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晨喜欢画画。张晨不喜欢说话,画画好像已经成为他说话的一种方式。
适龄的年纪,张晨被送去了幼儿园。幼儿园的班主任,那个姓陈的年轻女老师,跟张佑和王亚丽说:“这孩子不合群呀,大家在一起做游戏,他摇摇头不愿意做,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里。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纸和笔,安安静静地画画了。”
在家里,张晨也不愿意和张佑王亚丽说话,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画画。
一天,张佑和王亚丽把张晨从幼儿园接回家,爆发了他们之间第一次因为孩子的争吵,“让你没事多陪孩子说话的,就知道出去逛街跑商场……”“怎么不说说你,都是几点回来的,你是把家当旅馆了吗?”“我这不是忙工作嘛,我忙来忙去还不是为这个家?”……
等张佑和王亚丽吵过半天后,发现张晨不在跟前!俩人心头一慌,赶紧去打开他的那间房门。只见张晨稳稳地坐在靠窗口的书桌上,一点没被外面的争吵声所影响,安安静静地歪着头画画。他在画一个头像,已经画了大半张脸,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一束光透过玻璃照在书桌上,照出一片斑驳的光怪陆离。
张晨上小学,后来又上了初中,孤僻的性格没有丝毫改观。张佑和王亚丽原本还奢望,孩子大了会不会有些变化?这让他们不免有些灰心。这些年,两个人为了孩子的这个事已经吵了好多次,但这样的吵架根本就是徒增烦恼,改变不了一个既定事实:张晨不喜欢学习,只喜欢画画。
这是看上去有几分刻板的初中班主任和王亚丽说的,王亚丽又转述给了张佑。张佑说:“不喜欢学习又是怎样一个不喜欢呢?”王亚丽说:“就是这样。”王亚丽把张晨的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给张佑看,书上爬满了张晨涂鸦的各种画作。
其实,为了满足张晨喜欢画画的这一爱好,张佑和王亚丽还给他在课外报了画画培训班。这一学都快10年了。张晨似乎也找到了他唯一喜欢的一件事情,每堂课是必去的,要是跟他开玩笑说:“这堂课咱们不要去了。”他一准会和你急赤白脸,像只小困兽一样龇牙咧嘴般地无声抵抗着。有次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王亚丽和张佑都不愿送张晨。张晨也不和他们说话,自个儿换鞋,拿雨伞,打开门就要往外走,急得王亚丽赶紧拉住他,朝张佑喊:“快把车钥匙给我……”
张晨喜欢画画这事儿,像九头倔强的牛怎么都拉不住。
张佑和王亚丽还试图和张晨谈过,咱们画画没问题,但语数英这些重点科目也要努力学习。张佑唱的是黑脸,王亚丽唱的是白脸。王亚丽说:“我知道你喜欢画画,这点爸爸妈妈也无条件支持你,但你语数英一定也要好好学,将来才会有出息。”张佑脸红脖子粗地吼了声:“你要不给我好好上学,我也不让你去学画画了,什么都不允许画!”张佑配合话语的指指点点的激烈动作,无疑吓了张晨一大跳。
张晨的学习状态好了些,但语数英在班上的排名仍是中下。唯一可以欣慰的,是这孩子只要肯学,成绩还是能提高的,不是笨也不是傻。张晨画的画儿倒是越来越有模有样,培训班的那个年轻女老师一个劲儿地夸他画得好,还提出周末可以带他一起出去写生,被接张晨回家的张佑一口拒绝。
二
张晨初二的时候,学校新来了个教美术的男老师,姓高,蓄起的长头发,从背影看,还真有几分艺术家的感觉。
高老师的第一堂课,就遭遇到了前一堂课的数学周老师的拖堂。拖过了课间十分钟,拖到美术课的上课铃声都响了,周老师像没听见一样还在说:“……下面,我们讲最后一道题。”手上抱着一堆教具的高老师,毫不客气地重重敲了敲原本就打开的门。
周老师转头看了眼,并不在意地说:“这位老师,麻烦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好吧,我马上就讲完了。”
周老师还不认识刚来的高老师,高老师显然也没想给周老师留什么面子,说:“对不起,这位老师,我也要上课了,还是请你下节课再讲吧。”
一点没有停顿,周老师一把卷起讲台上的教案,气呼呼地冲出教室,走出了一身的杀气腾腾。走进来的高老师脸上淡淡地笑,像刚才那幕没发生过一样,转身擦掉黑板上的数学题,拿起一支粉笔,在上面写下三个字:高海洋。
轻轻拍了下手上的粉笔灰,高老师对着讲台下刚刚目睹一场老师与老师之间“激烈战争”后,全场呆若木鸡鸦雀无声的同学们,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名字,高海洋,以后由我来教咱们班的美术课。”停顿了下,又说:“我希望大家能在美术的海洋中,感受到一份别样的自在快乐!”
