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六十(组诗)

2025-01-14 00:00:00非亚
扬子江 2025年1期
关键词:房间街道天空

我的魔幻之城

晚上我开车回华东路,车厢里放着一些刊物

与诗集,黑暗中我带着它们

穿过南湖隧道。桉树、香樟树与木菠萝树的气味

在云层下的街道上空,不停搅拌

灯光中某个留着长发的男人,从济南路走入了

杭州路,以前一群文学青年在博白菜馆聚集的一幕,闪电般

幻化为暗影与尘埃

他想起二十一年前中午的那场大雨,一个举止粗鲁的家伙

在铁皮屋顶,拿棍棒不停

捣鼓

噼里啪啦的雨声,犹如诗句一般

插入他的心房——“多么美妙,疯狂,而又年轻的岁月啊”

路过医药公司宾馆时他在想

而我开着车,和那个停留在路边的男人

交叉而过,现实的一大堆线头

等待着去清理

在华东路那个住了十八年的职工家属区,我把邮购的家具

搬入房间,安装完毕之后

我坐在椅子上

岁月、鬼怪、树枝,各种浮现的人物与星群

犹如万花筒,正旋转着向我涌来

在酷暑中

电风扇在地板旋转,一个人在书房

赤裸上身,桌子上放一杯水

面前是一台手提电脑、钢笔、尺子、一枚鹅卵石

和叠放在一起的书

天空此时,光亮与昏暗犹如一群鳄鱼

在池塘里相互撕咬

窗外广阔的空间,传来一阵又一阵

沉闷的雷声

我在椅子上抬起头,意识到这是新的一日

在单调流逝的时间中

我期待突然的闪电,瞬间插入

昏暗的房间

即将六十

我似乎有点儿老了,体力

也没有以前旺盛,我保持着平静,在觥筹交错的酒席

不沾一点儿酒,拿饮料、微笑,和周围的人

碰杯,当酒席结束

我离开房间,迈出大门

来到小区的路上,黑暗中隔壁的一条狗

在围墙边,不停朝我们狂吠

我走到小区的门口,打一辆车,身体挨着靠背

在司机穿过街道的驾驶中

返回自己的家,窗外闪过的灯影

如同划过额头的记忆,“一切都逝去了”。

我感叹着,在汽车快速的奔驰中

看着窗外不停闪烁的城市

“一切都不会再来了”。

“一切如同尘埃,滚入了时间之间的缝隙”。

一首两行一段节奏的诗

这个世界只有我这样一个傻瓜

经常问自己,诗在哪儿

路边的一个女人,听到我这么说

先是笑了笑,然后说

你觉得它应该会在哪儿?肉铺、小卖部

还是转角的药店

一个背着手的男人,警惕地看了看我

他以为我是一个疯子,寻找诗

像寻找一只迷失的陀螺,他假装有点了解

指了指前边,一个修单车的师傅说

也许他,知道诗滚到了哪里

总之,他似乎在总结,诗不会在我的口袋

如果他有诗,他一定会觉得这玩意儿

很奇怪,既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表达了什么

是啊,一首诗,可以像一团橡皮泥一样,扭来

扭去,变成一只青蛙,或一只蜥蜴

也有一个教书匠模样的先生,在楼下的花园教育我

诗根本就不存在,它只是一种分行文字的形式

作用就像一个开瓶器,撬开了一瓶汽水

冰爽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

诗大概就是如此。他停顿了一下,拿着他的收音机

返回楼上,空地上只剩下我和树木投下的影子

在微风的吹拂下,如同破碎的花瓣

在空地上不停摇晃

只有角落里一只茫然的狗,看着地上的几枚石子

寻思着去哪里,寻找可以啃食的骨头

我早年的房间

一个人住一房一厅,门口处有独立的

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有一对黑色的落地音箱

一块可以席地而坐的垫子

一个衣柜,一个带写字板的书柜

我的朋友们曾经来过这里,围坐在垫子上

一起谈诗歌与艺术

深夜我从外面回来,楼道里

没有人,然后我打开房门

进入,有时我在光线昏暗的浴室洗澡

在客厅做俯卧撑,或练一对哑铃

一个北方的老诗人

曾来过我这里,另一个青年诗人

在下午的客厅停留

而另一个女诗人和我一起,在窗口边喝茶

她的诗写得很好,但没有故事

在我们之间发生

每天中午,当我下班

我打开音箱

让音乐充满房间,阳光从窗口外面

照进客厅,或者落在卧室对面的墙壁

