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

2024-12-31 00:00:00郑双莉
三角洲 2024年14期
关键词:夜路姊妹母女

上周末在龙泉山上聚餐,饭毕,天色渐暗,我们外出散步。走了一会儿夜色愈浓,路灯惨白,有山风吹过,微冷。我和妹妹说起,如果妈还在的话,绝不会夜晚出门。妹妹说确实是这样,妈最怕鬼了,她走夜路会做噩梦。我妈深信鬼神之说,怕走夜路,我们姊妹几个都不信这一套,不能理解她的惊恐,还经常打趣她封建迷信。想来她当时多么恐惧、难过又无奈啊,现在那个最怕鬼的人也做了几年的鬼了。

我的母亲,躺在山坳处的柏树下已经七年了。

我并不算孝顺女儿,在她生前没有理解她爱她,在她死后也少有回去祭拜。所谓“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我们母女一场彼此也知之甚少。有一次她到成都来住在奶奶家,刚好是周末我就提出开车送她回去。她当时十分诧异地问我什么时候买车了,多少钱,还问我会开车吗。等到我用略带鲁莽的车技将她送回老家后,她用手扶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想不到我不但会开车,还开得这样毛躁,好几次拐弯的地方她都差点被甩了出去。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一种“你才知道啊”的得意。母女一场,本应亲密无间,却十分遥远。

我的母亲,因为她父母的重男轻女而孤苦无依,婚后又因为我父亲对婚姻和子女的极度不负责而承受了许多痛苦。对于这些我是知道的,但在她活着的时候并不能体会,我的关注点都在自己没有得到母亲的理解、关心与支持上。

母亲生了三个女儿,平心而论她最喜欢的是二女儿,也就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她经常给我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桐花,你知不知道燕子……”,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心里不舒服,埋怨她对我的关心太少了。她渴望我的理解,我渴望她的关爱,最终我们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们的距离渐行渐远。

后来母亲生病住院,我们姐妹轮流照顾她。有一次我们独处时,她突然对我说:“真对不起你啊,三个孩子里面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从生下来就把你丢给你奶奶,我没有管过你,你结婚坐月子带孩子我都没有帮忙,害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和我不亲,和你奶奶亲,我也不怪你。”我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反正我也长大了。

我心里知道她跟我道歉是想靠近我拉近和我的距离,可是我当时还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得失中,没有选择靠近,虽然坐在一起,但我们的距离仍然很远。她生病以后行动不便,有一次我提出帮她洗澡,她很高兴,一个劲儿地说话,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掉落的头发和干枯的后背,当时多想拥抱一下她啊。可能因为缺少和母亲这种身体上的亲密,在她去世之后,每次想起她,我总想躺在她身边,或去抱一抱她。

原本以为我会有很长的时间来表达被忽视的不满,我要申诉,我要告诉母亲:“你也应该爱我一点。”可是谁知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就再也不可能说话了,我们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我要倾诉,哭泣,道歉,还要原谅。可惜,再也无法靠近了,生与死的距离无法跨越。

在她走后的这几年里,我常常想起小时候,想起母亲独自带着我们姊妹三人所吃的苦和受的罪,想起在婚姻中她受的委屈和不公,想起她无依无靠地活着,想起她对我们姊妹几个的赞叹,赞扬我们敢吵敢闹的勇气和决绝。她常说自己软弱又愚笨,好在三个女儿一点儿也没有随她,她下半辈子有福了。

可惜她只活了五十岁,没有下半辈子。在她活着的时候我计较自己得到的母爱太少,导致我们的距离那么远。现在生死阻隔,我却经常想到她,并且慢慢觉出她在苦难之中坚守的伟大,也体察和理解到她的勤劳、宽容和豁达。

如此短暂的一生啊,别让那些弯弯绕绕的计较和阴暗阻隔了吧,去袒露,去倾诉,去接受,去原谅。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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