快乐。是高老师留给同学们共同的字眼,也是他们感受到的不一样的任课老师,甚至后来好多同学私下里都称呼他“快乐老师”。
高老师一眼就喜欢上了张晨这个孩子。
高老师说:“张晨是块璞玉。”高老师是看了张晨的几幅画儿后,说这话的。别的老师对这个寡言少语喜欢画画,成绩又不好的张晨都不怎么喜欢。语数英成绩不好的孩子注定入不了这些主课老师的法眼。高老师完全不在意这些。几堂美术课后,高老师站在讲台前,说:“以后张晨就是美术课代表了,大家有关美术课的事情都可以找他,他就代表我。”张晨在这短短几秒钟之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受宠若惊,脸上也是第一次在这被学习氛围压抑着的教室里绽开了笑容。
同学们投来的各种目光,张晨也都毫不犹豫地一并笑纳。
几天后,张佑和王亚丽听到了有关老师评价张晨是璞玉的信息,他们先是感觉不真实,后来是诧异,甚至质疑,又有些潜藏的欢喜,当听说这是美术老师说的,马上又哭笑不得起来。
张晨倒是很认真地履行起他作为美术课代表的职责,似乎他也很乐意做这个事情,第一次让他有了存在感,在此之前,张晨就像一片班上可有可无的浮云一样随风飘荡。以前,几个主课老师都像捡漏般地偶尔点到他的名字,他才缓缓起身,吭哧吭哧吃力地低声说上几个字,老师都听不大清楚,换来非常大声地追问:“你说什么,能讲得大声些吗?张晨同学……”这也是张晨被点到名时,让主课老师非常不爽的一种状态。课间,别的同学都非常放松地跑到教室外,奔跑,戏耍,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像鸟儿般地说个不停。张晨却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俯身在画画。自从张佑和王亚丽训斥过张晨后,他在美术课之外的课上已经不再画画了,也不会在语数英课本上画画了。课间,张晨在爸妈给的白纸上画画,画了一幅又一幅而乐此不疲。同桌的李时光从教室外回来,问他:“你画什么呢?”李时光算是班上唯一和他能说上几句话的同学。张晨有时回“没什么。”有时不理会。李时光从不习惯到习惯,也慢慢理解张晨,谁在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都不希望被别人打扰。李时光甚至还有些同病相怜,他们俩主课成绩都不好,属于不受待见的那类学生,才被安排在这角落的座位。
那天,张晨从第一排开始收美术作业。第一张座位是施丹妮,她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各主课老师的“心头肉”。张晨说:“施丹妮,你的美术作业交一下。”施丹妮低头做数学作业,没听见般,头也没抬。张晨又大声说了一遍。这回,施丹妮抬起头,没好气地说:“没做。”张晨讨了个没趣,甚至尴尬,抬头看到其他同学投射过来的目光,更多的是嘲弄。
张晨本来要走的,抬起了脚,又停住了。
张晨说:“那你什么时候交?”施丹妮说:“你没看见我在做数学作业吗?难道你数学题都做完了吗?你确定你都会做吗?”这个话儿,更有点居高临下打击他的意思了。张晨肯定是没做完,昨天数学老师布置的那些作业,连老师当时都说是很难的,你们可以试着做做看,如果会做了,去高中都没问题了。
张晨的脸涨到通红,攥紧的手很快又松开了。
后面一节是美术课。高老师走进教室,翻了翻张晨放在讲台上数量并不多的一叠美术作业,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上课中间,高老师说,虽然美术现在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或许在将来,会成为你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然,我理解的美术的真正意蕴,是发现美,欣赏美,走进美,又能感受到自己在美的世界里……
坐在后面的张晨看了眼前排的施丹妮,她高昂着头,一动也没动。
与其说是张晨想请高老师去家里坐坐,倒不如说高老师想去他家里认个门。
对于高老师的到来,张佑和王亚丽还是表示出了极大热情,这种热情是真诚的,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虚假。虽然高老师教的并不是主课,却是第一个认可他们儿子的老师。这段时间张晨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喜欢笑了,愿意和他们说很多话了,几门主课成绩也都提高了……就连张晨到家时,走进来像带股风,一股快乐成长的风。做父母的当然更愿意看到他们的孩子天天有个好的心情好的状态。
在高老师和张佑王亚丽做过一番交流后,张晨主动邀请高老师去他房间看看,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哪怕是其他同龄孩子来家里玩,张晨都很抗拒他们进他的房间,脸上都写满无比坚定的“不愿意”。张佑和王亚丽更理解,这是张晨对高老师的接受和信任,他是无比认可这个老师的。面对张晨热情的邀请,高老师没有马上答应,客气地看了眼张佑王亚丽,礼貌地说:“这个,合适吗?”“合适!合适!”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张晨的房间里,摆满了他这些年画的画儿,书橱里是画儿,桌上是画儿,墙上挂的也是画儿,有幼儿园的、有小学的……每个年龄段的画儿都被归纳得整整齐齐。不得不说,张晨摆放画儿都挺有想法,比如说墙上的那些画儿,一叠跟着一叠,很有层次感,又很有创意,因为最后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高老师又忍不住夸了张晨,说:“挺好。”
三
去过了张晨家,高老师也邀请张晨,周末去他的工作室看看。张晨惊讶地说:“您还有工作室?”高老师笑着点头,给了张晨一个郊外的地址,又说:“你还是要和你爸妈说下,看他们能同意吗?”
