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理论研究的对象是文学和艺术,主要研究文学艺术的发生发展规律、作品本身的内在规律、艺术家的创作规律以及作品的接受与传播规律。在各种文艺理论研究中,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指导,如以实践为基础的研究方法、社会矛盾研究方法、真理与价值统一的方法。融会贯通,灵活运用各种方法,能够更好地总结前人的研究经验,开拓研究视野,将传统文论与现代结合,中国文论与西方文论互相对话,使文艺理论研究走向现代化。
以实践为基础的研究方法
我们常说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作家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对社会生活的观察和体悟,这与中国古代美学中“物感说”不谋而合。物感说滥觞于《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初,物使之然也。”音乐是展示人的心灵的声音,而人的心中所想是由外物引起的。钟嵘的《诗品序》也指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都在表达同一个主题,那就是作家的创作动机因外物而兴。这里的外物不仅指自然风物,还更加侧重社会生活,而且种种境遇中,钟嵘更加注重不幸的遭遇,所以钟嵘评诗极其注重怨情,这与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一脉相承,同后世的“诗穷而后工”息息相通。无论是文学创作者还是文艺评论家,在创作、评论实践中都要以现实为基础,不能凭空想象,否则写出来的东西都只能是空中楼阁。文艺作品要以社会历史作为背景和前提条件,架空历史、历史虚无主义都是不利于文学实现良好发展的创作倾向,而立足现实,一切从实际出发,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创造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才是好的文艺精品,才无愧于人民,无愧于时代。
社会矛盾研究方法
一、“文如其人”:文品与人品的矛盾
文如其人是中国文学传统的主流思想,认为一切美好的艺术都是作者的真情流露,英国诗人华兹华斯也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可见“文如其人”这一命题是中外文学家的共识。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中写道“心画心声总失真”,以潘岳《闲居赋》为例,讽刺他文章写“终优游而养拙”,实际上“性浮躁,趋世利”。其实西方也有类似的现象,比如叔本华的哲学是悲观主义的论调,认为人生无非是痛苦与无聊状态的交织,因为人始终有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和得到满足都无法达到幸福,因此他主张人应该无欲无求,来完成自身的圆满,但实际上他的一生过得并非痛苦不堪,他本人的精神状态也非常的健康。
钱锺书先生对此问题提出了不同于以上两种观点的新思路,即文如其人之“文”是指作品的语言风格,与内容无关,“人”指人的个性,而非人品,进而标榜“身心平面,可为平行各面”,提出“文章与为人各有其真”的说法。其实所谓“真”,并非一般所指的客观真实,而是一种主观真实。就像“阐释的循环”一般,若想得到正确的阐释,就不得不先去以自己的学识、经历去理解感悟文本,进而了解作者的创作背景和创作心理,而人是复杂的,有多面性的,不可像史料考据一样,因文见人,而应该通过各方面的史料与文章全面认识其人,用全面和发展的眼光去评价审视个人,这才是“文如其人”问题的正解,而此命题所经历的“正反合”的发展过程正是社会矛盾研究方法所坚持的辩证唯物主义方法论。
若从更加宏大的视野来说,“文如其人”谈论的本质问题是“诚”。不管是“修辞立其诚”,还是“诚者自成”,若仅限人的诚实品行范围内进行诠释,不免囿于狭隘,正如朱熹所言“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人的诚与不诚,文品与人品是否统一,实为天地之道的一部分,前者仅限于人伦道德,后者则是追问人与天地自然之间的统一性,已经具有了哲学色彩,也是天人合一思想的一种体现。
二、诗分唐宋:时代与诗风的矛盾
钱锺书在《谈艺录》中指出“诗分唐宋,唐诗复分初盛中晚,乃谈艺者之常言”,我们普遍认为唐诗和宋诗的整体风格有着明显差异,唐诗形象雄浑,宋诗理趣盎然,而唐诗根据时代不同又可分为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各时代的诗歌风格也不尽相同,这是一般的看法。但实际上,这种分法容易把时代与诗风混淆,认为诗风与时代密切相关,其实不然。钱锺书认为应该就诗论诗,“正当本体裁以划时期,不必尽与朝政国事之治乱盛衰吻合”,认为唐诗与宋诗的差异在于风格,而以时代来区分是为了称呼方便而已,并不是唐诗必出唐人,宋诗必出宋人。而且即使是同一个人,在少年时才气发扬,所写之诗与唐韵相和,晚年思虑深沉,于是所写之诗与宋调相契。这正是运用矛盾分析的方法,诗之唐宋,如太极之两仪,一体两面,辩证统一,实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髓。
以时代为基础评论文学作品,并非绝对“客观”,因为不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都符合那个时代的思潮与现实情况;同样,不顾时代,单单从文本出发,仅从字面意思靠自身情感体验去评论文学作品,也是万万不可的,容易犯主观臆断的错误。
三、心理距离的变化:主体与客体的矛盾
首先,“距离”因审美对象的性质不同而不同。我们在欣赏戏剧时,往往会由于戏剧情节与现实生活密切相连,而将自己代入且无法自拔。其次,不同的审美主体具有不同程度的保持“距离”的能力,这与其文学艺术修养以及性格气质有关。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他能够从切身的利害中跳出来,将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进行归纳整合提炼,灵感迸发汇于笔端,创造出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杰作。然后,同一主体也可以产生心理距离之变化。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曾写到黛玉墙外听戏,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时黛玉“不觉点头自叹”,心中暗想“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这一方面说明黛玉的文学素养与艺术欣赏水平之高,能够鉴赏出戏中唱词中蕴含的文学趣味;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黛玉此时是以一种审美的态度听戏的,并不掺杂利害关系的考虑。而接下来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时,黛玉“一发如痴如醉”,到后来“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其实,黛玉能够从“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联想到“水流花谢两无情”,又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说明她的审美心境和审美态度一直保持得很好,但最终还是逐渐从审美静观状态回到了现实状态。从此可以看出,黛玉从单纯欣赏品味唱词文学韵味到后来“墙内人唱戏,墙外人伤心”的变化,正是审美的“心理距离”变化的结果。
