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的情况是:只能看清一瓣雪
简单的晶体,冰凉地
烙刻在你身体里,愤懑和忧伤
也改变不了它的形状
天上太乱了,复杂到令人目眩
你退回屋子看电影
在别人的故事中,寻找自己
总是如此,仿佛醒着做梦
回神时雪已覆盖了四野
没有别的,你的世界由白
和更白组成。你的一生都在等待:
等待融化,等待融化过后的虚无
他烧水,烫杯,洗茶
一连串熟练动作
壶内昏黄,倒在杯中清亮
他低头时我见到零星的雪
镜中我的头顶也有一些
几泡过去,茶
就淡如此时对话——
道出的都是鸡毛蒜皮
不必说的,依旧闷在容器里
我不渴,还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饮下之水漂起另一个我
像漂于浮漾的生活
而雪落在现实的窗外
不断重复着下降过程
他送我出来时,雪不薄不厚
刚好可以遮住人间
这张白纸,正等着谁写下
新的省略号
你刚解掉围裙,我放下花镜和书
来,你看窗外密麻麻的白字
早把人间的黑纸写满
积雪盈尺,时间似乎
已被描绘它的句子蒙住
可雪能遮盖多少,我们就能看到多少——
堆过的雪人还在雪里活着
一些逝者依旧栩栩如生
杂乱的脚印也能看清:
来的,去的;他们的,我们的
细心点儿,还能看到十八岁时
我写给你的那封信和你印在我
唇上的第一个吻痕
亲爱的,我们依然相爱
只是多年被衰老驱赶,挣扎变为顺从
像那些雪,随便在何处落下
随便在何时融化,从无怨声
现在,该去用餐了,窗外的雪
就任它下吧,爱下多久
就下多久,爱下多大就下多大
那么黑的云
撕成那么白的碎片
一片片那么轻
堆积起来那么重
你知道它们从无到有
从有到无
这不断变化的过程
始终处于恒定的框架当中
那么松散的事物
竟能塑出那么瓷实的人形
从干净到肮脏
从挺立到萎顿
一个固体的人最终
化为那么细小的一段流水
你低头看水慢慢流过
连水渍都不见了
又抬起头,看云朵
雪把花开到极致
每一朵都隐藏着一个秘密
没人愿意说破,都捂紧了嘴
迎着风头,一步步踩住
别人的脚印。先行者
都是怀揣故乡的人
他们最先与雪达成和解
任雪漫上鬓角发梢
也不恐惧或是暴跳如雷
偶尔踉跄着跪下
也像是因敬畏而祷告
鸟雀收拢羽毛回到深山
投身于宁静中期许的幸福
一场雪追赶另一场雪
把它们追老,把秘密加深
深成白色时,就会听到
有人吁了一声
在大雪中勒住了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