘宁还有矿区其他几个孩子经常爬上山顶看月亮,所以对月牙山的沟沟梁梁很熟悉。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和刘海洋摊牌。
两个人是下午开始往山上走的,绵延数公里长的棚户区散落在月牙山的一侧,他们穿过棚户区,向着山峰的最高处爬去。任玉静平时缺少锻炼,刚爬了几个小坡,就气喘吁吁爬不动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她就主动要求刘海洋拉着她。就这样,两人一路爬,一路歇,走走停停,近两个小时才爬上了月牙山的山顶。
一轮皓月出现在了夜空中,月亮虽然不圆,但感觉离得特别近,仿佛伸手就能够着。任玉静欢快地跳了起来,她好久没见过月牙山的月亮了。刘海洋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禁发出一阵阵的赞叹。
“海洋,为什么有月亮的地方就有星星?”任玉静兴奋地说。
“这个我还没研究过。”刘海洋仰着头,看着眼前的月亮回答。
“因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彼此不分开。”任玉静停顿了一下,“海洋,我想跟你就像月牙山的月亮和星星一样,做一对恋人,永远不分开,怎么样?”
面对任玉静突如其来地提问,刘海洋显然没有准备,甚至有点慌张。
“呃……”刘海洋一时语塞。
“你不愿意吗?”
“不是,咱们两个相处,我当你是朋友,并没有那个意思。”刘海洋有点局促不安,但故作镇定。
“你先不着急回答我,你回去慢慢考虑。”任玉静似乎有点失落,她背过身体,那轮皓月就在她的正前方,山峦、美人、良景,似乎构成了一幅生动且有意蕴的画卷。
下了山以后,刘海洋把任玉静送回了宿舍。现在,他不得不考虑任玉静抛给他的这道难题了。
刘海洋回到房间,躺下来,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难题。他已经搬出了305"宿舍,当了队长以后,单位给他分了单间,他现在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他不由得交替想到任玉静和黄丽君,两个人几乎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又同时消失,同时向他招手微笑,又同时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黄丽君是他的初恋,他们前前后后好了好多年,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他们能最终走在一起的感情基础,本来他们可以顺顺利利在一起,结婚生子,夫唱妇随,恩恩爱爱一辈子。现在他的感情世界里突然闯进了一个任玉静,他对这个女孩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了。丽君从小在农村长大,虽然她现在是个民办教师,但随时都有下岗的风险,而他是矿大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在葫芦滩煤矿还有着一官半职,两个人的条件有了不小的差距。但是刘海洋觉得这不是主要矛盾,问题的主要症结是黄丽君每次跟他谈的都是村里的一些家长里短,零零碎碎,谁家的女子嫁好人家了,谁家的儿子在外面败家了,谁家的猪羊喂得又肥又壮,谁家的庄稼长势好……他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敷衍地听一听,而他给黄丽君说葫芦滩的事情,说煤矿的奇人异事,说井下的劳作环境,她也同样提不起兴趣,两个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刘海洋觉得很苦恼,但是一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反观他跟任玉静的关系,就不一样了,首先是文化层次上两个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任玉静虽然是师范大学毕业,那也是秦黄省的重点大学,因此,他们对很多事物在认识和看法上有惊人的一致,每次,他们的聊天都是愉快且有着建设性的。任玉静是干部子弟,有时候,刘海洋觉得,任玉静的眼界、境界及素养比他还要高一截。工作中遇到什么难题,任玉静有时候还能给他当参谋,进一步讲,任玉静给他工作上的帮助远远不止这些。后来,刘海洋知道了之前任自忠向张海明推荐他的事,可以说,他能当上这个队长,任自忠的推荐起了很大的作用,一瓶好酒要卖个好价钱,会吆喝也是至关重要的。自私一点地说,日后,他刘海洋如果想要在事业上进一步发展,想在葫芦滩煤矿有一番作为,任自忠是他必须仰仗的人。
刘海洋觉得他想了许多问题,又觉得仿佛什么也没想;刚觉得想出个所以然来了,又觉得全没有了头绪。
夜晚的葫芦滩一点也不宁静,矿区灯火通明,夜幕下机器的声音格外响亮,马路上还不时传来矿工的嬉笑声和耍闹声。
黄丽君终于来到了葫芦滩煤矿。她是第一次见煤矿,以前听刘海洋给她说过一些煤矿上的事情,今天见到了现实中的煤矿,心情还是有点激动。父亲把她送到葫芦滩后,看她状态不好,人也提不起精神,原打算留下来陪她的,黄丽君死活不同意,父亲这才唉声叹气地回了省城。
黄丽君不知道刘海洋的住处,进到矿区后,看见行人就打问,恰巧碰到了早班刚升井的综采队党支部书记刘宁,刘宁就带她去找刘海洋。
此刻的刘海洋正在劳资科跟任玉静说工资结算的事情。本来这些事并不需要刘海洋亲力亲为,但是每次到了月底结算工资的时候,他都会亲自跑去劳资科,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多给职工争取一些利益,甚至是发一些奖金。
见黄丽君突然出现在劳资科办公室的门口,刘海洋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高兴地跑过去握住黄丽君冰冷的手,问道:“丽君,你怎么来了?”黄丽君就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给他说了。