张晨回去一说,张佑王亚丽看着他期盼中闪闪发亮的眼神,这怎么可能说不呢?王亚丽只说了句:“那你几个主课作业一定要抓紧完成啊。”张晨用力地点着头。
张佑王亚丽是开车送张晨去的,郊外的交通还是有点不方便。本来高老师说他可以开车来接张晨,张佑还是说:“我们送吧。”
车子在街镇文体中心的门口停下,张晨兴奋地从后排下车,王亚丽推开门,本来也想下车。张佑说:“让孩子自己去吧。”王亚丽想了想,就没坚持。以往在家里,张晨画画都是关上门,张佑或是王亚丽要进去,张晨都会放下手上的画笔,一脸不自在地看他们,似乎在问,你们怎么进来了?他们离开房间前,张晨都不会放下手上的画笔,也不会去画,就那么颇有几分无奈地握在手上。他们也就只能选择走出去。很快,身后就是张晨关上门的声音。
张晨走进文体中心的大门,又走进一条廊道,沿着廊道一直往左走,很快看到了一个房间,棕色的门上贴了块银色铭牌:高海洋画室。这是高老师和他说的位置,张晨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画室的门面不大。门虚掩着,张晨推开门,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里面实在是太大了!两侧放置了好多画板,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正专注着画画,一幅色彩斑斓又鲜明的画儿已经跃然纸上。这个人很像高老师。张晨刚想叫出声,又看见一个女人走出来,女人也看到了张晨。张晨叫了声:“张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女人笑笑点头,她正是张晨在画画培训班的老师。想不到,世界竟然是这么小。那个人听到声音也转过身,果然是高老师。高老师并不惊讶张晨和张老师认识。高老师说:“我一看你画画的风格,就和我师妹的有点像,我一猜就是了。”高老师给张晨介绍:“这是我大学的师妹,画画水平在我之下,但相差有限。”又给张老师介绍:“我的学生,得意门生,我看到的最有绘画天赋的孩子。”张晨被高老师说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高老师又带张晨参观了这个大房间,说:“这是我的工作室,也是我画画的地方,同时也是文体中心这边有兴趣来画画的孩子们的乐园。人多的时候,这里的画板都抢不到。在这里,大家什么都可以画,打开大脑,打开想象力,哪怕你是画得不伦不类谁也看不懂,也不会有人说你不好。而且,有时候许多你看不懂的画儿,多看几眼,居然能看出点不一样的味道,也非常能够呈现孩子当时的心情。有些孩子来画画前愁眉苦脸地很不开心,画完走出去就像得到释放般一脸轻松和满足……”
高老师还说:“你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来,我这边不锁门。”
张老师在一旁憋着笑,说:“师兄,你又开始给你的学生自卖自夸了,你这么一搞,搞得我那边培训班都没生意了。”
高老师说:“就是要你们这些黑心的培训班都办不下去。”
两个人说着,不由都笑出了声。张晨看着两个人的说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张晨一直在工作室待着,画了好几幅画。一幅是一座高高的山上,一个努力向上攀爬的人,汗珠滴落又神采飞扬。一幅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一个男人快乐地划着双桨,脸上带着微笑,臂膀坚实有力。还有一幅是校门口那个大胡子保安,偷偷地躲进传达室里抽烟,一缕缕烟从打开的窗子向外飘散……
高老师看过后连连点头,夸张晨画得很有故事张力,色彩搭配也恰到好处,又鼓励他说:“放心画,想怎么画都可以,我们不需要任何的束缚和条条框框。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张晨高兴的表情写满了脸上。
经高老师允许后,张晨还推开了房间的后门。张晨是在透明玻璃里,看到后面一大片碧绿的草坪,不由得心生欢喜。张晨在这一大片草坪上快乐行走,一圈又一圈毫不疲倦,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似乎第一次有了放空一切的快乐心情,在这里,没有作业,没有老师父母期许的眼神,没有学习好不好的烦恼。张晨还看到了一只掩在草丛中的小猫,一身白毛的小猫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快乐的张晨。张晨低下身,慢慢地靠近它,低声说:“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呀?”以为小猫会闪躲离开,谁知道它并没有走,非常信任地看着张晨,等待他的慢慢靠近。终于,张晨慢慢走到了小猫身边,伸出手,轻抚着小猫身上柔软的毛,又轻轻地说:“你怎么在这里呀?是不是也刚画完画,来这大草坪上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又说,“我以后叫你小白好不好?你要同意就答应一声。”小猫像听懂了张晨的话,居然还发出低低的一声:“喵呜。”张晨更兴奋了,欣喜若狂得都要跳起来。
