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短篇小说)

2025-01-07 00:00:00李应超
滇池 2025年1期
关键词:内马尔虎子

虎子回来了,时隔多年,俨然已是老狗,那天我妈打开门,虎子就卧在石阶旁,她有点不太相信,喊我奶过去,我奶没戴老花镜,可还是一眼认出了它。八年了,虎子老了,它出走的时候还是个将将成年的萨摩耶。现在它回来了,还带了一条母狗,我妈说没见过那种狗,全身都是沙子色的长毛,见人也不叫,喜欢缩在人怀里。我在电话那头笑了,我说,“妈,那是金毛,外国培育的品种,寻回犬。”

“啥是寻回犬啊?”

“就是找鸭子的。”

虎子第一次出走的时候,我还在外地念大学,我妹说拉不住它,一眨眼就没影儿了,过了半年,我奶去邻村买耗子药,有户人家的大门虚掩着,我奶路过时,听到熟悉的叫声,顺着门缝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果然是条通身白毛的大狗。这狗后来给赎回来了,五百块钱,说养了半年,比人吃的多。我奶笑,拉着狗绳慢悠悠地穿过麦地,虎子出走半年,老实多了,很乖巧地走在我奶旁边,从没让绳子离开过地面。

第二次出走时,我正蜷在堂屋的沙发里看电视,我知道狗绳撒开了,几只老公鸡发了疯地叫,可我想,也许它就是待不住,我没有制止,我觉得从此见不到它了。

风从两指宽的窗缝里涌来,半开的窗帘波浪似的涌动,外面的灯光打在客厅瓷板上,一种菱形的无所事事仿佛圈住了什么。我想到外面走走,或者去静吧随便坐坐,夏天行将就木了,而我鼻翼翕动,忍受着空气里泛滥的冷锈味。

小区外摆着烤鸡架和手抓饼的小车,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几个摊主捧着手机安坐在小马扎上,他们戴着一次性口罩,脑袋缩在围巾里,并没有谁注意到我。

我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绿灯刚好熄灭。我想到酒吧,想到一群鲜活的年轻姑娘晃在斑斓彩光里的脸,那里永远是红灯,永远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电话响了,屏幕上闪着笑妍的名字,眼角视线突然亮起来,现在是绿灯了。

“你在哪儿?”

“我在过马路。”

“你有事没?”

“没事。”

“那你来找我吧,或者你挑个地儿。”

“新开的那家静吧知道不?”

我朝车的方向瞥了瞥,一辆桑塔纳的车窗外耷拉着一只手,烟雾涌向后方。

“知道了,待会儿见。”

我看向车群,迷眩的车灯里似乎正隐隐烧灼着某种不安,某种模棱两可的愤怒,可我怀疑那种愤怒实际和绿灯没太大关系,而我左右环顾,惊觉孑然一身的困顿。

我迈出腿,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期间我再次扭头看向车群,直到有人按响了喇叭,提醒我绿灯将要结束了。我开始跑,想象脸上颠出骨肉相离的囧态,骤起的晚风趁着衣摆罅隙扑上小腹,似乎砭入骨髓,我打了个喷嚏,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静吧的霓虹牌掩在一棵梧桐树后,我走过去,树叶哗啦啦地响,越来越冷了,我双手抱肩,瑟缩在羽绒服里。

服务员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外地来的,我叫他“内马尔”。

内马尔原名马儿,我觉得这名字特别好,说不出来的那种,我因此对赐予他名字的人特别好奇。

有一次我问他,说这名谁给起的?他伏在柜台上,一边擦拭酒杯,一边笑着和我对视。马儿笑起来只有一个酒窝,可一个也好过没有,这是笑妍说过的话,我反驳不了,我确实没有酒窝。

我妈给起的,他说。我托着下巴,醉眼迷离地望着他,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特别想从柜台上跳过去,然后死命地抱住他。