这时候,任玉静走上前,笑着伸出手说:“你是丽君吧,我经常听海洋说起你。”
黄丽君刚想伸手,又难为情地缩了回去——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跟海洋哥散步牵手的那个女孩吧,一种吃醋的情绪在黄丽君的心里蔓延开来,她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继续伸手的意思。刘海洋看出了两个人的尴尬,连忙打圆场,解围道:“丽君刚来,我先带她回去。”
任玉静点了点头。
一进屋,黄丽君就抱住了刘海洋,哭哭啼啼地质问道:“刚才那个女孩是谁?是不是叫任玉静?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刘海洋忙解释:“哪有的事情,我们只是同事……”
黄丽君根本不听,用拳头打着刘海洋:“你骗我,你骗我……”刘海洋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转移了话题:“你吃饭了吗?我给你打饭去。”
“我不想吃,我不饿。你先回答我。”黄丽君直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刘海洋,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看着眼前的恋人,刘海洋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翻腾。对黄丽君,他是有愧疚的,直到现在,他仍然爱着黄丽君,只是没有以前那样强烈了,这点他承认。对任玉静,他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或者爱,总之,就想每天看到她,哪一天见不到了,他心里就不得劲。刘海洋觉得,自己将来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任玉静。
三
这段时间,刘海洋心神不宁,上班思想老抛锚,有时候主持开班前会,嘴皮子好似装了刹车似的,一下子就卡壳停顿,嘴里哼哼唧唧,找不到下文了,好在主持这种内部会,刘海洋经验丰富,也不至于当场出丑。有时候,一晚上做梦睡不醒,明明睡了一晚上,感觉跟没睡一样,打不起精神头。刘宁见到刘海洋这种情况,就让他赶紧回去休息,说队上的事情有自己呢,遇到重要的事情,会及时跟他汇报沟通的。
黄丽君已经在矿上住了一个月有余,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跟刘海洋吵闹,也不谈感情方面的事,温柔得像个刚出阁的小女人。任玉静找了他几回,刘海洋知道她的意思,故意躲着没见。
夜晚,刘海洋独自来到矿区,一弯残月,在葫芦滩对面的月牙山上挂着,依稀的月光被夜雾隔断了。他倚在一棵树上,抽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本来他是不抽烟的,参加工作后,遇到烦心事,他就会抽烟解闷,烟这个东西,一旦上瘾,就难放下。这段时间,刘海洋把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遍,基本上已经确定下来,这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刻,而他只能选择任玉静。刘海洋决定,要把心里的想法告诉黄丽君,不能再这样瞒着她,也不能再这样折磨她了,毕竟她是那么爱他。他明白,决不能再拖下去了,拖下去意味着给双方都戴上了思想和行动的枷锁。早一点解决,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刘海洋将烟头掐灭,难过地咽了一下口水,向矿区深处走去……
每天,黄丽君都会早早起来给刘海洋准备饭食,大清早,她就去镇上买菜和肉,跟商贩们讲价格,能省一分是一分,俨然成了个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回来以后,她就开始精心准备美食,整理房间,洗衣拖地……这会儿,黄丽君已经做好了饭菜,都是刘海洋爱吃的家乡菜肴,荤素搭配,色泽鲜美,看得人直流口水。黄丽君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刘海洋回来吃饭。她俨然成了这里的女主人,那挂晒起的衣服、一尘不染的地面和桌椅,甚至她自掏腰包买的装饰品和小贴画,都在宣示着主权。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黄丽君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久违的活力和光泽,那依然美丽的面容,看上去有一点忧郁,但那眼神里却分明含着希望的光芒。
刘海洋推开了门,黄丽君赶忙起身,将他迎了进来,并将刘海洋手臂上挂的大衣接了过去。
“饭菜正热乎着呢。”黄丽君将衣服挂在了衣架上。
“丽君,先不着急吃饭,我有件事要对你说。”刘海洋急切地说,他的心思压根没在吃饭上。
“啥事比吃饭重要?吃完再说。”黄丽君一边催促,一边开始盛米饭。
“我心里一直有任玉静,我忘不了她……我也认真考虑了,我不能没有她。”刘海洋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啪”的一声,黄丽君手里的碗掉落到了地上,连同米饭撒了一地。黄丽君怔怔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我知道对不起你!可缘分这事没办法说……”刘海洋难受地说。
空气中一时凝结着难以流通的沉默气息。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你现在做官了,也是个大人物了……”黄丽君哭着说。黄丽君原想着自己在葫芦滩煤矿陪着刘海洋,用她的温柔、真心和诚意可以打动他,她的海洋哥可能回心转意,不离开她。甚至每天夜里,她早早就上了床,滚热的身体钻进冰冷的被窝里,等待着刘海洋……可是每次都没有盼来亲爱的人。