天黑的时候张佑和王亚丽来接张晨,张晨裤脚上脏兮兮地微笑着站在高老师的身旁。高老师说:“回去赶紧洗个澡。”张晨说:“好嘞。”张晨的眼睛里带着激动又快乐的神采,张佑本来想说什么的,王亚丽突然捏了捏他的手,他就什么也没说。
这一年多,张晨隔三差五地去一趟高老师的工作室。每次去,张晨都会提前把几门主课的作业做好。张晨的各科成绩都在明显提高。张佑有时纳闷:“这孩子天天画画,怎么成绩反而更好了呢?”王亚丽说:“因为喜欢吧。”“喜欢?”张佑不解地说,“咱儿子不是喜欢画画吗?怎么语数英也都喜欢上了?”王亚丽摇摇头,一副不想和张佑说话的样子。
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还要去画画吗?
在这个问题上,张佑和王亚丽有了不同意见。张佑的意思,还是不要去了吧。把画画的时间省下来,让张晨全身心扑在几门主课上,兴许可以再多考几分,上个好高中呢!王亚丽说:“为什么不去,要是他不去画画,几门主课肯定考得更差。”张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怎么可能?”王亚丽不想和张佑掰扯下去了,说:“要不你直接问儿子吧!”
张佑看到张晨,想说,但张晨并不给张佑说话的机会,从学校匆匆忙忙回来,抓紧扒几口饭,又冲进房间去做主课作业了。只有做完主课作业,才能留出更多时间去画画。这是高老师给张晨提出的要求,也是张佑和王亚丽同意他画画的底线。张晨很快吃完了晚饭,张佑刚要讲话时,张晨已经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房间,很快就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王亚丽脸上笑笑地看着张佑。
四
几天后,张晨的一幅叫《天蓝蓝》的画,由高老师推荐参加一个国际性绘画大赛,并且还荣获了大赛金奖。这个消息很快震动了整个学校,也把张晨家里人都给惊到了。这个大奖的影响力是超乎想象的,没有人能想到张晨能获奖,还获了大赛唯一的金奖。甚至早有许多外国人妄言,缺乏想象力的中国人,不可能获这个大赛的大奖。这次简直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这个金奖很快吸引来了全市好几所重点高中的橄榄枝,请张晨去他们学校读书,有什么条件随便提,会尽可能的满足。
收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时,张晨正好在上数学课。高老师不管不顾地打开了教室门,数学周老师扬起眉头刚准备狠狠地斥责几句,就看到了跟着进来的校长副校长他们,脸上都带着暖意融融的笑。这次,高老师倒是客气地给周老师打了个招呼:“周老师,不好意思,麻烦占用五分钟,不,三分钟好吧,我马上就讲完了。”周老师根本无法像第一次她被拒绝一样,去拒绝高老师。高老师也不等周老师作答,直接说:“我宣布一个刚刚收到的好消息,咱们班的张晨同学,荣获了国际性绘画大赛的金奖。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含金量的大奖。”高老师接着说,“所以说,咱们行行都可以出状元!”说到此,掌声响起,带头鼓掌的是校长和副校长。在这片雷鸣般的掌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张晨的脸上。因为激动,还因为紧张,张晨的脸红红的。哪怕是高傲的好学生施丹妮,也从前排转过身子,看向了张晨,目光中更多的是羡慕和折服。与张晨同座的李时光,早已把大拇指朝他竖起,竖得高高的,像一面高扬的旗帜。
那幅《天蓝蓝》,画的是一个孩子与一只小猫在草坪上嬉戏玩耍的场景,还有在他们的头上,一大片蔚蓝的天空。在画中天空的占比非常大,其次是大草坪,最后才是孩子和猫,带有一定的抽象意识,很有想象空间,如果不细看,还不一定能看到画上的孩子和小猫。因为他们的占比微小,很容易就被忽略……
面对那些学校求贤若渴般的举动,张佑和王亚丽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抉择,他们陪张晨一起去了文体中心,也是第一次走进了高老师的那个房间。和张晨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感受是一样的——别有洞天,有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坐下来,在画板上涂鸦几笔。获知他们的来意后,高老师没有一下子给出他的建议。看了他们身后的张晨一眼,高老师说:“我们一起去后面的大草坪上走走吧。”
