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的认同与传播研究

2024-12-31 00:00:00王龙杰
艺术科技 2024年17期
关键词:认同传播

摘要:目的:自唐以来,颜真卿的书法成为中国书法的代表风格之一,尤其至元明清时期,颜真卿的爱国主义人格和雄浑的书写风格在民族矛盾深刻的朝代更迭中被演化成完美的书法人格,在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文化圈内迅速向四围诸国传播,具有深远影响。其对李氏朝鲜的书风转向具有突出作用。文章旨在探索颜真卿书法在异域传播过程中的驱动原因和历史活性状态,以探究其传播路径与文化融合经验。方法:文章采用传播学、书法文献学研究法,通过梳理和分析书法传播、风格转向、社会认同等方面的资料,着重阐述李氏朝鲜后期颜真卿书法风格的一类书写风貌、书学观点及论述,从而阐明颜真卿书法在异域传播过程中的特殊传播方式、传播心理以及转译与接受。结果:在“壬辰倭乱”背景下,颜真卿的忠烈气节被李氏朝鲜臣民奉为国家精神。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得到普遍认同,其传播过程远比颜体集字碑帖、政治外交、社会教化等李氏朝鲜君臣的全体崇信复杂得多,具有更深层的社会文化因素。结论:通过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的传播与转译,可知颜真卿书法外传具有内外表现的双重性:一是颜真卿书法文化的外传具有直接性和模仿性;二是因为颜真卿的特殊身份和特殊历史遭际,使其书风的异域传播在社会心理、传播需求、文化再生等方面具有深层的文化认同。

关键词:颜真卿书法;李氏朝鲜;认同;传播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17-00-03

0 引言

李氏朝鲜作为古代中国的临近区域,政治上始终与中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文化上却从来没有脱离,甚至要开拓汉唐文化的另一个宗源。即便是书法,也要争一争谁才是真正的华夏流传。

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的流传具有国家与民族意识,与向往华夏文化中心归属具有莫大的关系。这种关系存在很矛盾的心理,但就书法文化来说,则相对轻松自由。一是因为书写本就发挥着记录信息的作用;二是中国书法本身就具有审美和怡情作用,很容易形成群体性风貌。这与所有的古典艺术一样,临摹与传习总是必不可少的。

中国书法在李氏朝鲜已经另立新标。此时,已经不再是新罗—高丽时代的“二王”(王羲之和王献之)风流,而是以颜真卿、柳公权、苏东坡为代表的宗唐风貌。但这时的李氏朝鲜离唐代已经近百年,近同于歧义。这并不是偶然,而是朝鲜王朝并不会因为学习汉人文化而彻底归附于某个政权,而是要取最有利于自己的汉文化作为本国的社会道德和统治依据。

于是,颜真卿一众唐人高标成为李氏朝鲜族群认同和社会推行的文化风尚与统治依据。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颜真卿书法得到大力推行与社会崇信,并紧随李氏朝鲜的文化自觉与盛唐书风的流行。

1 政治教化与策略认同

书法经历了新罗—高丽时代宗晋书风之后,李氏朝鲜的文人士大夫总有自己的打算,以区别前代书法风尚。当然,晋代书法大家的风流并不是一朝可以祛除的,仍有秉持晋人法韵者以灯取影,孜孜矻矻强心而行,但不差微豪的摹写与晋人心意的揣测延伸终于在潜移默化中走向歧途。此时,李氏朝鲜的书法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在摹晋的道路上另辟蹊径;二是推崇新的盛唐书法信仰,走向另一番境界。

从整个李氏朝鲜的书法变迁史来看,这两条道路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选择,而是同时并进,却在各自发展的路途中呈现出一者强一者弱的态势。最终,在李氏朝鲜的中后期,后者终于迎时而上,选择了以颜真卿为首的一众中国书法家的宗唐书风。

造成此现象的原因众多。其中,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壬辰倭乱”。这是明朝历史上有名的抗倭援朝战争,因为明朝军队的参与而发生重大转机,最终挽救了被丰臣秀吉攻占的朝鲜。在此背景下,李氏朝鲜的国家灾难与民族气节成为李氏朝鲜中后期最主要的社会思潮。面对外族入侵、国仇家恨,帮助过自己的国家盟友,其历史文化认同中最著名的英雄便是颜真卿。

颜真卿的国家英雄形象早就超过了作为一个书法家在民众间的影响。其在安史之乱中的优秀表现以及留下的千古名作《祭侄文稿》,成为朝鲜文人和普通民众津津乐道的英雄图腾。颜真卿的书法超越了书法本身,他的书法碑刻、范本与摹本,以及宗颜学颜的名家被无条件接受,这些文字形象和追摹对象出现在李氏朝鲜社会的方方面面。