后来,马儿真的去剪了内马尔的发型,我说你还染发了,白马啊你是。他笑得很含蓄,说自己没染,少白头。我说,不会吧?他挠了挠头,半晌才开口,是这样的,我初中那会儿头发就全白了,后来一直染发来着。好家伙,这傻子,我心里嘀咕着。

不过,他说,往常都是染发,这次洗回来,也算是返璞归真,做回自己了。我说,你真是大傻子。他笑起来,酒窝里盛着五彩斑斓的光。

内马尔正坐在高脚凳上,眼神似有所指,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尽头摇曳着厕所帘布。

“你看什么呢?”我把手拍在柜台上。

“又喝吐了。”他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谁啊?”

“不认识,连着来好几天了,挺年轻一小伙儿。”内马尔的目光逐渐回过神来。

“为情所困呗。”我笑起来。内马尔跟着干笑两声,是,总不能因为巴西队输了世界杯就这样吧?

我锤了下他肩膀,你他妈的。他嘿嘿笑着,我最近长了黑发。

不会吧?我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真的,上次打烊,你走之后,我回家洗漱的时候看到的,就在刘海这边,你瞧。他把刘海拨开,像头牛似的拱起脑袋。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根黑发,还真是,我说。

头上长跳蚤了?

听声音,准是笑妍没错。内马尔笑得厉害,头发像波浪那样涌动着。

我有黑发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妍明显愣了一下,哦,挺好。她在我旁边坐下,目光垂在柜台上。我推了推她,啥情况你是。她没吭声,起身走向角落那张空桌。这种情况,内马尔声音压的很低,我一眼就看出来,大概是为情所困。我白了他一眼,就不能盼人家点好?他一个劲儿地点头,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还说今晚要请客。先来一提啤的吧。我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行不行,今晚我请客,你去坐着吧,酒马上到。

笑妍盯着桌面,阒静的很,我说怎么了。她抬头看我,没有回答。也许内马尔说的没错,可能她确实经历了什么。笑妍在一家电销公司上班,主要负责向一些中老年人推销公司的保健产品,据她说,那是一种成本低廉的奶酒,虽然公司培训部经理给出的话术手册上有一半是此类产品的养生特点,但她很怀疑其功效的真实性,她常把眼眯成一条缝,神情恍惚地说:“这事有待考究。”

笑妍以前提到过,公司半年前来了个小男生,每天给她带早餐,还有一大堆零食,后来他们恋爱了,如胶似漆,现在笑妍坐在对面,我看着她,无话可说。

沉闷的脆响,酒底磕在桌面,我晃了眼通身褐色的酒,内马尔纤长的手指正握住瓶颈,我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你这手就跟小娘们儿似的。”

我看到内马尔勉强笑了笑,迷乱的灯光下,看不到眼睛里的内容,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笑妍还是捧着一边腮,眼神空洞而形容枯憔。

我感到乏力,身子往后躺去,我想到虎子,它常年褪皮的大鼻子此刻在我脑海中晃来晃去,那就好像黑土地上的第一缕阳光,斑驳,而且包容。

我妈说,虎子的眼神明显是不一样了,没了当年的那种清澈和热情,就像一个通身氤氲着松弛感的中年男人,饱经沧桑而最终选择返璞归真。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自己在笑了,可我没出声,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倒希望眼前的人和事都暂且搁置,且让我放声大笑一番。

视线里的灯光突然少了一半,我仰视着那颗背光的头颅,从飘萦着彩光的发丝到逐渐清晰的五官。

“你发什么疯?”

这次轮到内马尔笑了,这还没喝呢,你装什么睡。他把酒递给我。

我接过酒,坐直了身子。笑妍把手撤下去了,微躬着腰,我从没见到她像现在这样沮丧,但是酒已经倒满,用她自己的话讲,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乙醇不能解决的。

内马尔开始躬腰摆起果盘。

“喂,那谁,你什么时候下班来着?”

