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多元文化主义起源

多元文化主义是当代西方一种重要的社会政治思潮，自20世纪60年代起，多元文化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开始对西方世界根深蒂固的平等理念、公民身份以及自由主义价值体系提出挑战。这一思潮的兴起，不仅反映了全球化背景下不同文化、种族和性别群体之间日益增长的互动与交流，也揭示了传统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局限性。在当代西方，尽管公民之间身份平等在制度上是可能的，但在日常社会生活中，少数群体依然面临着种族主义、歧视和边缘化的问题，他们的平等公民身份至今仍未得到保障。因此，多元文化主义应运而生，美国多元文化主义以文化平等和社会民主为目标，对传统的美国价值观和美国主流文化提出挑战，为少数群体的公民身份和文化认同，建构出一条通往平等的多元文化之路。

什么是多元文化主义？

通常意义上，多元文化主义可以被理解为三个不同但又相互关联的概念：作为政治多元化的具体政府政策；作为人口多样化社会的社会现实；以及作为倡导文化多元化的政治意识形态。然而，多元文化主义不仅仅是一个理论上的议题，它同样也是一个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最新数据显示，在全球184个独立国家中，存在超过600个活跃的语言社群和超过5000个种族群体。实际上，只有极少数国家的居民使用同一种语言或属于同一民族群体。纵观数千年的世界文明史，多种民族、文化以及宗教在一个社会共同体内共存的现象一直存在。从波斯帝国到亚历山大帝国，从阿拉伯帝国到奥斯曼帝国，帝国境内多民族文化、宗教之间如何和睦相处，一直都是帝国统治者治理的重点。

尽管多元文化并存的现象在历史上已然存在，然而多元文化主义这一术语，实际上是从20世纪60年代末期才开始在加拿大被广泛使用。根据1991年版的哈珀·柯林斯词典，多元文化主义被定义为：“一种推崇并努力维护文化多样性的理念，尤其关注保护少数群体的语言等文化特征。同时，它通常聚焦少数群体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存在的不平等现象。”在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分类体系中，多元文化主义被界定为“不同种族、宗教和文化群体在一个国家内共存的现象”。在日常生活中，多元文化主义这一概念在美国主要报纸中提及的次数，从1981年的40次激增至1992年的2000次。

戴维·戈德伯格在其一篇文章中指出，“多元文化主义拥有其特定的历史发展轨迹”。在这一历史进程中，多元文化主义是对美国主导文化的一种回应，这种主导文化主张白人和欧洲人的文化具有普遍性。这种回应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所引发的“意识形态和修辞”产物，其核心焦点在于文化共存的现象以及少数群体的权利。多元文化主义主张，社会是由具有不同文化身份的群体构成的，尽管他们在名义上享有平等的公民身份和权利，但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由于主流身份群体塑造着社会文化的基本面貌，少数群体的文化权利不能得到承认，其文化身份也容易遭到主流群体的忽视。因此，多元文化主义者提出一系列理论，阐述了这种歧视对少数群体和社会民主的不利影响，并提出一系列要求，希望改变这种不合理的文化现象，实现真正的社会公平，这就是多元文化主义的基本主张。

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的产生

与其他国家的多元文化主义不同的是，美国的多元文化主义最具代表性和复杂性。作为一个多种族、多族裔、多宗教、多文化的移民国家，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表现得最为彻底和典型，它深刻地塑造和影响了美国当代社会和政策体系的价值风貌。因此，对于研究战后美国社会文化来说，多元文化主义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议题。

长期以来，美国的社会文化是由白人主流社会群体所确立的。美国的开国元勋们是白人，他们以白人的社会文化价值为尺度，建立起美国社会的文化标准。这套以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为主体的社会文化（WASP：White Anglo—Saxons Protestant），既没有美洲原住民的容身之所，也没有黑人等其他少数移民群体的融入空间。尽管少数族裔等弱势文化群体为美国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但在社会生活中，他们的价值观念、语言文化和政治地位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平等地位。20世纪以来不断涌入美洲大陆的少数文化移民群体，要么选择与主流文化同化，抛弃原有的文化身份，成为新美国人；要么坚守自己的文化认同，从而被主流社会所边缘化，他们也就无法享受到宪法所赋予的各种民主权利，这就是20世纪早期美国独有的“大熔炉”现象。

美国的多元文化主义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和“肯定性行动计划”的实施，其目的是“反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其他形式的不公正歧视”。二战结束后，美国经历了一场旨在反对种族隔离与歧视、争取民主权利的黑人民权运动。这场运动不仅转变了美国黑人这一少数族裔的社会与政治地位，而且对所有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和观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此为转折点，美国的少数族裔开始主张学校教育应当丰富并加强对他们历史、成长经历和文化的介绍，同时认可他们对美国社会所作出的贡献。在这一背景下，高等教育领域成为美国多元文化主义最早得到实施的领域。