李氏朝鲜统治集团有意在民众中宣扬颜真卿的原因有二:一方面,颜真卿距离明朝已久,并不会让民族认为自己国家的皇帝有意恭奉亲近明国;另一方面,颜真卿的确是深陷于民族矛盾中的英雄,而颜氏书法便是其精神最直接的载体。出于政治教化的需要,颜氏书法得以在李氏朝鲜盛行,最典型的是李氏朝鲜正祖曾为李舜臣立神道碑铭,其命令内阁以颜真卿《颜家庙碑》字书写碑文,之后又命内阁奉进碑石拓本,分别藏于五处史库及馆阁和太学。上行下效,以及明确策令的颁布,成为颜氏书法在李氏朝鲜传播的外在因素。

2 国家外交与区域认同

由于政治和军事上的协作关系,李氏朝鲜统治集团对明朝皇帝和文人的书法尤为推崇,尤其是诸位皇帝的手迹,更是千方百计地搜寻。李氏朝鲜君臣在事大、崇敬、感恩的政府往来之间,通过明朝的赏赉贸易,收罗了不少明代皇室的书信和书法。由于“壬辰倭乱”,两国在军事与政治上紧密协作,李氏朝鲜统治集团和民间对万历皇帝极为崇敬。肃宗时期,朝鲜专门建立了供奉万历皇帝的牌位,以报答当年“壬辰倭乱”中的积极支援,并将牌位命名为“大报坛”。“大报坛”规格极高,朝鲜王几乎年年前往大报坛祭祀,典礼异常隆重。大报坛中有一间“敬奉阁”收藏了万历皇帝大量的御笔书法[1]。而万历时期,颜真卿的书法备受推崇,万历皇帝本人便经常摹写颜真卿的《孝经》,并以颜体书写平策吉语分赠给大臣及朝鲜外交使臣,因此李氏朝鲜自然在颜真卿书法上多有用功,更直接把颜真卿书法视作唐人书风的代表。

李氏朝鲜官方对明朝历代皇帝的书法重视度远比想象的要高。李氏朝鲜君臣不仅搜罗明朝皇室的帝王御笔,文人私下往来、民间士人的交往也常常有书法信笺往来。每有购得明朝皇帝的字迹和文人书法,则相互展玩,有的不惜勒碑上石,长久流传。在这种时风之下,文人之间关于颜真卿书法的交流也成为李氏朝鲜与明朝之间极为盛行的文事往来。颜真卿的书法字帖、摹本、拓片被大量购得,复又在朝鲜被大量集字,镌刻上石,力求达到颜氏的唐人书风原貌。尤其在两国关系较好的明末,这种风气很是盛行。

但清代以来,清政府对李氏朝鲜的不合作态度很是不甘心,认为其不可教化,随后收紧了两国之间的往来,有意设置禁规,清政府管辖之下的书籍、技术、商品禁止运出国门,那些前朝遗物则有意销毁或者隐藏。虽然李氏朝鲜统治集团和民间对前朝书法有所向往,但真实的书法交流受到了阻碍。在此情形之下,颜真卿书法成为李氏朝鲜书法的精神象征,不仅具有英雄主义的民族立场,而且成为坚守华夏文脉的重要人物。颜真卿书法所透露出来的书法技法、书法文章、书法情感,以及颜真卿的书法事迹和人格魅力,都得到了李氏朝鲜民众的普遍认同,成为坚守华夏文脉的重要文化活动。关于颜真卿书法的探讨、交流、实践以及载体形式的多元化呈现,在不断的积累和传播过程中彰显了以“小中华”而居正统的华夏文明汉文化认同心态。

3 集字碑帖与审美认同

集字是我国古代最常见的书法学习和碑刻资料存留的方法。

李氏朝鲜的集字往往带有国家意志的考量。这样的考量一般不允许当朝善于模仿颜真卿书法者直接书丹上石。颜真卿书法的国家意识与不可撼动的民族象征要求颜体集字必须从唐人真迹与碑刻中来,其次才是与颜体较劲的柳公权书法字体的挪用,而不是善于模仿颜体者的随意创作。

至此,李氏朝鲜的集字碑刻由晋代法帖集字变为以颜真卿为代表的唐人书风传习。从18世纪所制作的集字碑来看,以颜真卿和柳公权为代表的唐代书法数量巨大。李氏朝鲜集字碑又不同于唐人书碑,唐人集字碑有不少是僧侣寺庙所用,而李氏朝鲜中后期的集字碑大多应用于士大夫的墓碑,以彰显对颜真卿忠烈风骨的追摹。部分重要的神道碑中也有不少颜真卿碑帖集字的形式,而且专用颜真卿的楷书,其无疑成为国家书碑的常用字体,以示庄重。