“十二点。”内马尔明显是错愕了一下。

“行,我等你下班的。”

内马尔给我使了个眼色,他惦着葡萄的那只手此刻正被另一只手牢牢箍住。看得出来,笑妍手劲不小。

“等会儿再说吧笑妍,人还得工作呢。”

但她好像并没有听见我说话,她的目光仍然定格在内马尔的脸上,似乎执意得到一个答案。

“那好吧,今晚什么我都答应你。”

内马尔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看我一眼,我心想也行,她都这样了,还是由着她吧。

她很快撒开了手,像个没事人似的拿起酒冲我示意,我看了眼内马尔,内马尔立马心领神会,三瓶酒咣咣铛铛碰到一起。

夜风冷冽,我瑟缩在去年买的风衣里,一旁的笑妍兀自吞吐着烟雾,内马尔正搀扶着她,而她醉眼迷离,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本来,我和内马尔一致认为今晚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会打车把笑妍带回家,让她在我那张不大不小的床上沉沉地睡去。

笑妍说她没醉,她甩开内马尔的手,烛火似的在风里晃荡了几下,高跟鞋踏在人行道的石板上,发出一阵空灵的脆响。

跟我去一个地方。她指着内马尔,眼神飘忽不定。

好好好,内马尔准备继续搀她。我不用,你留着力气,等会儿有用。

上车后,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笑妍,接着很利索地从副驾驶的车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拿着。内马尔在一边笑得脸都快裂开了。

电话响了,我听到虎子的叫声。我妈说,虎子媳妇儿有崽了,估计这两天就下了。我说,啊,挺好。我妈又说,到时候你挑一只,家里狗太多也不好养。我沉吟半秒,说了声好。

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歪着脑袋,从后视镜里看我。我下了车,帮内马尔打开车门,笑妍已经不省人事,我们像处理尸体那样把她拖了下来。

路灯和小区草坪上的地灯交相辉映,我指着内马尔的影子,说你跟他妈外星人似的,头上有个接受器。他嘿嘿一笑,没有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来到这里,脑海里那些单元和楼层以及门牌号混淆一同,我没喝太多,但有点头晕。

我看向内马尔,从他的眼睛里我知道他一样想抽烟了,于是我们找到一张长椅,把她安置在中间,用各自的身体夹着她以维持平衡。

烟将将过半,笑妍突然醒了,帮我找一下那只猫。她伏在我肩膀,在我耳边嗫嚅着。什么猫?我用肩膀挑了下她的脸。小花猫,应该就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四单元进出口旁的草坪。

我还没回答,内马尔已经站起身朝那边走去。

我看到他蹲下去,朝着一片黑暗,嘴里不停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我所知,他甚至用了咕咕咕的叫声。那他妈是叫鸡的。我冲他喊到。他又叫了两声,然后发出了另一种声音,他似乎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种啾啾啾的叫声是用来呼唤小狗的。我尽量憋笑,但身体战栗,笑妍朝我胳膊拧了一下,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猫叫的时候,我正在清点周围楼层亮灯的数量。等我回头去看,内马尔已经捧着一只小花猫朝我走来。

还真管用?我惊呼道。内马尔笑而不语。我晃了晃笑妍,找到了,还睡呢。

这小猫挺乖的。内马尔将它放进笑妍怀里。我白了他一眼,属狗的,能不乖么。他笑了两声,重新坐在笑妍那边。

这不是我的那只小花猫。我听到这样的声音,我确信内马尔也听到了,然后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我在他的脸上首先看到了惊愕,接着是失落,最后是某种模棱两可的愤怒,就像我今晚过马路时那些司机的表情一样。

你喝多了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有些急促。

没有,我很清醒,我肯定这不是我的那只小花猫。

内马尔略显疲态,而我无话可说。

月亮从堆砌的云群中浮了出来,这是安顿好笑妍,从小区出来时的事情,我指向天空,示意内马尔去仰望那抹悬置穹顶的皎洁,对此他仍然未掷一词,他的眼睛就像干涸的陈年老井,除了井口蔓延的裂痕,再无其他内容。