我,在那里写过很多诗

读过默温、金斯伯格和特朗斯特罗姆

夜深的时候,在黑暗的窗口凝视过一颗星

一枚阔步走过职工家属区上空的

月亮。那栋房子后来被拆掉了

成了停车场,栽种了几棵小叶榕

而我转眼就快六十

那些消逝的日子,它们都去了哪儿

没有人回答

蝙蝠不再飞翔在黄昏的屋檐下

断片似的画面,如同断断续续的

火焰,正在我眼中熄灭

在沉闷的汽笛声中

沐浴。泡一壶茶

结束一切后坐到书桌前看一本书

电风扇吹拂夏日的凉风,呼呼的低鸣

好像在和我赤裸的上身对话

有一阵子,我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身体如同一把犁

沉沉地扎入泥土,在碎片般的梦之后

我醒了,我想起之前的早晨

开车去江边散步

一个人沿滨江路一直走到青山脚下

山顶上的宝塔,在树木的簇拥下

升向广阔的天空

另一座山脉,幽绿的松树如同一群士兵

笔直地立在山坡,等待向夏天的天空

冲锋,折返的路上

我看到一个男人

靠在石块上吹奏一支铜管,悠扬的音符

跌落到波浪翻涌的江面

看啊,一艘巨大的驳船正穿过白色的大桥

它信守着诺言,无声地滑向远处

我在一个人的房间,读沃尔科特的《白鹭》

意识到年岁渐渐增长的生命

是一艘铁船,在沉闷的汽笛声中

我把着舵,独自驶向

蓝色的大海,在璀璨的云彩

和消逝的霞光中

永不回头

夜晚如同一只翅膀很大的鸟儿

小雨的傍晚,他步行十五分钟去麻村坐地铁

中间换乘后通过自动扶梯

在青竹立交出站

雨已经停歇,天仍然明亮

彩色晚霞如同一种久违的欢乐,映红傍晚的天空

他背着双肩包,沿着人行道一路向前

在立交桥底下等绿灯

然后横穿过路口

走到人行道时,他转过头

看了看高大的桥体和桥面上的天空

此时的晚霞,喷涌出缤纷的色彩

硕大的云怀抱着一座城堡

在地平线上行走

微风吹拂着这个男人,扁桃树温顺地注视着他

穿过快环和新兴苑

回家的路上,他在美加美买了半边西瓜

想着晚上洗完澡,在餐桌旁

吞食甜蜜的果肉

他打算继续看波拉尼奥的访谈

顺便写一首诗

他知道那时,云彩早已远去

窗外的黑夜

如同一只翅膀很大的鸟儿

正停留在窗台和小叶榕之上

朝街道深处走去

他想起那年,晚上,他站在华东路的香樟树下

在路灯下,等一个朋友过来

另一次,他和另一个即将离开的朋友

站在路边聊了很久

公交车从他们身边驶过

去了郊外,那条三月落叶漫天飞舞的

街道,曾来过很多诗人、小说家与艺术家

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诗人

还在他的记忆里

一次次复活,那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街道

基本没什么变化

他不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

都去了哪,他也由刚大学毕业的青年

变成一个有无数沧桑

头发灰白、带着一点忧伤的男人

他保持着一个建筑师应有的风度

偶尔从另一个小区

返回这里。那些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物

散落于各地,如同一道道闪光

消失在了远处,他想起自己曾经的青春

骑过的一辆自行车,一双最终不知丢弃在

何处的鞋子,他写过的诗

曾经贴在墙上,然后又撕下

他曾经叩开过一扇扇门

打开过一扇扇窗

看过飞鸟在天空高翔

他知道,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

他还要去叩未知的一道门

路灯安静地

又一次照耀他的头发、衣服和皮肤

他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曾经和朋友站立过的地方

然后掉转头,独自一人

继续朝街道深处

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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