颜真卿书法的庄重之美与晋人风流显然不同。

李氏朝鲜后期书法家赵龟命(1693—1737)对颜真卿书法的审美曾有过清晰的论述,他很明确地说李氏朝鲜前期学晋人书法已经落入形似的窠臼,难以从精神上再造晋人风韵。事实上,中华之书风至唐代已经大变,而且后世书法皆在唐人书法上有所延续和传承。其实,赵龟命所认为的中华海外书法是更为遒劲雄浑的颜真卿书法。尤其是颜真卿在书法技法上的总结和呈现,使唐人书法及后世书法再上一层楼。例如,宋人的写意书风不仅具有皇家庙堂之气,也避免了程式化的窠臼,即便是学颜的传承者们,也力求字字不同、碑碑有别,这使颜真卿书法经历数百年而不衰,且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赵龟命对唐人书法的推崇,确实反映了朝鲜中后期书坛审美的变化。

此时,李氏朝鲜书法已经不再为晋人柔媚流丽的书风所左右,随着金石学与帖学的角力,李氏朝鲜的书写者希望找到综合二者矛盾的书家,而且最好能够由书写外延到书写者个人的高贵品质。颜真卿本人除忠烈的气节之外,确实在书法艺术上凭借天赋和遭际铸造了有唐一代盛大的书法气象。

颜真卿的书法之所以在朝鲜后期流行,还有一个不可避讳的客观原因,即颜真卿作为执着的书法家,相对于同一时期的书家,的确留下了大量碑刻字帖,这为后世集字为碑提供了便利。李氏朝鲜后期文人朴世堂(1629—1703)在提及其孙女墓表阴面记述的书法家选择一事上,对集字和集字的碑帖表达过自己的看法。朴世堂就孙女墓表书写一事寄与李德孚(1675—1773)的书札中。由于疾病缠身,事出匆忙,墓表阴记小字始终不能如意。这再次说明颜真卿书法集字的好处:第一,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字数多,《宋璟碑》《麻姑仙坛记》等的字数同样众多,方便集字,且风格统一;第二,颜真卿的书法并不像时人学习晋人书那样细柔婉丽,而是偏向于雄浑宽博,更具拙朴的蓬勃生命力[2]。显然,颜真卿的书法作品在数量上具有优势,学书者能够直接临摹和学习。另外,其雄浑宽博的造型在视觉表达和书写感受上能够适意。

关于李氏朝鲜书法审美的转变,不得不提到明清金石学的兴起。碑刻书法为书家直接书丹,然后镌刻;帖学书法是先从真迹双钩,然后摹勒上石,再镌刻。虽然最终都以拓片的形式呈现,但碑和帖的功能和工艺存在差别。巫鸿先生因此认为碑是实物的替代品,而帖只是真迹与拓片之间的桥梁[3]。碑刻书法的传承让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勒碑上石的数量增多,这种情况下的金石学虽然并非兴起的盛唐金石,但书碑上石在形式上的鼓吹的确让颜真卿的集字碑刻在李氏朝鲜丰富不少。这为一些学颜者提供了更多学习和呈现机会,与颜真卿书法风格类似的书法在勾栏瓦肆、街道衙署,甚至乡村野店出现,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的传播也更加宽泛。

4 结语

中国的书法风尚进入李氏朝鲜后,别开生面,书风的转向是最直接的表现。李氏朝鲜书法推崇以颜真卿为代表的唐人书风,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壬辰倭乱”。除了这个外在原因,内在动因同样重要。李氏朝鲜内部对颜真卿书法的考量在于其政治教化与行政策略上的执行,国家外交与区域文化上的认同与联盟,以及颜真卿书法本身所具备的数量和质量上的优势,这为李氏朝鲜的颜真卿书法集字碑刻提供了便利。

由此,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时代贯通无阻,在李氏朝鲜的传播与转译所具有的内外双重属性很清晰地显现出来。一是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的传播具有明显的直接性和模仿性,很容易被民众所接受。二是颜真卿的个人魅力以及特殊的历史遭际,再加上其成熟而多变的书法成就,很容易成为各民族、各地区人民的共同意识。其书风的异域传播在社会心理、传播需求、文化再生等方面具有深层的文化属性认同,完成了从君臣贵族到平民大众最优秀也最完全的传播。这使颜真卿书法艺术及精神视域正式进入东亚文化史,成为中华文化传播过程中特征鲜明、意义非凡的一道风景。

参考文献:

[1] 康灿雄.西方之前的东亚:朝贡贸易五百年[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18.

[2] 朱七星.清代考据实学与金正喜的实学[J].延边大学学报,1995(2):40-41.

[3] 巫鸿.时空中的美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83-92.

作者简介:王龙杰 (1989—) ,男,讲师,研究方向:书法篆刻美学。

本文引用格式:王龙杰.颜真卿书法在李氏朝鲜的认同与传播研究[J].艺术科技,2024,3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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