美国多元文化主义的理论和主张

尽管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社会与政策层面的表现形式有很多，如教育课程、语言权利、文化标识、社区管理和社会政策等。但追其根源，多元文化主义的理论先导正是当代西方政治思潮的转向。围绕文化差异、公民身份、族裔和文化权利等多元文化主义所涉及的主要理论问题，多元文化主义者为构建基于尊严、平等和道德的政治进行了不懈的探讨和实践，不断丰富和深化了多元文化主义内涵。

在诸多讨论多元文化主义的著作中，泰勒（Charles Taylor）的《承认的政治》占有重要的地位。在书中，泰勒提出了“差异政治”理论，认为人类社会本来就是由各种“差异”文化和群体所组成的，文化多样性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泰勒这样写道：我们应当承认，他们的文化为成员们营造了归属感和认同感，同时实现了重要的价值观，正如我们的文化也实现了其独特的价值观，为我们带来了归属感与认同感。为了实现真正的社会平等，泰勒主张，我们应当重视群体文化身份的重要性，并认可各种文化差异及其身份认同。

泰勒在他的专著《承认的政治》中还阐述了关于承认的思想，为文化独特性能否得到承认提供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哲学基础，并将多元文化主义的讨论带入了更广泛的领域。泰勒认为，认知的规范性和本体论同样重要。一个人或一个群体有自己的身份，是由“承认”所决定的。这种承认有正确的“承认”和错误的“承认”。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以相同的方式得到承认，如果采取了错误的承认方式，就会对个人的身份认知造成损害：

“我们的认同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他人的认可所塑造的。相应地，缺乏他人的认可，或者仅仅遭遇扭曲的认可，对一个人或群体来说，可能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和扭曲。当周围的人群和社会向他们投射出一幅反映他们自身狭隘、卑微和令人轻视的形象时，这种现象可能演变成一种压迫，将人们束缚在虚假且扭曲的存在状态之中。”

在处理对待不同文化态度的问题时，泰勒主张我们应当给予所有文化平等的尊重。（we owe equal respect to all cultures）对文化多样性和差异的存在应该宽容，不能用自己熟悉的文化表现形式中所含的价值来判断不熟悉文化表现形式的价值。泰勒同时指出，强调文化多样性的存在，能够在文化上防止多数群体对少数群体文化的排斥，从而为促进整个社会共同体的发展，为人类批判认识自我，为寻求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的人们提供选择。

后现代主义与美国多元文化主义的关系

在多元文化主义的形成过程中，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对西方传统文化霸权的挑战和消解，无疑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尽管后现代主义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但可以用两个关键思想来概况这一广泛的哲学运动：第一，对现代世界的指导范畴理论（艺术、经济、道德、法律、政治）的批判；第二，否认理性的作用，对认识论的激进怀疑主义。

解构（Deconstruction）是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其含义在于对特定结构进行解构分析，以揭示其内在的深层结构。通过解构，后现代主义消除了中心、本原、普遍性，凸显了差异、边缘、特殊性，于是，传统的美国WASP精神和西方中心主义权力话语开始出现合法性危机。二战结束后，非西方地区的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以前视之为神话和真理的西方中心主义的破产，对旧秩序的批判和对文化、种族霸权的反对成为一种潮流，曾经被人们忽视的女性、非裔美国人、第三世界等边缘的、隐藏的主题开始受到人们的关注。

在后殖民理论、多元文化主义和批判性种族理论中，非洲中心主义（Afrocentrism）作为一种新的研究范式，为研究非洲和非裔美国人现象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论方法。它是在对旧的确定性和霸权主义的西方世界提出质疑的基础上，为理解当前的多元文化主义社会状况而产生的。非洲中心主义，对占优势的欧洲中心的普遍主义神话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批判一切霸权主义和教条主义；批评所有反对从多元视角探索知识的做法；对作为普遍范式的任何规范性真理的批判。它打开一种非霸权的替代视角的可能性，以理解我们多样化的多元文化社会中的人类表达。

后现代主义的基本观点认为，知识并不是中立的，而是社会建构的，它的表现形式受到人类利益的影响。所有的知识都反映了一个社会内部的权力结构和社会关系。从这个角度出发，一些多元文化主义者主张，美国的社会教育和生活，需要得到重新解释。美国历史，尤其是黑人、妇女、美洲原住民和其他少数民族的历史，只要这些历史是真实的，它们就不能被排除在外。

作为一种社会理想和政治愿景，多元文化主义依赖于差异群体的多样性和繁荣，这种前景似乎比旧的WASP文化模式更有希望，后者已经被证明是不公平和霸权的。尽管多元文化主义所提倡的，并不是什么新的知识或道德，然而承认政治与文化宽容之所以能够成为当今美国社会文化的重要议题，只不过是多元文化主义对美国社会现实的真实性反映而已。

（作者单位：郑州大学历史学院）