晚上我做了梦,我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做过梦了,虎子蹲在院落中央,正伸着舌头看我,这本来会是一个睽违已久的庸常美梦,直到孩童时期的那只大公鸡突然闯进视野,它曾一度将我逼至绝境。当时我刚从侧院的旱厕里出来,那只羽毛艳丽的大公鸡自鸡棚上一路飞到我面前,惊呼之余,我狼狈出逃,最终被它堵在那间堆满了柴薪的灶房,时近正午,它青柠色的尾羽在屋顶倾漏的日光下熠熠闪动,宛如一把锋利的镰刀。我甚至没来得及呼喊,眉弓已滋出一股烧灼的痛感,虎子狂吠,但狗绳坚韧,奶奶循声而来,公鸡被她当场擒获。

那只公鸡落在虎子旁边,正要朝它的尾巴啄去,我惊呼,但身体僵直,虎子反应迅速,别过头一口咬住,血汁四溅,梦,戛然而止。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很久,突然生出回一趟老家的念头。

经理说她正在吃早茶,人声鼎沸,絮语连绵。嗯啊,她说,什么事你说。我说,经理,虎子回来了,我准备回去看看它。啊,虎子是谁?我这边有点吵,噢,谢谢,多少钱?

我等了一会儿,这个过程里我起身点了支烟。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她的声音平静很多。我突然生出某种无名的窘迫,甚至是愤怒,可我想,这事我谁都没提,也难怪别人刨根问底,有那么一刻,我处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对此无计可施。

有点事情需要回去一趟,经理,请你理解。我拉开窗帘,望着公寓对面的湖。

什么事情?她发出咀嚼的声音。我没说话,我还在看着那片波澜不惊的湖,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一切都波澜不惊。啊,本来你这个月要拿满勤奖的,不过谁家能没点事情哇,你要请几天假?我听着她喝完一大口汤。可能三天吧。我把窗帘彻底拉开。

内马尔短信发来的时候,我刚坐上高铁,短信内容只有一个字,早。我戴上耳机,脑袋向座椅和窗沿的夹角里倒去。

电话响在闹钟之前,我打了个冷颤,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我瞥了一眼,发现他也在盯着我看,有口水,我摘下左边耳机,口水,他把食指放在嘴角。倏地我木然了,耳根热的发疼,赶紧揩了去,末了还不忘扯出一个局促的微笑。

笑妍问我在哪里,我说今早请的假,回一趟家。她总是这样,记得有次她对我说,我真怕你突然哪天就失踪了,也就是人间蒸发。我说你想的真远。

回家做什么?她的声音充斥着疑惑。就是想回去看看。我转过头,目光飘向窗外,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话可说,这时临站提示音响了,笑妍说好吧,那一路顺风。我说放心吧,我这都到了。

余光里人头攒动,窗外的建筑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刚出高铁站,一群揽客的司机便塞满了眼眶,期间掺杂着几个衣着朴素的旅店老板,他们像迎接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怀揣着莫大的热情涌向表情呆滞的旅客,我连连摆手,局促得像是逃难。

风来时没有预兆,成片成片地掀涌,颅顶一阵窸窸窣窣的脆响,我抬头看去,杨树叶还没完全褪色,有些早夭的则在地上艰难地漂流。

拐角处的小学大门紧闭,每次回来路过时,我都会停下看上一会儿,多少年了,这里还没翻新,除了那扇铁门,最早我记得它是天蓝色的,且密不透风,后来换成了现在的栅栏式,裹着一层看上去很厚的银漆。门后的石板没换,但字变了,以前是天天向上,现在赫然镌刻着顾城的那首《黑眼睛》。我将目光向更远处掷去,已经看不到任何新的事物,厕所和教学楼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褐红色的瓦砌成的顶。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内马尔。