刘海洋的一句话如冰冷的刀子扎进了黄丽君的心里,把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扎碎了。现在,她感觉什么都是徒劳无意义的,生活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需要搭上她一辈子的幸福。她还是没有逃脱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她爱的人远离了她,她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她不怪海洋哥,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的命不好。说到底,她——黄丽君,只能向命运低头,向命运屈服。
过了一会儿,黄丽君意外地不哭了,她擦了擦眼泪,然后俯下身将撒在地下的碗和米饭捡起来,穿上外衣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刘海洋一人怅然若失地留在了那里。
黑夜中,一个身影也跟着黄丽君跑了出去……
第五章
一
自从丈夫大头死了以后,杨荔枝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和迷茫中。整日整夜,杨荔枝抱着儿子壮壮,不停地流眼泪。杨荔枝感觉世界就要天崩地裂了,她还不如拉根绳子上吊一了百了,可看着活蹦乱跳的亲生骨肉,她又犹豫了……
杨荔枝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生活给她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只能在网子里等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汉子没了,去哪吃饭?再说还撇下一个娃娃,让她咋活嘛。娘家的父母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索性就把她接回家照料。杨荔枝生在秦黄省北部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里,里面散落了千千万万孔窑洞,祖祖辈辈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耕耘、生活、奋斗,过着与天斗、与地斗的日子。
在娘家的窑洞里,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的。当她梳着乌黑的长发时,镜子里映出了她清瘦的容颜,曾经那么丰满的脸蛋,像被刀子割去一部分似的消瘦,曾经那双光彩夺目的杏眼,如今黯淡无光。
也许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良药。在娘家人的照料和鼓励下,加上她骨子里本就是个厉害要强的女人,半年以后,杨荔枝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总算是活过来了。杨荔枝开始认真思考以后的生活和生存问题,她一个女子赤手空拳怎么能把壮壮抚养长大?再厉害的女人也需要男人,娘家父母开始托人打问合适的人家。好人家是没有了,就看谁家的儿子没了媳妇,可以跟他家荔枝搭伙过日子。在黄土高原的庄稼人看来,死了男人的女人是不吉利的,是很难再嫁出去的,好在杨荔枝长得俊俏又年轻,再找个男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于是,陆续有好几个媒人上门,只是介绍的人不是脑子不利索,就是四肢不健全,这一下子惹恼了杨荔枝,她把这些眼里只剩下钱的媒人痛骂一顿:“你们是没眼窝还是眼瞎了,找一些残疾和脑子不满的祸害人哩。”从那以后,没有媒人再上门说喜,反倒是到了后半夜,有人开始敲荔枝的窑洞门——荔枝跟父母是分开住的,家里没有多余的窑洞给他娘儿俩住,就把原来放杂货的小窑腾出来收拾了一下,荔枝跟壮壮就住在了这里。前两次有人来敲门,荔枝害怕,以为是家里遭了贼,躲在被子里抱着壮壮不敢出声。第二天起来查看,院子里完好无损,显然不是偷盗行为。过了几天,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荔枝蹑手蹑脚来到门口,从内推开门,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影栽了进来,她拿起顶门棍就是一顿打,那个人影来不及躲藏,只能哭爹喊娘,最后逮了个空子夺门而逃。从此,杨荔枝再没有听到半夜的敲门声。
杨荔枝与惠铜川时不时还有联系,虽然娘家距离葫芦滩煤矿有几百公里,但是她关心着葫芦滩上的事情。她从惠铜川那里得知,刘海洋当上了队长。杨荔枝文化水平低,从小崇拜和尊重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刘海洋自然是她崇拜与尊重的对象,“煤矿诗人”惠铜川也是她崇拜的偶像。大头出事后,惠铜川作为队上的代表把她送回来后,并没有着急回葫芦滩,而是又多住了两天,给她家里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还给壮壮买了一些零食,看着她的情绪基本稳定后才走。临走时还不忘嘱托,有困难随时可以找他。
(未完待续)
梅方义:供职于陕煤集团。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阳光》杂志签约作家。在省级以上文学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梅苑寄情》,长篇小说《地火》获第六届中国煤矿艺术节最佳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