真理与价值的统一的认知方法
一、美的本质:美的真理性认识
美的本质问题是西方美学的发源,也是自古希腊时期哲人们开始探讨的美学核心问题。为了解释“美是什么”,柏拉图在《大希庇阿斯》中提出“各种各样的美的事物后面,有一个美的本质”,于是“美是什么”的问题就转化成了“美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就这样,柏拉图用了现象和本质二分的方法,这为西方美学构建了一个基本框架。然而对于美的精确定义到了近代才完成,在此基础上美学作为一门学科建立起来了。从主体立论角度,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美的对象因为与日常功利和道德善恶无关,因此,美的愉快不是来自对象的内容,而是来自对象的形式。美的愉快与知识无关,因此,美的形式不是抽象的,而是感性的。”也就是说美感与功利、概念、伦理均无关,只与对象的感性形式有关。到了20世纪,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构建了以语言为中心的语言学体系,影响到了美学研究,从此美学开始走向了将语言视为本体的现代美学发展模式。无论是海德格尔的存在论阐释学,还是克罗齐的直觉理论,抑或是而后兴起的文本美学理论、接受美学、原型美学理论,都是以语言文本为中心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如果说西方美学史的发展是从以柏拉图为代表的本体论走向以康德为代表的认识论,再走向20世纪的语言学中心模式,那么中国美学的发展与西方是截然不同的。老子认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美”在古代文献典籍中非常常见,但鲜有“美学”二字,这便是中国美学的“有美无学”状态,即散见于各类诗歌、诗话和点评中,或与文学创作实践相结合,如《诗品》《文心雕龙》,杜甫、元好问等人的论诗绝句等。载体的区别也造成了中国美学思想的特点是重体验、重感性审美经验,较少有理性的思考与体系化的著作。但无论如何,各种美学思想都是中国古代文学史和思想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与文学创作实践紧密结合,形成了中华文学这一庞大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宝库与资源,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何将这宝贵的传统文化资源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当前我们进行学术研究的重中之重。
二、“诗言志”:美的价值性体现
美具有真理性的一面,同时也有价值性的一面。如果说西方文化在发源处就展现了对真理本质问题的探索的话,那么中国文化在发源处就呈现了与西方文化不同的现实社会价值取向。西方的美学是从哲学里演化而来,天然的带有哲学体系化色彩,而中国的美学则完全不同,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带有伦理学色彩。孔子是中国儒家文化的创始人,倡导积极入世,倡导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文学艺术的态度也是将美和善结合起来,对《诗经》的评价是“思无邪”,认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对音乐的解读是“礼别异,乐和同”,认为文学艺术有着调节人际关系,引导社会风尚的功能,这种观点深刻影响了后世文人的创作实践,也是中国古代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滥觞。其实早在《尚书》中就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的说法,明确指出“诗言志”,即诗歌表达作家的思想感情,可以说这是中国诗论的开山纲领。
三、文艺心理学:真理与价值的统一
文艺心理学是心理学与文学理论研究交叉的结果,细分又可分为创作心理学、欣赏心理学和评论心理学或接受心理学,这一学科就是为了解决如何进行审美现象分析的问题而产生的,即在具体的现实中,物是怎样呈现为美的,人是怎样在物中感受到美的。可以说,文艺心理学从一开始就与审美欣赏实践或审美创造实践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心理距离是人在审美活动中的一种心理机制,这种机制是一种审美态度,可以将日常生活中功利的主体转化为审美的主体,将日常生活中带有复杂属性的客体转换为审美的客体,可以说,心理距离是人们审美的“净化器”,让审美活动可以顺畅无阻的进行,整个审美时间因心理距离而产生。
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Benedetto Croce)认为,直觉是认识的初级阶段,相较于概念的理性把握,直觉是心灵对对象的形式把握,产生了直觉形象,相较于简单的感受,直觉又是一种高于感受的感觉。但与克罗齐不同,法国哲学家伯格森(Heri Bergson)则把直觉看成是最高的认识,他认为,直觉是对由现实的功利目的而来的概念系统的超越。直觉并非还未上升到概念的认识。而是挣脱了概念系统的人为限制,达到了客体本真的提示和主体的解放。可以认为,心理距离产生了直觉形象,直觉形象相当于中国美学的“境”,是主客体的统一,是主体直觉中的形象,也就是美和美感的来源。
美的本质探索是千百年来人类对于真理无止境追寻的体现,而诗言志又是从价值层面对文学的社会功能作出了指向判断,无疑文艺心理学将美的真理到价值这一层面的心理认识转变更加具体化和形象化,文艺心理学诞生之初就承载着内在的价值性,使这一理论成为真理与价值的辩证统一的体现。
无论我们研究什么样的文艺理论,都要将它置于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指导下进行,以实践为基础的研究方法让研究更加贴合实际,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社会矛盾研究方法让问题研究变得全面而深刻,从正反合的角度看待问题,矛盾迎刃而解。坚持真理与价值标准相统一,使理论研究更加注重社会价值,而不是空中楼阁,有利于我们的理论为人民服务,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也激励着我们对真理永无止境地追求,为人类文明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作者单位:鲁东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