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穆斯林的葬礼》中的“玉”“月”意象

[摘要]小说《穆斯林的葬礼》整体呈现的情感基调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以“玉”和“月”作为章名，寓意深刻、契合情节发展。小说通过双线结构铺叙了三代穆斯林的爱情、生活故事以及两次截然不同的穆斯林葬礼。小说不但在情节结构方面出彩，在语言文字方面的运用也非常精妙。本文从“玉”“月”这两个意象入手，分析小说中将线索“玉”和“月”作为喻体的比喻手法，以及这些比喻给小说带来的作用，将有助于增强读者对作品内涵的理解，感受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穆斯林的葬礼》" "意象" "玉" "月

[中图分类号] I06" "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25-0085-04

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通过韩子奇和韩新月两条线，叙述了三代以玉为生的穆斯林及其后代的悲剧故事。整部小说非常具有特色的地方是它在叙事安排上运用了平行蒙太奇的手法，作者将玉器艺人世家三代人的生活与命运通过两条线索交叉展开，形成时间上叙述的重叠，空间上叙述的不同，将两个完整独立又相互交错的两代穆斯林的故事娓娓道来。从作品目录中看，一条时间线索是“玉”，另一条是“月”。同时，《穆斯林的葬礼》中出现了很多辞格，如比喻、排比、拟人、反问、对偶等，其中比喻用得最多也是最为精妙的，使得小说更加生动、易懂。本文通过对作品中“玉”“月”这两个意象的解析，可以增强读者对珠宝玉器和少数民族文化的了解，进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加强民族融合。

一、“玉”“月”意象的线索贯穿

《穆斯林的葬礼》出彩的地方之一就是结构安排。许多小说都是单线进行，或者一显一隐，以此突出情节的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而《穆斯林的葬礼》采用了两条明线展开叙述：一条围绕“玉”——韩子奇的经历展开，另一条围绕“月”——韩新月的人生经历展开。

作品采用平行蒙太奇的方式让三个时代的人物通过两条情节线索先分开叙述[1]，再随着时间的推移使两条故事线交汇到一起，给读者带来强大的情感冲击力。“蒙太奇，是由法语音译过来的，原本作为建筑学中的术语，表示构成装配。后被用到电影艺术中来，延伸出镜头的拆分剪辑、交换镜头的原本顺序以及重新组接这些镜头的含义。”[2]后来蒙太奇手法被运用到了叙事文体中，其含义和作用类似于电影的艺术表现形式。平行蒙太奇是蒙太奇手法的分支之一，是一种具有更明确的规定性的艺术手段，指的是“两条或两条以上情节线索（不同时空、同时异地或同时同地或异时同地或异时异地）的并列进行、拆分叙述而又是一个统一的完整的情节结构。”[3]这种手法起到加强几个事物之间关联程度的作用。作品通过巧妙运用这种手法延长了文本的时间，将重重悲剧隐藏起来，抓住读者的胃口，逐渐解开读者阅读过程中对故事人物身世和情节的疑惑，揭开一个个悲剧，让读者产生强烈阅读兴趣的同时也起到强化小说悲剧性的效果。

在作品中，一条线索以“玉”字开头，是以韩子奇为主人公展开的，与之相对应简明扼要地概括每一章节内容的章名，有“玉魔、玉殇、玉缘、玉王、玉游、玉劫、玉归、玉别”。通过用“玉”与另一字相组合概括整章内容，看似写“玉”，实则暗含着琢玉艺人韩子奇人生经历的起伏。