他回复说,他想到了索伦迪诺导演的《年轻气盛》,里面有个片段,关于望远镜的使用,他说以前看什么都近,现在看什么都远。

我说你整的还挺文艺,不光看国外书,还看国外电影。

我敲了敲门,听到院里狗在叫了,我奶开的门,新月回来啦,她核一样的脸闪过一丝犹疑,然后是长久的笑容。

回来了。我点点头。她继续笑着,回来就回来,掂这么些东西干啥?她接过那盒特仑苏,还要帮我拉行李箱,我说没事,我自己来。

虎子还在侧院狂吠,我奶说,虎子应该还记得你。

我走到虎子面前,金毛窝在一旁,一边看我,一边标志性的满面愁容。那几只还没开眼的小狗崽爬在她怀里找奶吃,真是虎子的种,除了耷拉着的耳朵,简直跟虎子一模一样。

虎子跳起来,后腿支撑着上身短暂的平衡,我抱住它,让它的前爪攀上我的双肩。

虎子老了,眼睛一大一小,耳朵也耷拉了一只。我轻抚着它的脑袋,又一遍遍摩挲着它脊背上的白毛。

我奶说,本来不想拴虎子的,可是虎子自从回来后,性情大变,也不乱跑了,就愿意待在侧院,给它解绳子,它还不高兴。

我没说什么,我想到笑妍有次拉着我去喝酒,那时我还在尽可能地接受陈昆失踪的事实,关于那件事,我常常犹疑,我记得他去过很多地方,证据是相册里与日俱增的风景,他总事先站在山脚下拍下群山峣崎入云的景象,登顶后又把俯瞰群山的远景发给我,那时画面中的群山已峛崺成一片片骤起的涌浪,看上去似乎遥不可及。而我记忆短浅,无论如何不能使记忆继续往后延伸,我因此郁结,甚至愤怒,我怀疑失踪的人实际是自己。

笑妍坐我旁边,像见证发小婚礼现场的伴娘那样多愁善感,可她措辞空泛,如同冽冽秋风涤荡过的天空。很奇怪我的脑海中浮现了相似的场景,那是零七年的秋天,在面试第一份工作的路上,那辆从县里开出的绿皮火车,我靠着窗,目光掷的很远。那些异乡的板房,那些反光的太阳能板,化工厂的浓烟,当这一切消失,杨树开始出现,目光往上求索,渺远的湛蓝正放逐着斑斑云屑,那是一种相对静止的时刻,就像多年前电话簿上的风景插图,总带有某种极具蛊惑性的恒定之美,然后延展开来的是与之相衬的特定季节,从画面中扑面而来的冷,仔细看就会知道风其实是有颜色的,瞧吧,它正裸身尖啸且四下奔突,空洞又任性。那时,我像个孩子那样,下巴抵在手背,感受着时光千篇一律的延伸。

我没什么话说了,只是突然笑了笑,我笑的很干,但至少保留了对生活的一丝热情,我知道一旦开口,就会像两股在同一境遇下遭遇的风,带着不可扭转的空泛曳满整片视野。

她的手臂忽然攀升,呈伸懒腰的姿态。光发生了折叠,在她脸上,我能感觉到蠕动在暗影那侧的嘴角绽着几朵乳白的小花儿,我知道她要开口说话了,我不期待她还能说些什么,生活在此刻的意义已被我用眼镜框裱了起来,摄影似的带着某种恒定的权威。

她的手臂首先落下,眼神睥睨着桌上的饭菜,知道吗,她打了个酒嗝,我要去跳舞。她说。

你妈出去买菜了,很快就回。我奶把洗好的苹果放在桌上。我点点头,巡睃着堂屋的物件,还是老样子,没变。

我奶坐在对面,双手合十夹在两腿之间,她微躬着脊背,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我突然感到她已经这么老了。

新月啊,她说,你跟陈昆咋样了?

我拿起苹果,一口咬下去,这一口咬的很干脆,汁液四溢。

■责任编辑 吴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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