打开后门,张佑和王亚丽看到了张晨那幅画中的那一大片草坪,碧绿的草地,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心情大好。张晨快乐地走在前面,走到画中那只小猫身边,如今那小猫已经长成大猫。大猫亲昵地倚靠着张晨,喵呜着叫唤。一人一猫,像一对老朋友那般契合。张晨笑着对大猫说:“知道你想要什么,早给你准备好了。”说着,从随身携带的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了一大包猫粮,打开后,轻轻地倒出些许在地上。大猫感激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张晨一眼,低下头缓缓地开始吞食起来。
那个房间的一个角落,高老师缓缓地给张佑和王亚丽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高海洋自己。小时候的高海洋,和现在的张晨差不多的情况,不喜欢学习,只喜欢画画。喜欢画画,又在农村长大的他,一心想要做个画家。说起来,这样的行为是完全不被村人里待见和理解的。棍棒底下不仅出孝子,同样也能出听话的孩子。高海洋每天逃不了的就是皮肉之苦。这样的皮肉之苦,却还是改不了高海洋的性子。高海洋从小就是这么拧,哪怕是被打得屁股开花疼得咬牙切齿,也从来不喊一声疼。搞得下狠心打他的父母亲,对他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他们学校来了个女老师,姓宋。一个美丽得像花儿一样的女老师。女老师从城市里来的,一头披肩的长发,纤细的身材,似乎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美得无可挑剔。
宋老师成为了高海洋班上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作为班主任的宋老师很快就关注到了高海洋。宋老师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絮絮叨叨又苦口婆心:“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将来也有一个好前途。”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宋老师把高海洋请进了办公室,送给了他几本精美的画册,高海洋原本紧绷的脸瞬间就打开了。宋老师一脸暖暖的笑意,说:“送给你了,希望你将来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高海洋愣了一下,没有去接。宋老师搬了张椅子,让高海洋坐下来,就在这个温暖的时刻,缓缓地和他讲到了国外的莫奈、毕加索、达·芬奇,也讲到了国内的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喜爱画画的同时,没有丢下应该学习的基础课程。如果没有基础课程的支撑,又何谈将来去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家,实现自己真正的理想和梦想呢?
宋老师还说:“我同意在我的语文课上,你可以画画,当然,你的语文成绩不能低于全班前十名,你同意吗?”
那一刻宋老师亮晶晶的眼睛,至今还印在高海洋的脑海里,恍如昨日般。时时想起,又时时为拥有这样一个好老师而感怀于心。
高海洋说:“那一刻,我就感觉,天边虽然是有无数片如棉絮般的白云,但我无疑就是那片不一样的彩云。宋老师的到来,改变了我的一生。”
短暂的沉默。
张佑和王亚丽抬头看头上又是蔚蓝一片的天空,真是太好看了,心里不由得赞叹着。高老师看着他们,微笑着说:“想问我有什么建议吗?其实你们可以直接问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在猫身边的张晨。张晨朝他们看过来,脸上是自由自在快乐爽朗的笑。这也是天边那片不一样的彩云。
崔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山花》《飞天》《山西文学》《山东文学》《福建文学》《广西文学》《安徽文学》等发表作品多篇,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人民文摘》《读者》等转载,入选多种年选及权威选本,获奖多次。多篇小说被译为英文、日文。出版著作《那年夏天的知了》《大嘴王大元》《策划时代》《风雨后的阳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