同样，另一条线索，以“月”字开头，是以韩新月为主人公展开的，由“月”字加另一字组合成这条线索的章名，有“月梦、月冷、月清、月明、月晦、月情、月恋、月落、月魂”，看似写“月”，实则借章名高度浓缩了韩新月从十七岁到人生尽头的起起伏伏。这部分篇章当中，“月”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时间线索。其中用“月”这一意象来预兆一些大事件的到来，比如推算主人公新月的出生、新月十七岁的生日、天星的出生等；同时作品在讲述到稀松平常的小事时也用“月”来表示时间，比如在《月冷》这一章节中作者原本可以直接说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但是却首先用新月的位置变换来表示时间的推进。“西天的月牙儿已经转到东南。”[4]月亮在天边的方向暗示了时间从前半夜到后半夜，渲染了一种安静沉寂的氛围。韩子奇为了女儿上学一事与妻子进行了一晚上的谈判，而妻子却提出变卖玉器为儿子准备婚礼的要求，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却又无可奈何。这一句话从环境上也渲染了一种沉闷的气氛，并从侧面烘托人物的心情，使人物的情感更加显露，在文字的使用方面起到“润物细无声”的作用。看似简短的章名使得两个时代的人物、情节能够各占篇章的一半，足以体现作者高超的语言文字水平以及对整本小说中故事情节推动进程的把握能力[5]。

二、“玉”“月”意象的修辞呈现

“一位杰出的语言大师必定善于使用各种修辞方法，恰当的修辞不仅能够使小说语言更加生动，还有助于小说内容的表达。”[5]作者使用了比喻、拟人、对偶、排比、反问等多种辞格，尤其大量使用了比喻，并且使用得十分精妙。很多比喻中的喻体都与作品两条线索“玉”和“月”相关，使线索处处渗透在作品之中，显得紧密而又张弛有度。身处玉器世家，从小与玉有缘的三代人物都对玉器足够熟悉，会不由自主地将“玉”作为喻体，有助于读者更真切地以书中人物的视角看世界，更加切合主人公的身份，读来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同时也能够让读者增进对玉器方面的认识。

比喻是让人物的“情”通过文字的方式让读者可“感”的重要路径。比喻是用本质不同又有相似点的甲事物来描绘乙事物或用甲道理说明乙道理的辞格[6]。以下将分别从“玉”与“月”作为喻体的句子入手，感受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以及分析这类以“玉”和“月”作为喻体的比喻手法对小说所起的作用。

1.“玉”为喻体

在第一章《玉魔》中，当易卜拉欣初次观赏玉雕作品时，把“岭南佳果”这一玉器作品当成了荔枝，并且将荔枝剥裂处的果肉比作了玉珠，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果肉的饱满诱人。这里故意将玉雕的“岭南佳果”这一玉器作品写成被易卜拉欣当成了真的荔枝，既体现了梁亦清琢玉技艺的高超，又通过易卜拉欣将眼中的荔枝比作玉珠，看似生动地写出了荔枝的饱满诱人，实际上暗含了易卜拉欣与“玉”的缘分。在从未接触过玉器之时都能够不由自主地将水果联想到玉器，这为后文展开铺叙这个小穆斯林与“玉”的缘分，以及人生经历中都离不开“玉”而埋下伏笔，这一情节不仅与线索“玉”相关联且突出了梁亦清琢玉技艺的高超。

第三章《玉殇》中，当小女儿玉儿问梁亦清宝船什么时候能完工时，梁亦清就拿月亮作为参照物，告诉女儿等天上月亮的形状变得像玉盘一样圆时宝船就差不多能完工了。当姐姐璧儿问妹妹难道不为宝船即将完工而感到高兴吗，玉儿的回答是，“啊，我还能不乐？正等着穿呢！天天瞅月亮，盼着它圆得像一只玉盘！姐，月亮怎么圆得这么慢啊？”[4]这是玉儿对姐姐璧儿说的，这两处父女二人都把月亮变圆比作玉盘，将月亮从一轮新月到满月的变化代替了时间的推移，将满月时的月亮比作玉盘，也是因为一家人以琢玉为生，会非常自然地将生活中的事物与“玉”产生联想，作为比喻时将事物形象化的喻体。到了八月十五梁亦清的宝船就可以交付了，全家就可以获得一笔巨大的财富，可以好好地庆祝一下，改变往日拮据度日的状态。这里将月亮比作玉盘，体现了玉儿对月亮变圆的期盼以及对玉的特殊情感，生动形象地体现玉儿对中秋节到来的期待。

在作品前半部分，梁亦清即将做完宝船之时，作者对他进行了细致的外貌描写：那双眼睛已经因为常年用眼过度而凹陷在眼眶中，眼睑周围重叠着刀刻般的三四层纹路；琢玉过程中飞溅开来的玉粉沾在眉毛和睫毛上，就像是冰雪中的树挂，像年代久远的古迹上发了霉的斑痕；那对乌黑清亮的眼珠也变得黯淡；拖着瞳孔的眼白部分已经像两颗玛瑙一样充满血丝。韩子奇最后感叹道：“几十年的琢玉生涯，师傅把自己琢成了一个苍老瘦硬的玉人！”[4]把因年老和长时间辛苦琢玉所产生的纹路比作刀刻成的，这里也与琢玉的刀相照应；将睫毛上被玉粉沾染比作年代久远的古迹上的霉斑，与文中的古玩玉器相照应；最后把梁亦清的形象比作一个苍老瘦硬的玉人，再次与玉相照应。在一段话中连续运用三处比喻，每处比喻都与文中的线索“玉”相挂钩。

2.“月”为喻体

第一章《玉魔》中，易卜拉欣被璧儿展示的玉碗所震撼，被她所说的制成这只玉碗的宝葫芦和宝药所吸引，像是出现幻觉般地看着“托在璧儿手中的那只玲珑的玉碗，像透过薄云出现的一轮明月，向他闪出朦胧的光辉”[4]，让他不由自主地向玉碗走去。此处将玉碗比作透过薄云出现的一轮明月，既生动形象地展示了玉碗散发出的美丽的淡淡的光芒，又展示了“玉”对这个小穆斯林有种奇特的魔力，为后文成为玉器梁家的徒弟，接过琢玉手艺埋下伏笔，也将书中两个线索相串联起来。

第三章《玉殇》在描写璧儿十四岁时的外貌时，仔细地描摹了她越来越好看的面部特征：尖下颏儿的漫长脸、洁白的皮肤、乌黑晶莹中透着蓝光的眼珠、月牙儿似的眉毛。此处把璧儿眉毛的形状比作月牙儿，从细微之处显示出“月”这一意象在人物心中象征着美好事物，生动鲜明地把璧儿美丽的长相呈现在我们面前，也与“月”这一意象相关。

序言部分描写梁冰玉的颏旁，“有新月形的纹路”，将纹路比作新月，一方面生动形象地刻画了梁冰玉的外貌，另一方面又暗喻了梁冰玉是韩新月的生母。作品在“月”这一条线时以《月梦》中韩新月的十七岁生日开启，告诉了读者主人公新月的生日是在月初之时。当时正是月初，天上的月相是新月，由此而定了她的名字，但“新月”这一名字的由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取名于她亲生母亲梁冰玉的外貌特点。

三、“玉”“月”意象的比喻效果

1.增强作品线索的紧密度

比喻的一个作用是使深奥的道理浅显化，让人便于理解，加深体味。作品伊始，新月心中为了上学的事情心情低落，在回房间的路上她注意到挂在天边的月亮，十七年前自己的名字就是来源于这一轮新月，回想这十七年，她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月亮却始终有它不变的运行轨迹，而她却在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呢？天上的月亮有自己的运行轨道，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她呢？他现在却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徘徊。”[4]把月的运行轨迹比作自己的人生命运，生动鲜明地将月亮运行轨迹，与新月因为自己填高考志愿的想法不被妈妈认可而感到的烦恼苦闷形成鲜明的对比，表达了新月内心的烦恼苦闷。作品即将进入高潮时，“一轮明月在未名湖上空升起”[4]。此时新月才开始觉得人生有了方向。在作品末尾，新月入土安葬后，雪停了，在“天空的西南方向，一钩新月照常升起，弯弯的，尖尖的，清清的，亮亮的，多么美丽的新月！”[4]作品实际上是将主人公韩新月比作天上那一弯“新月”，是那样纯洁无瑕、清亮且美丽，也是一层隐喻[5]，将明月的运行轨迹贯穿新月人生旅途的始终。

2.营造人物视角的情境感

比喻的另一作用是让抽象的事物具体化，把一个不便于理解的东西比喻成一个常见的事物，让读者更容易把小说里所表现事物的样子呈现在脑海中。在第二章《玉冷》中，韩子奇为了让女儿参加高考继续读大学而与妻子争吵，他把韩新月比作是没有经受过雕琢的玉，“这孩子是个好材料，是块璞玉，玉不琢不成器，我们做父母的有责任成全她，不能让她半途而废，误了一辈子的前程！”[7]将新月比作璞玉，把送新月上大学接受教育比作璞玉接受雕琢，生动形象地将把女儿送去上学对她今后的人生路很重要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地摆在韩太太面前，解释了“玉不琢不成器”的含义。这一比喻让读者能够设身处地以一个从事琢玉事业的父亲的角度，体会到因为妻子的阻拦而担心耽误了女儿前程时的焦急心情，以及作为一个眼光长远、思想开放且从未接受过正规教育的父亲想让女儿接受新兴教育的强烈渴望。

第二章《玉冷》中，韩新月在十七岁生日那天由于妈妈对自己上大学一事表示不赞成，独自在夜里看天上的星星，内心烦恼，望着西南方向的那道弯弯的、尖尖的新月挂在天边，浮在树梢上边，感觉到月亮是那么小，那么细，“像衬在黑丝绒上的一枚象牙，像衬落水中仅仅露出边缘的一只白璧，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条小船，这小船驶向何方？”[4]一连使用三个比喻构成结构相同的三个排比，不仅增强了作品的气势，而且形象地将新月在天空中的形态刻画了出来。新月望着月亮看了很久，想了很多。能够将小小的一弯月亮联想到那么多相似之物，进一步让我们体味到她因为妈妈不同意自己报考北大外语系甚至参加高考时内心的烦闷，以及对未知的人生道路的迷茫。

3.呈现事物描写的形象化

比喻的另一作用是让概括的东西形象化，使原本可以用简单一句话带过的画面，通过比喻描绘出一幅生动的画面呈现在读者面前，给人鲜明的印象。在第六章《月明》中，当新月第一次从大学回家的时候正下着大雪，她刚下车站就看见爸爸在那儿等待自己，虽然天上还飘着雪，但两人的内心因为相聚而感到十分幸福，即便是雪也当它是凌琼碎玉。这里把满地的雪花比作凌琼碎玉，一方面形象鲜明地写出了雪花颜色之洁白，数量之多；另一方面也跟琢玉世家——韩子奇的前半生琢玉经历以及对玉的喜爱有关，能够非常自然地把雪铺满地面的画面与玉联系起来，增添了读者对玉形象的认识——碎玉像雪花一样洁白纯洁。

第六章《月明》中，韩新月在未名湖小岛中心的亭子上看书时非常专注、认真，坐在石阶上一动也不动，“像一座安放在树丛之中的汉白玉雕像”[4]。将新月阅读时专注的形象比作汉白玉雕像，新月读书时沉静的姿态与雕塑形似，高雅纯洁的神态与汉白玉的质地神似[8]。这个比喻刻画了一个接受先进教育的学子形象，把新月阅读时的画面以及热爱学习的品质刻画得栩栩如生、入木三分，表达了作者对韩新月这一思想观念随时代不断进步、勇于向时代发起挑战的人物形象的喜爱与赞赏之情。

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之所以能够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并被冰心评价为“一本奇书”，是因为它在结构上运用了多种叙事手法，使小说呈现出张弛有度、结构分明的效果。同时，在语言文字的处理加工上也体现出高超的技艺，呈现出一种平实细腻的语言风格。在比喻中加入“玉”和“月”的元素，使一部长篇小说能够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处处让读者能够体会书中人物的感受，引发读者对玉器文化以及传统婚恋观的思考。

参考文献

[1] 张耀辉.叙事文体技巧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

[2] 宋莉.略论《穆斯林的葬礼》的叙事手法[J].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1，2（1）.

[3] 许南明，沈善，王心语，等.电影艺术词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

[4] 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5] 陈红.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的语言特色及成因[J].文学教育，2023，4（20）.

[6]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上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7] 李晓玲.《穆斯林的葬礼》篇名、章名、人物名和相关语篇叙事的修辞分析[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11.

[8] 勒宇喆.霍达《穆斯林的葬礼》修辞特征分析[D].天津：天津大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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